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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名:《掌夫》 作者:金晶 【内容简介】 出嫁之前,梁琦祯爱银子。 出嫁之后

    金晶《掌夫》 ✎ VIP会员‖TXT阅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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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月试阅 ✿] 半枝桃《姑娘位极人臣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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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发表于 2024-6-12 12:35:3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书名:《姑娘位极人臣后》
作者:半枝桃
系列:蓝海E149801-02
出版社:新月文化
出版日期:2024年06月12日

【内容简介】

冷静理智女权臣VS.冷面罗刹将军
全京城都说他俩不对盘……莫非亲嘴是吵架新方式?

七岁那年被遗忘在黑暗的井底后,常意就对淮阴侯府没好感,
如今她可是位高权重的枢机处领事,住哪里不比那个破地儿强,
愿意回去只有一个目的──找到推她落井与害死她姨娘的凶手,
她本打算独自查找真相,谁知皇帝偏偏派了沈厌来帮忙,
这位沈将军就是个差劲同僚,老把该干的差事丢给她,
不扯后腿就不错了,他能有什么鸟用……还真有!
二房小妾莫名吊死在她房里,他摸摸尸体就发现猫腻,
再加上她聪明到极点的小脑袋,幕后黑手自是手到擒来,
但她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再度跟他强强联手,
谁知一进入当年那口深井,他就无预警发病变成小怪物,
说起他这病也是困扰了她很久,无论怎么医治都不见好转,
直到有人跟她说:「他早该死了,只是为了你才顽强活下来……」


  第一章 流落多年终归家

  四月原是青黄不接的时节,可京城仍弥漫着一股喧闹的烟尘。

  距离荣朝皇帝彻底推翻靡靡腐败的周朝已有一段日子,而今政治清明,轻徭薄赋。

  新帝解放商业限制的政策,允许小贩在街巷摆摊,是以京城的陌头繁荣热闹,充斥着小贩的叫卖声、客人的还价声以及小孩轻盈的足音。

  十年的兵荒马乱为这片土地带来不可抹灭的疤痕,但在这民康物阜的京城前,彷佛已经事往日迁。

  晴朗的天空没什么云,日光从乾凉的空气中射下,风轻云净的,使人感到一些爽快的暖气,突然几匹黑色骏马打城门那头向街市飞驰而来,蹄声铿锵着呼啸而过,所过之处尘土飞扬。

  街市里像是一下子被噤了声,再不见刚刚热火朝天的模样,街道边的小贩都低头弯下身子,直到几匹马驰入皇城,连扬起的尘土都平息下来,街市里才渐渐恢复刚才的热闹。

  有进京赶考的书生不解,小声问道:「城里不是不准纵马过市吗,那是……」

  在他旁边的小贩瞥了瞥路上马蹄踏过的痕迹,向他倾了倾身子说道:「那几位肯定是枢机处的大人,得了皇上的传召呢。」

  这么说那书生就懂了,枢机处直属皇帝,皇帝传召便可直入京城,权力无所不至,所谓针对闹事的条规在他们眼里等于没有。

  书生心里有几分复杂,他也是经历过前朝的人,新帝废丞相旧制后,短短一年里枢机处就成为荣朝的最高机构,连街头的小贩都知道有多威风。

  上可入宫协助判奏摺,下任钦差巡查各地,说是一手遮天一点也不夸张。

  可枢机处不是光靠科举和家世就能挤进去的,高位官员更是只有寥寥几人,每一个人都是皇帝亲信,为皇帝亲手挑选,他们轮流入宫值守,陪皇帝处理政务,成立至今最多不超过九人入宫当值。

  书生遥遥看了一眼威严的皇城,想起刚刚短暂抬头瞥到的一眼,那威风凛凛的骏马上坐着的男子身形挺拔结实,一看就正值青年,深深叹了口气。

  不知是什么样的俊才,才能年纪轻轻就进入枢机处……

  淮阴侯府正门前是入宫必经的一条路,淮阴侯常成卫正在门口候着,自然也听到了飞驰而过的马蹄声。

  常成卫皱眉,对大儿子抱怨,「枢机处行事如此嚣张,迟早被人参一本。」

  「参了有什么用。」常熙回探了探头回道,「他们嚣张自然有皇帝属意,况且天下谁人不知沈大将军——沈厌为皇帝征战七年,未有败绩,如今国家安定他还能权力在握,甚至进了枢机处,想必当今圣上仍对他十分倚仗。」

  他在国子监读书,政治方面比父亲这个没实权的闲散侯爷了解得多。

  常成卫眉目露出几分钦羡和可惜,朝代更迭实属平常,只是常家没能站好位置,站对了的像沈厌这般一人之下,站错了的便像他们家,只能安安分分当个没实权的贵族,空有几分祖上的贵气,内里却是纸糊的壳子。

  想太多也是无用,常成卫不再哀叹,转而吩咐常熙回。「等下妹妹回来了,你领着她好好转转,她走失这么多年,怕是心中胆怯得很,你是哥哥,得好好照顾她。」

  常熙回垂下眼皮,淡淡说了句,「知道了。」

  他心里隐隐烦躁,当年新帝打到京城,常家随前朝灵帝迁都逃向南方,这个庶妹应该早在那时就已经死了才是,谁能想到过了这么多年,父亲不知道从哪找出了一个女子,说是当年流落的常意,还要把她接回家。

  若是骗子就算了,如果是真人,那她是怎么活下来,这些年又是怎么过的?

  他们俩说话间,一辆朴素的马车在淮阴侯府前缓缓驶停,常熙回在父亲的再三示意下,有些踌躇地迎了上去。

  马车的帘子被车夫卷起,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扶在了车框上,那手生得修长但有些瘦弱,平白生出点可怜意味。

  不论常熙回之前心里想了什么,这时候都只有一个想法,车里的人看上去脆弱易碎,像西域进贡来的玻璃一般,得先把她扶下来才好。

  他忙在车旁弯下身子,将手伸出,想要让车里的女子搭着他下车,那只手却顿了顿,收了回去,接着准确地避开常熙回的手,反手抓住了马鞍,一个借力踩在马镫上,稳稳下了车,而后摘下头上的帷帽。

  常熙回定睛一看,面前的人身着一身素纱暗纹绣花长裙,一头乌黑的青丝,简单地挽了个水云鬟,看上去格外素净。

  她的皮肤和露出的手一样苍白,带着些病容,看上去不大健康,身子却挺得很直,像是背脊内有一根坚硬的骨头把她的身子撑起。

  常熙回和她对视上,她的眼睛很像父亲,眼尾略微弯翘,带着点浅浅的红晕,睫毛又纤长又密,眼神彷佛琉璃般透澈,能倒映人影。

  这对常熙回来说是一张陌生的脸,却渐渐和儿时的记忆重叠起来,让他确定了自己心里那个原本不可能的想法——

  这就是他以为十年前被自己害死的妹妹,常意!

  脑子乱成一团,常熙回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想法,是惊喜、震惊还是害怕,只能狠狠地掐着手心不让自己失态。

  常意看向面前这个一脸复杂的少年,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什么表情都写在脸上,但性格似乎成熟了点,看上去就像京城再平常不过的富家少年,有些矜贵气,但并不傲慢,更没了以前那股眼高于顶的气势。

  看来他们南迁路上也吃了不少苦头。

  她瞥了眼呆住的两人,转开视线,淡淡问道:「父亲,可是要去拜见老夫人?」

  她声音也如外表一般,清脆中带着些冷意,惊醒了情绪复杂的两人。

  常成卫讪讪地说道;「意姐儿说的是,母亲也怕是等急了,对了,你三叔呢?让他去接你怎么不见人影?」

  常意答道:「三叔说他在青石巷有个同窗,先去拜访了,随后就来。」

  「成雨还是这样不着调,在家里也没人管他,让他随心惯了,这样大的事交给他也办不好。」常成卫念了几句,转头对常意说道:「意姐儿,走吧,这么多年没见,你祖母老是想你想得睡不着呢。」

  常意点头,跟在两人身后。

  常成卫让身边的小厮童二去帮常意搬东西,童二偷偷打量着这位貌若西子的大小姐,心想老夫人前段日子睡得好,最近倒是有些失眠,房里的花瓶也碎了不少。

  常成卫当初其实并不怎么关心这个女儿,他和常意的生母春娘是真心相爱,只不过春娘身分太低,常成卫被老夫人撒泼打滚一番折腾,实在没了办法,被迫娶了高门之女,退而求其次纳了春娘为妾。

  可即便娶了高贵的马氏为妻,常成卫还是没放弃要给春娘抬身分的心思,想着只要春娘头胎生了个儿子就行了,没想到春娘生了个女儿,母亲给了她不少脸色看,连带他也挨了骂。

  南迁那晚,府里遍寻不到常意,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常成卫不可能在那么重要的时候为了她一个人留下来,只能叹一声她命不好,就这样带着春娘走了。

  一个七岁的孩子没了家族护佑,在这乱世里的结果可想而知。

  后来春娘死在南迁路上,常成卫一直难以忘怀,连带着对常意的下落也上了几分心,他让家仆留心打听,谁料真的在京城打听到了失踪多年的大女儿的消息。

  如今这么多年再见,这个女儿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和他记忆中瘦乾巴的样子截然不同,更像个陌生人了。

  寒暄完,气氛冷了下来,常成卫有心和这个许久未见的女儿亲昵些,可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常熙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闷闷地不开口。

  半晌,常成卫才开口道:「你母亲她在南迁路上走了……待会见过老夫人后,我带你去祭拜她,好让她也安心。」

  常意淡淡地应了一声,看见常熙回别过头,脸上闪过一丝厌恶和轻蔑,常成卫为春娘立塚的事情她早就知道了,想必他看不惯的就是这点。

  在他们眼里,妾为奴婢,怎么配立坟塚,常意心如明镜,却并不因此恼怒或羞耻。

  她对常成卫没什么父女之情,对母亲春娘的印象也不深,准确来说,她对淮阴侯全府都毫无感情。

  人和人的感情都是相互的,不说他人,她的亲生母亲春娘也从没有把她这个女儿放在心上,春娘眼里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常成卫。

  他们俩年少相识,珠胎暗结,春娘被哄得满心满眼都只有爱情,纵然身分不高,好歹也是良家女子,却不惜做妾也要跟常成卫在一起。

  后来常成卫有了正妻和其他妾室通房,来看春娘的日子便减少了,只要常成卫不来,春娘便发脾气摔烂屋里所有的东西,发疯一样大哭大叫,每当她甩了饭菜,常意就只能饿着肚子。

  春娘不管她,常成卫看她一眼都是多余,没有人在意她的死活,她在常家就是一株野蛮生长的蔓草。

  有的女人没有爱是不能活的,就像春娘。

  可她不是,她只想活。

  常意被小厮热情地引进府里。

  常家是当年的大家族,这宅子也大,一行人走过抄手游廊,旁边是假山和花池,假山旁是口井,景色与十几年前差别无二。

  看常意眼神落在园子里,常熙回脸上闪过一瞬的慌张,频频回头看她的脸色。

  童二以为大少爷是要他给大小姐介绍园景,顺着常意的视线开口道:「大小姐,那个当初是一口活井,听闻迁都时兵荒马乱,里面不小心跌死了人。」

  常意敛下眼神,「这井口是被封了吗?」

  「是啊,怕冲撞了府里的主子们,大夫人便做主将这口井堵了。」

  常意点点头,没再继续追问。

  冷汗从常熙回额间滴落下来,他手指捏紧,肉眼可见地更慌了。

  常意观察到他的动作,眼里若有所思,他在害怕那口井,还是在害怕……当年被推下井的她?

  一行人过去,不巧老夫人丁氏还在午睡,他们便在前厅等候,到现在也有半个时辰了。

  常意闲闲地喝茶,和常熙回相顾无言。

  常成卫不懂跟女儿该说些什么话题,干脆对着儿子道:「你最近书读得如何?」

  常熙回回道:「夫子为我修改了策论,说我今年科举有希望。」

  「好,我们家以后可就靠你了。」常成卫喜上眉梢,他不善读书,两个弟弟也没读出名堂,常家的荣誉一身皆压在他这个有出息的儿子身上。

  他也没忘了大女儿,转头对常意说道:「你哥哥在国子监读书,你可知道一般人是去不了国子监的,你哥哥出息,要有不懂的事尽管问他,不必客气,若是想读书也可以跟着你妹妹们一起上女学。」

  常意若有所思,普通百姓想进国子监确实是难于上青天,但常熙回进去敢说不是靠淮阴侯府的面子吗?

  常成卫不是第一次在人前这样夸他,可莫名地让常熙回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眼神飘移了一下,没和常意对上视线。

  每个月都会有专人记录国子监中出色有潜力的学生递至皇帝案前,常意细细回想,她从未看到过常熙回的名字,但她还是微笑说道:「哥哥真厉害。」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常熙回总感觉她阴阳怪气,这让他心里更是堵得慌。

  「大哥,你们说什么呢?」一道声音横空落下,一个穿着青袍的男子推开门说道。

  男子穿着一身长袍,一身儒生打扮,长相儒雅潇洒,虽然没有官身,却通体养尊处优之气,正是晚回来一步的常家三老爷常成雨。

  丁氏一共生了三个儿子,大儿子承爵,二儿子在礼部担了个闲职,唯有三儿子常成雨无所事事,虽然读着书却一无所成,至今还未娶妻,整日交友赴宴,浪荡得很。

  常成卫看见这个三弟就气不打一处来,接侄女这样的事交给他,他居然让常意自个坐马车回来了,这能让他不气吗!

  「你也真是的,我就让你办一件事……」

  「你们凑在一块倒是能说的热闹,我这个老婆子要不把这地儿让给你们得了。」一个苍老的声音打断了常成卫。

  站在门口的丫鬟掀开软帘,后头几个高?的丫鬟搀扶着丁氏进门。

  「母亲说的这是什么话。」常成雨嘴甜,忙讨好道。

  待到丁氏落坐上首,众人依次请安完毕,常成卫才恭敬地说道:「母亲,意姐儿回来了。」

  丁氏看了眼常成雨和常成卫,抿了一口茶,吩咐身后的丫鬟去叫人。

  「既然意姐儿回来,也该让她在府里熟悉个脸,女大十八变,省得见了不认识。把老二家的也请过来,让意姐儿好好认个亲。」她丝毫看不出传闻中的泼辣苛刻,反而像个和蔼可亲的普通长辈般热情地话家常。

  常意垂下眼,可若是真心疼爱,也不会在回府的第一天就晾了她这样久。

  丁氏招招手让常意到身边来,拉过她的手,抹着眼泪说道:「我真是心疼你,小小年纪便流落在外,也不知受了多少苦……」

  常意安静地听着她说话,两人视线对上,丁氏面容温和慈祥,虽然眼皮松弛耷拉,眼神却清明锋利,好似无时无刻不在窥视他人的想法。

  常意儿时只见过丁氏几面,别的时间是没有资格的,丁氏不喜欢春娘,连带着也不喜欢她。

  原因也没有别的,哪个把儿子当做全部依靠的母亲会喜欢夺走儿子注意力的女人,春娘的出现代表常成卫将要走出丁氏的掌控。

  丁氏牵着常意的手,思绪却飘远,常意的脸像极了春娘,照着常成卫对春娘的执念和愧疚,必然万事依着这个找回来的女儿,家里说不准得闹翻天。

  她得尽早打算,找个机会把常意嫁出去,以免影响其他几个孙女的前途……丢就丢了,居然还能找回来,怎么没死在外面呢。

  丁氏的手是做过苦事的,养尊处优这么多年也没变得细嫩,摩挲几下后,常意白皙的手很快红了一大片,常意看着泛红的地方,猜度着依丁氏的性格,平日里珠围翠绕、唯我独尊的人在逃命时担惊受怕,无处发泄之下难保不会对身边弱小的人下手。

  春娘死在路上会和她有关系吗?

  两个人各想各的,表面上却是一片和谐。

  常意低着头一副腼腆模样,丁氏惯是能说会道,自己说完了又很快翻篇,总之她也不是真心想关心常意,不过是做给常成卫看罢了。

  丁氏拉着她的手,侧过头向身后那一群丫鬟,「既然回来了,没人伺候可不行,咱们家在京城到底也是有头有脸的门户,不比你在民间随意,正好这批丫头是新买进府的,你也挑个丫鬟,平日里服侍你。」

  随即便有几个面容青涩的丫鬟走了出来,站到厅内让常意挑选。

  丁氏拿腔拿调的,说起话来彷佛还活在前朝,认不清今非昔比的事实,常意觉得有些好笑,她扫了一眼,随手指了一个面容普通、让人没什么记忆点的瘦弱丫鬟。

  常意如今刚回府,在府里一片空白,若是收了她的丫鬟就等于将一举一动放在她眼皮子底下,但她没说拒绝的话,反而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径直收了,这让丁氏很满意。

  「有名字吗?」常意随意问道。

  那瘦瘦小小的丫鬟犹豫了一下,一板一眼答道:「奴婢名叫张辟。」

  常意喝茶的手顿了顿,「既然你有名姓就还叫这个吧,不必改。」

  丁氏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这名字起得随意,人也难登大雅之堂,到时候也叫两个嬷嬷教规矩,别丢了侯府姑娘的面子。」

  丁氏看似在说这丫鬟的名字,其实句句指桑骂槐,暗指常意上不得台面,落她的面子、落淮阴侯府的面子。

  她身后的大丫鬟应了声,眼里透出几分不屑,几个没被选上的丫鬟也都在心里庆幸起来。

  被丁氏不轻不重刺了两句,常意也没什么反应,像是聋子似的,让丁氏舒心不少,想来也和以前一般是个锯了嘴的闷葫芦,好拿捏得很。

  时候还早,常成卫和常成雨都是男子,有些事情不方便插话,转而聊起些官场上的话。

  常成雨说起最近朝廷人心惶惶,全是因为立后的风波,新帝沈闵钰想立发妻唐氏为后,宫内都已经改口,皇后也已经搬进了永安宫,立后大典却迟迟不成。

  要说其中原因有二,一是沈闵钰不愿在立后大典之后选秀,也不愿意充实后宫;二是唐氏嫁给沈闵钰也有十几年了,至今无所出,似乎是战时伤了生育的功能。

  皇帝不可能没有子嗣,朝臣和沈闵钰便僵持起来,沈闵钰连着敲打了好些家里有适龄女子的官员,警告他们别生出别的心思。

  「可惜圣上太过强硬,不然我们家的姑娘都到了年龄,容貌也不输他人,未尝不可一搏。」常成雨语气玩味。

  「入宫难道是什么好事吗?」常成卫皱眉,并不赞同。

  「大哥,这你可就不懂了,我们家现在这个样子,就是金包银的空心镯子。」常成雨夸夸其谈,「我知道你想靠熙回重振家族,但这效果哪里能有一位受宠的后宫嫔妃来得快,毕竟……」

  毕竟淮阴侯府在前朝也是靠裙带才跻身权贵的,算算整个周朝淮阴侯府差不多出了八九位娘娘。常意在心里说完了常成雨的未竟之意。

  「皇上也是一时冲动,哪有男人一成不变的呢,时日久了皇上自然会纳妃。」丁氏心里打起了算盘。

  「哪有那么容易,圣上强智敏锐,我看那些人的算盘要落空了。」常成雨摇头说着,看见常意的眼神还落在他身上,主动说道:「我总说这些,母亲和意姐儿怕是要乏了。」

  恰好大夫人马氏和二夫人刘氏也进了院子,常成雨便按下不再说话。

  马氏和刘氏纷纷入座,跟在她们俩身后的两个女孩也走到丁氏面前,常意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她们一遍。

  马氏生有一儿一女,其余还有几个庶女,和她之前在常家的地位差不多,都是可有可无的存在,马氏不至于苛刻,但也无甚关心,现在跟在她身后的是庶出的二小姐常步箐,以及她自己的女儿三小姐常笑莺。

  刘氏嫁入常家多年无所出,因此身后并无子女,她娘家高贵,虽然看上去没什么存在感,脾气却强硬得很,连丁氏也不好说什么。

  马氏年轻时是有名的美人,经历了逃亡战乱,现在也显出老态,不过依旧雍容华贵,风韵犹存。

  常笑莺小跑到丁氏面前行礼,笑声像一串清脆的铃铛,她年纪不大,却全身绫罗绸缎,相当华贵,上身穿着一席银纹绣百蝶度花裙,耳上挂着抛光绿柱石耳钉,系着花粉红如意流苏束腰,脚上穿的是金丝线绣宝相花纹云头牙靴,最打眼的是她头上一头纯金的头面,暗金镶宝石,璀璨夺目。

  常意看这首饰不像新打的,大约是马氏以前的首饰,现在转手送给了疼爱的小女儿,应当是常笑莺最拿得出手的一套头面,看来常家果然大不如前。

  常步箐身为庶女,比常笑莺低调得多,整个人素面朝天,只着青纹雪绢裙,唯一的首饰便是腕上细细的一个玉镯。

  常笑莺被养得白白嫩嫩的,一脸娇憨样,幼稚的面容里透着一股引而不发的骄纵,而常步箐身形消瘦,笑容是恰到好处的不争不抢。

  常意只消一眼便看出两姊妹中的门道,常笑莺能活得这么安稳,只怕常步箐在家没少被马氏敲打。

  她关注其他人的同时,马氏同时也在观察着坐得八风吹不动的常意。

  她仔细端详了一番,常意的眉眼继承了父母的优点,只是虽然漂亮但也不算什么绝世美人,和常笑莺站在一起不至于在容貌上狠压一头,而且面色苍白,一脸病容,表情淡淡的,看上去不亲人也不讨喜。

  一个孤女流落在外,想必没什么钱学琴棋书画,回来也是做陪衬的料。马氏思忖了一番,不再当回事。

  常笑莺拜见完长辈便坐在母亲旁边,不知因为什么怯怯地不敢开口,常步箐也坐在旁边一声不吭。

  见气氛僵持,马氏便主动开口,自责地道:「我看意姐儿也是可怜,都怪我管家不利,兵荒马乱的没能顾上你。」

  丁氏却忙接上话,「这怎么能怪你,你管家也辛苦,况且有的事情不是你想管就能管好的。」

  她话里意有所指,谁知道常意是弄丢还是自己跑的呢?

  马氏用帕子掖了掖眼角,温声说道:「我都不敢想……那些叛军打过来,你是怎么熬过来,这些年又都是怎么活的。」

  常意挑眉,周朝已经被推翻好些时日,她嘴里荣朝的将士居然还是叛军?

  接常意回来之前,常成卫打听过她的情况,只知道她住在一处名叫青石巷的地方,那是京城一条普普通通的街坊,里头的人家都是恰能温饱的百姓,房子也多半简陋,她在里头勉强做些活计维持生活。

  「听闻你住在青石巷,买房子的钱难不成是找人借的吗?今日既然回府了,若有欠钱便告诉我,我也好做主帮你还了。」马氏口口声声都是好心,实则暗指她为了生存与人苟且交易。

  常意不想被她毁了自己清誉,主动开口解释道:「皇上进城后,由于居民逃出去许多,京城房屋空置,我们这些无家可归的女流就被安置在青石巷并开了女户,后来我就一直住在青石巷,那里有更夫和侍卫巡逻关照,很安全。」

  常成卫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看来女儿没有遭受折磨。

  「这孩子……真让人心疼。」马氏面色不变,柔和说道:「你这番回来,家里人便慢慢熟悉,放心,那些苦日子已经过去了。」

  这话提醒了常成卫,他说道:「笑莺、步箐,姊姊回来了,你们可要好好叙叙旧,这么多年不见,你们自有女儿家的话说,就别在我们面前乾杵着了,自己去玩吧。」

  常笑莺和常步箐福身应是,常意也起身行礼。

  马氏突然喊住常意,「不知安排意姐儿住在以前的屋子里可还妥当?如果住得不舒服,随时跟我说就是。」

  她以前哪有什么住处,不过是春娘院子旁的一处小阁罢了,又小又破,难为他们还留着。

  常意也不生气,反倒笑了笑。「母亲安排得很妥当,就住原处吧。故人犹在,物是人是,一如从前,不必变。」

  说完,她带着新收的丫鬟施施然走出去。

  常笑莺从进屋后眼神就一刻也没离开过常意身上,见状也提起裙摆小跑着追了出去,不远不近地跟在她后面。

  第二章 兄妹搅和在一起

  「你以前见过我吗?」常意冷不丁地开口,瞥一眼身边的丫鬟。

  她对情绪动作极其敏感,张辟说话前微不可见地抬头观察她的脸,全被她看在眼里。

  张辟也没想到大小姐会主动跟她开口说话,她愣了一下,并不慌张,笨拙地回道:「奴婢没有。」

  比起屋子里那些伶牙俐齿的丫鬟,张辟不善言辞,更像一位沉默的侍卫,走起路来丝毫不拖泥带水,下盘极稳。

  常意大致观察了她一眼,心里有了想法,不再说话。

  两人都不是拖拖拉拉的性子,健步如飞,若不是常意留心放慢脚步,身后的常笑莺险些跟丢。

  终于走到抄手游廊,常意踱步到假山面前,望着假山旁的那口井,只是闲闲站着没有回头,张辟也不问缘由,静静退至一旁。

  「真的是你吗?可你不是……」常笑莺声线微颤,带了些泣音,不用回头都能想像得到她惊慌的样子。

  常意转过身看她,常笑莺满眼恐惧不似作假,手里攥着帕子,遮住小半张脸。

  「你想问我,不是已经掉到井里淹死了吗?」常意盯着她的眼睛,心念一动,伸手拂过长满青苔的井口,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声音又轻又细,如梦似幻,「井里好冷……」

  她生得消瘦,又因为身体不好一脸惨白,站在井口边装神弄鬼,倒真有几分爬上来的女鬼样。

  「不是我!不是我!你别来找我!」常笑莺再也站不住,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神情恐惧,一双圆眼微微震颤,含着的泪水瞬间涌出,整个人瑟瑟发抖。

  她想要看清常意脸上的表情,却因为眼睛被泪水模糊,根本看不清东西。

  「怕什么。」常意若有所思地说道:「这不是还知道把井封起来吗?」

  「不是,不是我要干的,你不要找我!」常笑莺着急了,哭哭啼啼地解释,「是我娘非要封井的,我劝她不要封,她不听我的……呜呜呜,你不要报复我,我真的没害你,也没想镇你。」

  原来这井是马氏做主封的。

  「你告诉她,让她封的?」

  「我都说了我没有害你,怎么会跟我娘说!」常笑莺吓得不轻,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辩解,说完又开始哭。

  眼看再问不出来什么,常意便冷漠地把她丢在花园里,自己回房了。

  常笑莺可能是被吓狠了,过了半晌还瘫在地上起不来,直到一只手从身后扶住了她的肩膀。

  「笑莺,是大姊姊知道了吗?」常步箐声音又轻又柔的安慰。

  常笑莺止不住眼泪,抽泣着不说话。

  「没关系,笑莺,你不是故意推大姊姊的。」常步箐揽着她轻拍,「没关系的,就算大姊姊告诉父亲母亲,你只要说你不是故意的就好,大家不会怪你的,那只是一个意外。」

  「可……可我真的没有害她。」常笑莺不知道常步箐什么时候来的,迷茫地看着她,用帕子按住眼角,语气里带着一丝不确定。

  常步箐温婉一笑,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握住她的手,替她拭去眼泪,「别怕,笑莺,你还有我、还有哥哥,我们都是站在你这一边的,我们是一起的。」

  常笑莺有些懵懂地应了。

  离她们俩不远处,张辟面无表情地将灌丛拨回原处,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淮阴侯府二老爷常成工跟在人群后边,佝偻着身子一步一步踏进养心殿,今日皇帝召集礼部议事,他在礼部就了个闲职,虽说地位不高还是要来的。

  沈闵钰第一个点了礼部尚书,问了一句封后的事宜。

  礼部尚书额头冷汗直冒,也不敢擦,斟酌着说道:「只待皇上册立制文,臣便立刻赴内阁承制,不敢怠慢。」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另一种想法,皇帝越是单独给礼部施压,越说明封后这事儿压力大,毕竟前几年就传出唐氏已经无法生育,朝臣们以此为藉口阻拦封后,这里头门路大着呢,就算不能把自己女儿推举成皇后,入宫做个妃子也好,谁都想藉此咬上一口好处。

  礼部尚书不敢不顺着皇帝的意,又想找个藉口把锅推给其他人。

  沈闵钰不是什么平民出生的起义军,他是堂堂正正的周朝皇室,还曾是周朝的太子,只不过其余皇室奢靡成性,已经荒唐到无药可救的地步,而他因为支持改革、清理朝堂,被陷害罢黜,最后流放边境。

  皇后唐灵本是边境一个小世家的女儿,嫁给沈闵钰后就一直跟着他征战四方,沈闵钰也一直只有她一个女人。

  一世一双人固然是佳话,可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唐灵身体不对劲,前些年唐灵流产后就一直抱恙,到现在也没怀上,每个人都巴不得把带着病的唐灵熬死,好将自己家的女儿塞进皇宫里。

  沈闵钰没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他设立枢机处就是为了分权前朝世家贵族,现在已经将国家权力大部分掌控在手里,纵然朝堂人心浮动,册立皇后还不成问题,他不耐的是册立皇后之后紧接而来的选秀。

  果然,很快有人出口提了提充实后宫之事,礼部尚书心中暗骂这人不会看脸色。

  沈闵钰面露不悦,让说话的人出列。

  常成工翘着胡子,出来奏了一番人伦纲常的老话,还搬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之类的句子。

  他是常家老二,上有哥哥下有弟弟,他夹在中间不得母亲宠爱,从小便只知读书,没读出什么名堂,倒把脑子读得又臭又旧,也不懂什么政治敏感,觉得跟皇帝唱反调就是直谏,还洋洋得意地想名垂青史。

  沈闵钰对他的话权当放屁,视线倒是在他脸上顿了顿,「有点眼熟。」

  伺候在一旁的四喜忙附在他耳边说道:「是淮阴侯府,常家的老二。」

  「原来是常家的。」沈闵钰想了起来,笑了笑,「算起来是她的二叔。」

  四喜点了点头,「那位现在怕是在常家忙着呢。」

  「这孩子越大便越不着调。」沈闵钰看似抱怨地说了一句,意味深长道:「亲自去了解也好,只是最近没人陪朕下棋,有些乏味了。」

  有些话皇帝能说,他们这些下人却是不能说的,四喜擦了擦虚汗,谄媚道:「不是还有沈大人在身边陪着吗,今日轮到沈大人当值,这时想必也在枢机堂了。」

  「自古世事茫茫,山川历历,孩子都大了,又能待在我身边多久呢。」沈闵钰顿了顿,心里起了些戏弄的念头。

  他提高声音对常成工说:「听闻你妻子多年未出,朕心疼你膝下无子,今日便赐个美人给你,你回去好好生个孩子,再来礼部上差,毕竟你家中尚有老母,确实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沈闵钰说得毫无负担,毕竟他早就死了母亲,与前朝那一战,和他有亲戚关系者死的死逃的逃,他甚至把自己弟弟的皇位推翻了。

  真是荒谬!

  常成工瞪大眼睛,觉得皇帝实在儿戏,藉着赐妾的事情戏弄他,偏又没胆子不接,只得咬牙谢恩。

  他也不是什么一心要和夫人好好过日子的柳下惠,谁让母亲给他娶了个低嫁的高门媳妇,看着其貌不扬,内里不知道有多泼辣,逛逛勾栏都要把他牙扇掉,他却休不得也骂不得……这下回去该如何交代!

  沈闵钰才不管他心里怎么想,立刻就有宫廷的侍卫带着美人护送常成工回府,礼部的同僚都在看他的笑话。

  沈闵钰挥了挥袖子让众人散了,摆驾枢机堂。

  枢机堂便是枢机处领差办事的地方,也是唯一建在皇宫里的政治机关,每日有枢机处的官员入宫当值,陪同沈闵钰批阅奏摺,商议要事,这里是离沈闵钰最近的地方,同时也是整个荣朝的政治中心,更是所有人踏破门槛也想挤进来的地方。

  四喜为沈闵钰推开门,桌前已站了一个人。

  那人身材高?修长,着一身武将的朱裳,箭袖的样式,曲领中露出白色中衣的边角,他闻声撩袍行礼,随意束起的头发竟是白如霜,如水般倾泻。

  四喜呼吸一滞,无论见过沈厌多少次,还是会因为他过于妖邪的相貌而心里一悚。

  少白头的人很多,但像沈厌这么独特的只有一个,不是他长得奇怪,而是长得太好了,那张脸可以说漂亮得不似凡人。

  沈厌挺直背脊,面色无悲无喜,没有一点情绪,瞳孔也是比常人淡一点的颜色,朱红的罗袍衬得他本就绮丽的五官更加妖异,他那淡漠的脸既像九天的神佛,又充斥着妖魔般的诡异勾人。

  他面色清冷,凛若冰霜,在他领兵的七年间杀人如麻,更曾血洗孟津,四喜光是想像这位用敌人尸首堆就的京观,差点胆裂魂飞,不敢再细想下去。

  沈闵钰走到沈厌跟前,用眼神打量了一下,不由笑道:「你都比朕高了啊,此行可还顺利?」

  「不成气候。」沈厌淡淡回道,「还活着的就都带回来了,安置在地牢里,陛下可着人审讯。」

  沈闵钰推开椅子,坐在棋盘前,「这些前朝余孽人散心杂,做不了什么大动作,却能一波生一波,一定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沈厌沉思,沈闵钰示意他坐下。

  「不说这个,你的身体还需重视。常意前几日告假回了家,你最近便好好待在京城休息一段时间,京城玩乐颇多,你忙碌这么多年,终于也能停一停。」沈闵钰看了眼皇城,有些感慨,「总算半个太平盛世,朕也不辜负先辈。」

  沈厌答应了,脸上看不出情绪,「我不用常意给我医治。」

  「你这身体你自己还不清楚吗?」沈闵钰啜了口茶,有些感慨,「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你不想让常意为你看病,还有哪位医官能代替她?你们明明从小玩到大,怎么还是这样合不来?」

  这样的话沈闵钰几年间不知道说过多少遍,两人不知道生了什么龃龉,认识数年仍是淡淡的,表面之交都算不上,只是各自履行职责,不耽误正事罢了。

  沈闵钰年龄见长,嘴也停不下来,「常意天生多慧,难免敏感些,你比她年长,就把自己当哥哥,你们俩好好相处,知道没?」

  沈厌修长的手指捏住杯壁,压下心中翻滚的情绪,平静道:「知道了。」

  常成工入宫一趟,别的没有干成,反倒带回一位美人,还是皇帝亲赐的,这下府里可热闹极了。

  别的女人刘氏还能随意处置,这可是皇帝送来的人,刘氏就算拧红了脖子也不敢做些什么。

  刘氏想骂人的话都跑到嘴边了,愣是被皇帝口谕糊住,半点也不敢吐露。

  最开心的则是马氏,同样是高门贵女,凭什么她院子里又是春娘又是其他贱妾,刘氏的日子却和和美美,常成工连个通房都不敢纳。

  她携着几个丫鬟,幸灾乐祸地在门厅远远瞧了几眼,只看见那皇帝赐的美人以袖拂面,一副婀娜多姿的情态。

  刘氏皮笑肉不笑地在门口和她交代着,两人不知说了什么,常成工在旁边彷佛没事人一般,看天看地就是不看身旁的两个女人。

  「这府里近日又是意姐儿,又是这美人,以后定不安生了。」马氏旁边的嬷嬷不满地说道。

  马氏斜睨她一眼,「不过是些跳梁小丑,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起。」

  嬷嬷连声应是。

  这些都不过是看个乐子,有件事情倒是马氏一直挂心的——自家小女儿自从听闻常意要归家就一直心绪不宁。

  马氏自常熙回和常笑莺幼时就教导他们不要把这些庶子庶女看在眼里,可常笑莺却像着了魔似的,因为常意连饭都吃不下。

  她无论是劝慰还是责骂都试过了,这姑娘平日娇里娇气的,破个手指都要闹得家里瓦掉一层,这次倒是不闹了,但那副把事藏在心里的委屈样子更让她这个做母亲的心疼。

  说个究竟,源头还是常意,那待她想个不落人口实的法子将常意弄出府出便是,总归不能让莺姐儿受一点儿委屈。

  马氏一番心思流转,已有了定数。

  那厢张辟回屋,自然是一字一句复述了刚刚花园里的情况。

  常意坐在床沿上,素纱拖曳,更显病弱,她放下手中看了一半的竹简,点头示意她听到了,淡淡问道:「之后呢,她们俩去找了常熙回吗?」

  张辟摇头,「奴婢怕被看见,只跟到花园口,看方向二小姐应该是跟着三小姐回了院子,大少爷还在老夫人屋里,似乎在被老爷训话。」

  「知道了。」常意走时虽然吩咐张辟留在旁边盯着,此时却并没有露出十分在意的模样,而是转而问起了其他,「前头怎么这样热闹,是谁回来了,我二叔吗?」

  淮阴侯府人丁不多,旁支也没跟着进京城,除了例会未归的常家二老爷常成工,府里的主子也没有别人了。

  张辟看上去做事一板一眼的,其实粗中有细,也含些机敏,早早打听清楚,「是二老爷回府了,听闻皇上赐了一美人给二老爷,名为檀回。」

  常意挑眉,沈闵钰没有当红娘插手别人后院的习惯,也不知怎么突然兴起,檀回这名字有些耳熟,像是宫里乐伶起名的风格。

  刘氏家族颇贵,如今家中也有人在朝,刘氏本人的性格她也了解过,常成工可谓是被压得死死的,纳妾之事敢都不敢想,平日在家里更是一丝也容不下别人,这一赐不像赏,反倒有些罚的意思,怕不是常成工触了皇帝的霉头被敲打了。

  常意一猜便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不过肯定是常成工自找苦吃,她便也没放在心上,只思索一件事情。

  常步箐、常笑莺和常熙回这三个人何时搅和到了一起?

  常笑莺和常熙回一母同胞,关系密切无可厚非,可常步箐身为庶女,在常意的记忆里处境和她相仿,都是被府里两位小霸王看不起兼欺辱的对象,也因此养成了谨小慎微的性格,从前如此,时至今日依然如此。

  一个人的观念一旦立成,对他人的偏见一旦产生,要想消除是很难的,在常步箐性格未变,常熙回兄妹俩偏见未改的条件下,这样的情况便分外突兀。

  常意示意张辟退下干自己的事去,按着太阳穴思忖,而后用指尖蘸了蘸茶水,开始复盘自己幼时的记忆,排查可能疏漏的细节。

  一定有一个点是把他们串联在一起的,其中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里?

  一般人小时候的记忆是很模糊的,即使记忆好些的也彷佛隔雾看花,朦朦胧胧不甚清楚。可常意不是,她的记忆彷佛书简,一旦书写刻画便清晰无比,纵使若干年过去也不见褪色,气味、声音、感官,她只要闭上眼睛刻意回想,一切就彷佛发生在身边——

  祥免二年三月二十六日,她坠井的那天。

  还未鸡鸣的时候,常成卫慌里慌张地从皇宫内赶回,随即整个府邸都开始忙乱起来。

  前方传来战报,说起义军已经逼近京城,那时尚在帝位的周灵帝第一时间不是想着如何应对,而是召集了些宠臣准备迁都。

  常成卫得到消息回府准备跟随南迁,第一时间便来到了春娘的屋子,春娘胆小怯懦,他放心不下,行头都未收拾便赶来安慰她。

  常意躲在暖阁里安静地听着春娘哭得梨花带雨,常成卫信誓旦旦地说这一路上不会让她吃苦受累。

  春娘到底还是被说动了,常成卫松了一口气,叫来丫鬟去了隔壁伺候更衣。

  常意从暖阁绕出来,春娘只是自顾自地抱着常成卫换下来的官服,不知在想些什么,也不理人。

  「娘,我们走吧。」常意走到她身旁,拉住她的裙摆,因为吃得不好,常意脸颊瘦巴巴的,衬得眼睛又亮又大,有些骇人的怪异,嗓音沙哑,没半分孩子的可爱,「现在府里混乱,我们若想逃走正是时候。」

  「你说什么呢!你、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春娘惊讶地张开嘴,啪的一声打掉她伸过来的小手,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有这么恐怖的想法。

  常意抿了抿唇,从春娘搂着的官服里抽出一张纸,这张纸极薄,触及却温润坚韧,绝对不是一般人能用得起的,淮阴侯府里供的纸也没有这样贵重的,刚刚在暖阁她就注意到了。

  她飞快将那纸上的东西看了个大概,不等春娘责骂又迅速将纸原样放了回去,用最简洁的话解释道:「皇帝残暴无道,起义军的首领是以前德高望重的太子,前线败战连连,谁输谁赢已经分明。即便今日成功南逃,难保明日不会做俘虏,要是现在离开常家,等起义军进城,我们作为难民还可投靠新帝,到时候重新定居,你也可以摆脱贱籍,重新生活。」

  春娘陌生而惊恐地看着她,嘴巴上下张合几下,颤颤巍巍吐出几个字来,「怪物……你这个怪物!」

  春娘把女儿生下来便撒手不管,平日里虽然知道她有时候会偷看常熙回念书,找些丫鬟小厮的残本识字,可从来不知道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如今听到这样小的孩子嘴里说出这种话来,她着实害怕极了,赶紧背过身去。

  旁边屋子传来响动,应当是常成卫沐浴完了。

  常意站在春娘身边凝视了一会,离开了房间,她有些失望,但也在意料之中——虽然她说这番话,本意是为了春娘。

  周灵帝继位不过两年,却昏招频频,早已经惹得百姓怨声载道,连府里的丫鬟小厮都知道两句。

  她生来对情绪十分敏锐,又因为平日无人关注,方便了她安静观察思考,倒是练就出分析时局的本事。

  常成卫的话她都听在耳里,南迁变故繁多,若是出了什么事,最先被抛弃的会是些什么人,不言而喻。

  这番若是跟着南迁,她和春娘肯定凶多吉少,因此她想离开淮阴侯府,但春娘不愿走,她也不觉得自己有本事瞒天过海,更何况她一消失,春娘自然能反应过来,再思量也没什么意义了。

  第三章 蓄意推入井

  常意走到离后院不远的抄手游廊,随便找了个地方缩了起来,身子倚靠在墙边,有些困顿。

  今夜这样忙碌,应该没有人会找她麻烦,她想一个人好好歇一下,毕竟将来能不能好好活着还是个问题。

  可惜人往往是不能念叨的,常意心里的话还没落下,就像路边趴着的狗一样被人踢了一脚,她身子一缩,突然一团刺眼的光照入她的眼睛。

  那团光在她眼前晃了一晃,眼睛一阵干涩刺痛后,常意才隐隐约约看见了面前的两人。

  常笑莺刚将踢她的脚收回去,常熙回则提着一盏灯笼垂眼瞥她,向来矜傲的面容此刻面无表情,兄妹俩衣裳首饰珠玉堆砌,傲慢得如出一辙,像淮阴侯府前两只昂首的狮子。

  常意一言不发地抱住腿,弓起身子,想不到马氏在这么重要的时候居然没有管住他们俩,又让他们出来撒泼了。

  「我踢得有那么重吗,你装什么呀!」常笑莺语速飞快地骂道,「你躲这干什么?是不是想偷偷跑了?」

  常意知道她只是乱说一气,泰然自若地摇头。

  常笑莺年纪不大,脸上尚且还挂着婴儿肥,脾气却已经不小了,她斥骂间呼吸急促,显而易见是特意跑过来找她的。

  常意低垂着眼,整个人蜷缩成一团,不答一句话,一副懦弱胆怯的样子。

  她向来都是表现得这般无趣,等两人久了自然乏味,谁让她身材瘦小打不过别人,只能最大程度避免受到伤害。

  常熙回也不知道妹妹为什么要在这么重要的时候从母亲房里跑出来,找这个不甚重要的庶妹,但他和妹妹自小关系好,对她从来都是千依百顺,也只好依着妹妹的性子,提着灯陪她来到花园胡闹。

  他到底是长子,比妹妹懂事许多,平时虽然也会跟着逗弄讥讽这个像木头似的庶女,现在却实在没心情找麻烦,说不到几句眉目间就含了烦躁。

  常熙回勉强按下性子,温声劝妹妹,「你若有什么话尽快说完就回母亲那吧,不重要的事路上说也行。」

  常笑莺轻轻咬了咬唇,双手使劲揉拧自己的褂子外摆,吞吞吐吐就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常意也有些烦了,她自知春娘和自己什么地位,平日里谨小慎微,从没摆过大姊姊的架势,不敢惹一点麻烦,可哪怕装成痴儿傻子都会被这对兄妹闻着味来找麻烦。

  侯府里的庶女不止她一个,她也不知道怎么就惹了常笑莺,全府上下只追着她一个人折腾,好在常笑莺年纪小,不懂什么阴私手段,找起麻烦不痛不痒,只是小打小闹,常意也就闭眼忍过去了。

  「你说话啊!跟个木头似的,没听到我在跟你说话吗!」常笑莺看着常意这副呆呆的样子,眼睛都气红了,娇蛮地跺了跺脚,一个用力拉着袖子将她拽了起来,又狠狠一推。

  常意跟个纸扎人似的,单薄得要命,被常笑莺拽起来又推搡,一点反抗的余地也无,直直向后面倒去。

  常笑莺把人推倒了才反应过来,忙要去拽常意的手,可惜她反应迟钝,连袖子的一角也没摸到。

  常熙回倒是赶上了,他虚扶了一把常意的胳膊,感受到如同树枝般纤瘦易折的手感,垂眼看到这个庶妹泛黄的脸上宁静无波。

  他心中有一丝怪异,但说不上来为什么,将常意轻轻一带站稳,又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若无其事地撇开脸。

  常笑莺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面前,激动地揪起常意的衣领。

  两人终于对视,常笑莺一对圆眼瞪得通红,眼里泪光涟涟,彷佛她才是那个被讥讽、被欺负的人。

  太过简单也不好,那双眼睛里的含义太明显,傻子都能看出来常笑莺心里藏着事。

  常意心里想着常笑莺急促的语气、不停揉拧的双手,忍不住沙哑着声音开口,「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常笑莺用只有她们俩之间才能听到的声音,声线抖得好像一碰就会碎得散落一地。「你们快走!」

  常意一惊,反手扣住常笑莺,为什么让她走?为什么是她们?难道是府里有人要害她和春娘?

  常熙回看两个人都情绪激动,觉得不能再这样了,强硬地扣着亲妹妹的手拉了回来。

  常笑莺说完这句话后彷佛说了什么惊天大秘密一般,又是释然又是害怕,还有些心虚,抽抽泣泣的,头也不敢抬。

  常熙回没听到她们俩说了什么,看着不停抽噎的常笑莺,又看了看被推搡一番形容凄惨的常意,一头雾水,本来不甚在意这个庶妹的冷硬心肠有些软了,正准备说说常笑莺这次未免有点过了,可尚未开口就被一声惊呼截了心思。

  三人同时警惕地看过去,树影绰绰,映出个白色的身影。

  「笑莺,你这是在干么?」常步箐几步踱来,还未言语已经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她欲言又止地看向常意,又是一声惊呼,「大姊姊这是怎么了,衣裳都破了。」

  常步箐柔弱乖巧,常常被丁氏带在身边端茶送水,日子过得还是比常意好的,人也比常意高?,在她旁边这么一哭略有些奇怪。

  常意心里不耐,她根本不关心自己在他人眼里是什么狼狈形象,只想弄清楚常笑莺那句话的意思,若是连活都活不成,什么都只是一场空。

  但她还有些理智,不至于在这么多人面前问出口,又恢复平日不言不语的样子。

  常笑莺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常熙回又满心想着母亲发现了要责怪,焦急着要回去,一时间没人搭理常步箐。

  说到底都是庶女,常家兄妹两个看不起常意,自然也不可能对常步箐有好脸色。

  常步箐面色一白,却一点都不尴尬地拉起常意的手,柔声说道:「大姊姊和三妹妹是有什么误会吗?老夫人一直教导我兄弟姊妹都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常笑莺回过神来,冷哼一声。

  「若是有什么误会……」常步箐垂下眼,话锋一转,「大姊姊宽容些,道个歉,事情便这么过去了吧,姊妹之间哪有什么隔夜仇,好不好?」

  常意淡淡瞥她一眼。

  常熙回没她们那么多弯弯绕绕,眼看都要半个时辰了,他拽着常笑莺往回走了几步,强硬说道:「今日就这样,不要再说,笑莺,再不回去母亲要骂了。」

  常步箐表情自若的点头。

  常熙回鬼使神差回头看了一眼常意,就见她已经直起身子,明明和他面对面,却并没有在看他,而是越过他看向围墙之外的天空,他能清晰看见她黑沉沉的眼睛里倒映出红色,彷佛有火光跳动。

  「着火了……」常意喃喃道。

  下一瞬,模糊悲怆的惨叫声响起,是个男人用尖细的嗓子尽可能发出最大的声音。「起义军夜袭!已经攻到城门口啦!」

  来不及细想,城外一片染红天际的火焰,接着便是巨石裹挟着寒风袭来,如同传说中天崩地裂、天火碎石的异象,让人恐惧到极点,连一丝一毫的反抗之心都不敢生出,只能跪在地上一味磕头求饶。

  一时间,求饶声、惊呼声、尖叫声、斥骂声不绝于耳,繁荣的京城短短一瞬就变成了人间炼狱。

  常意迅速蹲下捂住耳朵,抵御巨石倏然落下所产生的巨大轰鸣声。

  那颗巨石的目标是皇城,淮阴侯府依傍皇宫而建,连带也受到了袭击,一时间地面崩塌,沙土飞扬,一股巨大冲击将人撞得四散。

  常熙回第一时间抓住了常笑莺,好似要说些什么,却被这阵冲击撞得不见人影。

  四周全是烟尘,身体被碎石划得刺痛,常意蜷缩起身体捂着耳朵,眼睛紧闭着不敢睁开,就怕被划伤。

  落下的巨石是投石器发来的,常意一下子想到了这点。

  没人送她去读书,春娘更没资格替她请女夫子,她只能捡些杂书看,《鲁班秘记》里就有提到过投石器攻城的法子,只是她没想到这投石器能隔着城门投掷千里,还能这样精准。

  突然间被推了一下,常意踉跄,以为是有人在砂石灰尘中没看见有人才不小心碰撞,她赶忙提高声音,「别推了,这有人。」

  没想到那人顿了一下,居然两只手准确地掐住了她的胳膊,常意迅速反应过来,狠掐这人想逼其放手。

  可这人力气比她大得多,她身子又单薄得像张纸般不堪一击,在这人面前简直就是团面剂子般任人揉捏。

  在无计可施下,很快常意感觉抵在了一个高度到她腰部的石壁上,石壁弧度光滑,还带着水迹,她这才知道,原来刚刚她就在花园里的井边避难。

  常意心里一凉,已经猜到了对方要做什么,果然不出她所料,下一瞬她就被轻轻松松推了下去。

  常意咬着牙,用手指去扣攀石壁之间的缝隙,努力不让自己往下滑,指尖很快划出一道清晰的血痕,她拖着羸弱的身体,瞪大了眼睛努力往井口看,可除了让沙石飞进眼睛里疼得发抖,看不见任何身影。

  但常意知道那个人还在那里。

  果然,一只手慢慢掰开了她的手指,在下坠时,她听到那人收手时发出清脆的「叮」一声,彷佛玉石碰撞,不大的声音在她脑子里不停重复。

  扑通一声,常意落在水里,世间一下子清净下来,外界任何吵闹的声音都再也入不了她的耳。

  直到起义军踏破皇城,都没有人想着来找她……

  常意脑子一阵刺痛,手腕酸软,本来持握的茶盏匡当一声落在桌上,洒落的茶水将她勾写的水痕尽数覆盖。

  外头静了一会,张辟犹豫地敲了敲门,「小姐,需要奴婢进来吗?」

  常意闭着眼睛忍过那一波疼痛,面不改色道:「不用,手滑罢了,东西没碎。」

  张辟便不再出声了。

  脑子记得有多清楚,回忆就有多痛苦,常意平日刻意封存这些记忆,此时一分不剩地挖出来,脑子里不啻于受凌迟之苦。

  可她只是静静地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常步箐、常笑莺和常熙回这三个人是如何搅和到了一起,把他们三人串联的点就是她自己。

  祥免二年三月二十六日就是他们三个人转变的时间,她的「坠井而死」让他们三人变成了同谋。

  常成卫特意找了个清闲日子带常意去祭拜春娘。

  「娘……她是怎么走的?」常意端起香烛,放在石台旁边,目露凄然地问道。

  她目光茫然,在风中孑然而立,那苍白的面容显出些脆弱,彷佛世间的一切都不再重要,她此刻只是一个失去母亲的女儿。

  常成卫被她一说也勾起伤心往事,长叹一口气,回忆着那张娇美又怯懦的面孔,斟酌言语道:「你娘似乎被天火异象惊吓到,又忧心你失踪,路上身子就不大好了,有天夜里不知道突发什么病,就这样去了。」

  常意小时候看不出什么特别,又不会说话也不可爱,常成卫从未在意过她生死,长大后因为身体虚弱,那楚楚可怜的姿态竟与春娘有了几分重合,他看着女儿的脸,思念起她的母亲,不禁心潮涌动,一时老泪纵横。

  「春娘,我们的女儿我找回来了,你泉下有知也可以安心了。」常成卫哽咽地说完,端着一杯薄酒,就这样跌坐在春娘墓前痛饮起来。

  而在常成卫看不到的背后,常意凄然的表情收了回来,又变成了若有所思的模样。

  一个平常身体康健的人,怎么会被吓了一下就得了快要死的病?

  春娘对她这个女儿究竟有几分情意在,常意自己再了解不过,若是说因为担心她思虑成疾,她是半点也不信的。

  可常成卫既然已经给这事下了结论,查起来就没那么方便了,毕竟心里再怎么爱惜怀念,春娘终究已经走了,为了已经死去的人再大闹一场实在是笔不划算的买卖。

  当年那样乱,真有人下手掩埋证据可太简单了,最便利可靠的办法就是重新验尸,可她就算再大逆不道,也不能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把生母的坟掘了。

  那么她该从哪里下手查起呢?

  常成卫提起春娘是染病而死,却查不出是什么病,那么身上必然是没有外伤的,就算有也只是针刺之类隐秘不容易发现的小伤,如果常成卫没有替人掩饰,结合内宅的阴私手段,最大的可能便是毒杀。

  但她也不能空口断言,想要将这一系列事情查清楚,还得需要确凿的证据才行,况且她现在最想知道的,还是推她入井的那个人和春娘的死到底有没有关系。

  常意跟着常成卫回府,途中一言不发,直至走到房门口,她才偏头对张辟说道:「去查查府里曾跟着南迁过的老人,打点好关系。」

  她到底身子骨弱,这几日心神耗费,此刻周围没有其他人,说话便慢吞吞的,露出些许疲态,接着走进屋子,随意从妆匣里勾出一个锦囊放入张辟手中,「这些给你打点关系,若有剩余的就留着自己花用吧。」

  张辟接着东西的手沉了沉,她打开锦囊,里边竟塞着满满当当的碎银,掂量一下少说也有五十两。

  常意说的轻描淡写,彷佛里面装得只是一袋子哄孩子的玻璃珠丸罢,可这一袋子的碎银至少也能抵京城一般人家一年的花销!

  张辟之前是在丁氏院子待过的,丁氏的赏赐顶多一些首饰、三四块碎银子,大小姐明明刚从青石巷那平民之地回府,出手怎能这样阔绰?

  常意坐在梳妆台前,蘸了些胭脂描唇,挡住自己这两天更加苍白,甚至可以说毫无血色的唇瓣,在查清一切之前,她不想让别人从她的脸色上觑到半分异常。

  她瞥一眼铜镜,看见张辟还呆呆站在那里,侧过脸,红唇半启懒懒道:「怎么还站这儿不动?」

  张辟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嗫嚅半天,还是没想好说什么。

  「你想问我为什么这么信任你,明明你是老夫人送来监视我行踪的,是吗?」常意看了她一眼,随意说道。

  张辟瞪大了眼睛,这般被看透心思让她脊背一阵发凉,挣扎着解释道:「奴婢没有向老夫人告密。」

  大小姐这段时间吩咐她做了不少事,她虽然做完了,但总感觉心神不定,她拿不定大小姐是什么主意,对她又是怎么个看法,这做法到底是信任她还是不信任她,她整日揣度,一颗心七上八下地吊着。

  「我知道。」常意轻轻巧巧将这事带过,并不在意,「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是个聪明人,做好自己的事就行,毕竟良禽择木而栖。」

  她好似意有所指,又好像只是单纯在指张辟在丁氏和她自己中做出的选择。

  张辟跪下道谢,心底深处却生出一个有些异想天开的猜测。

  常家并非每日都要和长辈晨昏定省,常意第二次进丁氏房里请安,才发现常步箐现在仍在丁氏房里伺候着。

  常步箐明明已经搭上了常熙回和常笑莺兄妹俩,丁氏这边却也没落下,这双管齐下的法子用得不错。

  常意不觉得意外,常步箐母亲是乐坊的妓子,生下常步箐后不久就撒手人寰了,表面上她因祸得福,被马氏收在房里养着,享受嫡女的待遇,但实际上也是万事不管的,常步箐想要活得好点不做些什么才奇怪。

  常步箐如何讨好丁氏、耍什么样的手段,本来都和她无关,但是如果拿她当筏子……还要小心翻了船。

  常意和丁氏不过表面祖孙,丁氏肚子里也没什么墨水,虚情假意的关心就那两句,翻来覆去的,很快就没了话说。

  常步箐向来善解人意,当然不会让丁氏尴尬,她坐在丁氏榻边,轻声细语地问道:「大姊姊回来住得可还习惯吗?」

  「房间一丝未改,我当然住得习惯。」常意说的是实话,她小时候在常家过得虽然不好,但这次回府并没有什么不长眼的人刁难。

  她在常家的地位取决于常成卫的态度,全府上下都看得出来常成卫这次对她是真的愧疚,一心想着要补偿她,自然不会触常成卫的霉头,加上她已经十六,在府里逍遥最迟两年也必然是要嫁出去的,何必吃力不讨好与她针锋相对。

  常意再次仔细端详低眉顺眼的常步箐,她本身不是这样低三下四的面容,只是刻意垂下双眼,装出一副无辜又纯良的模样,但这样应该是深得丁氏喜爱的。

  一个没了母亲、听话又任劳任怨的孙女,是再好不过的工具。

  常意轻敲椅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忍了片刻,丁氏终于受不了她那气若游丝又慢吞吞的废话,找个藉口把她撵了出去。

  常意好似听不懂丁氏的藉口一般,眼神停在常步箐身上,说道:「那二妹妹和我一起吧,我们姊妹路上说说话,也不耽误老夫人歇息了。」

  常步箐脸上露出些惊喜的笑容,莲步轻移,挽住常意的手臂。

  常意冷淡地盯着她,她却一笑,两人就这样看似亲密的好姊妹一般向外走去。

  「大姊姊的丫鬟呢,外出身边怎么连个人都没有?」

  「可能在外头躲懒,便没叫她了。」常意眼睛都不眨一下。

  「这也太没规矩了。」常步箐眉头微微蹙起。

  「嗯。」常意漫不经心地应着,脸上表情不动,却突然发难,「祥免二年三月二十六,天火异象那日,把我推到井里的人是你吗?」

  常步箐也没想到常意会大大咧咧地问出来,她所有的试探铺垫全都作废,被打了个猝不及防,不禁后退了一步。

  「是你吗?」常意直视着常步箐的双眼,又用同样的语气问了一遍。

  「不、不是我。」常步箐被常意身上的压迫感吓得磕巴了一瞬,但她很快调整好情绪,眼角泛红,期期艾艾地说道:「大姊姊,我知道那时只有我们三个在,你怀疑我也是正常,可是……」

  她一脸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就差在脸上写着她知道凶手是谁。

  常意将她刚刚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在脑子里重构了一遍,常步箐表现出了害怕,也表现出了慌乱,可这些表情并不是下意识的,而是早有准备。

  「这一切都是意外。」常步箐在这般锐利的注视下一点也不心虚,反而还开始劝她。

  「是不是意外你怎么知道?」常意挑眉反问,「你既然知道得这么清楚,不是你是谁?」

  「我看见了……我亲眼看见了……」常步箐反覆用手绞着头发,视线飘忽,却又在对上常意的双眼时慌乱地一闪,好像在暗示什么。

  常意勾了勾唇,有些讥讽地看了她一眼,顺着她的意说道:「常笑莺,是她对吗?」

  「唔……」常步箐肩膀僵硬,双手紧紧捂住了嘴,一双满是泪花的眼睛惊慌地看着她,好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半晌,她才带着点泣音低声道:「笑莺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一时失手罢了……」

  「好了,我知道了,多少年的事了,我只是问问,怎么会怪她。」常意没了刚刚咄咄逼人的样子,柔和下了面孔。

  她不知在想些什么,已然出了神,手里百无聊赖地摸着着花园绿植的叶片。

  常步箐定睛看了一眼她手里的花,眼神一顿,最后还是说道:「大姊姊,这是乌头,还是不要碰了,它的花叶都是有毒的。」

  「知道了。」常意放下手,嘴角勾起微不可见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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