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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月试阅 ✿] 香弥《村花有财气》(月亮升起时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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喵喵 发表于 2018-2-12 16:28:2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书名:《村花有财气》(月亮升起时之一)
作者:香弥
出版社:新月文化
出版日期:2018年2月9日
女主角:寒招财(娄竹心)
男主角:路挽风

【内容简介】

传说,月亮变红不吉利,果然,她那晚被人撞得摔倒就离魂了,
附到娄家庶女身上又遇到船难,还差点被抓交替……
吓、吓死她了!幸好扯她腿的不是鬼,是个溺水的男人,
根据原主记忆,这老是冷着一张脸的大少爷叫做路挽风,
是皇商路家的少东家,十六岁就扛起家业,可以说是年少有为,
但一朝落难在荒郊野外……就是个拖油瓶,
他分不出果子熟了没、能不能吃,认不出路边的是野草还药草,
事事都得靠她这个在山里长大的村姑照应,
不过这家伙虽然缺乏求生能力,却也不是没有优点,
她走得脚底磨出血泡,他二话不说背她走;
发现她发烧病倒也没抛弃她,为她延医抓药看护她,
这些事情怎麽回味,感觉怎麽甜蜜,
可问题是,娄家虽然同为皇商,却一向跟路家不太和,
更别提她还要回千里外的村子里找真正的亲人,这份感情不成啊……





    第1章

    「陈爷,四周潮气越来越重,似乎即将有一场大雨,咱们的船可要暂时靠岸停泊?」客船上一名经验老道的老船工特来请示东家。

    坐在舱房里一名蓄着胡须,身量微胖的中年男子摇头道:「不成,今天得在亥时前赶到华阳码头去,明儿个一早,有批货得交给人家,不能误了时辰。老蔡,你让咱们弟兄辛苦些,加把劲赶路,工资我加发一倍。」这艘船虽是客船,但载客的同时也会顺道替人运送货物。

    老船工犹豫了下,终究没再说什麽的应了声,离开东家的舱房,去向兄弟们转告东家意思,客船上六面风帆全都张开,在淮江上乘风航行。

    盛夏时分,船舱里十分燠热,待红日隐没於西山後,不少人纷纷跑到甲板上乘凉,有一人抬头望见天边初升的月轮,咦了声。

    「今儿个是满月啊。」

    「今天十六了。」有人回了声。

    「是我眼花还是怎麽了,我怎麽瞧着那月亮似乎是红色的?」有人讶异的出声。

    另一人抬目看去,附和道:「你说的没错,这月亮似乎泛着红色。」

    「据说出现红月可是不祥之兆。」有人惊慌道,他话才说完,忽然刮起大风,吹得甲板上众人踉跄着有些站不稳身子,纷纷避进船舱里。

    不久,那轮猩红色的圆月被飘来的一片铅灰色乌云掩住。

    稍顷,黑云中亮起一道道宛如蛟龙的闪电,旋即雷声大作,一道落雷刚好砸落,喀嚓一声,一枝桅杆被劈断,上头的风帆顷刻间烧起来,下一瞬,天上落下的倾盆大雨,正好浇熄起那熊熊火焰。

    这滂沱大雨一下便是一个多时辰,客船在雷暴雨中艰难的缓慢前行,船身在高涨的风浪里被颠得左摇右摆,晃得客船上的人心惊胆颤,唯恐船只会被怒涛掀翻。

    因着这场突如其来的雷暴雨,眼看已无法在亥时赶到下一个渡头,为顾及安全,船东命船工们先将这艘客船驶向附近的岸边下锚,打算暂时避一避这一场遽来的豪雨。

    风急浪高,船工们拚命摇着桨,却抵挡不了湍急的江水和倾盆的暴雨,一时间,客船只能在怒涛里随波起伏,无法航向岸边停泊。

    此时船上一间舱房里,有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姑娘躺在狭窄的木榻上,甫睁开紧闭的双眼,就因腹部袭来的剧痛蜷缩起身子。

    而舱房外,一名婆子和一名丫头被颠得站不稳,急忙抱着一旁的柱子,才勉强稳住身子,没被颠得摔跤。

    那名丫头整个人贴在柱子上,两只手牢牢抱着柱子,脸色有些发白的道:「这外头雨下这麽大,咱们的船不会有事吧?」她走出舱房,本是想去找人打探消息,看看眼下是个什麽光景,这客船究竟能不能撑过这场暴风雨,可刚离开舱房,就被颠得站都站不稳,无法再往前走。

    「咱们坐的这艘客船这麽大,想来不会有事,我只担心四姑娘,万一出了什麽事,那可如何是好。」婆子面露愁容的瞥了眼身後的舱房,她原是想找人弄些药来给突然昏厥不醒的主子服用,才跟着一起出来。

    因没再进船舱,所以她丝毫不知,就在她和那丫头走出船舱不久,她口中的四姑娘已然醒来,这会儿正被剧痛折腾得唇瓣都咬破,掌心也被掐出血来。

    「赵婆子,你还有心情担心四姑娘,咱们这船颠得越来越厉害,我只怕万一撑不住,咱们可都要没命。」她不会凫水啊。这麽一想,她心头越发惊怕起来,没好脸色的朝赵婆子啐骂道,「我先前就说别坐船,你非要坐船不可,这要是出事,全怪你。」

    见她竟责怪起自己来,赵婆子哪忍得了,反驳道:「你这丫头恁地不讲道理,坐船虽是老婆子我提议的,可你当时也没反对,这会儿倒怪起我来。」

    「分明是你怂恿四姑娘坐船,我一个丫头哪能反对。」她说话时,一波巨浪打来,船身被撞得猛然一晃,原本已朝岸边驶去的船头瞬间被打歪,船底撞上一块礁石,瞬间,滔滔江水从撞破的船底凶猛的灌入。

    船身颠簸摇晃得越发剧烈,整个客船上的人几乎无人能再站稳,不少人都像木桶般,随着倾斜的船身滚来滚去,那丫头和赵婆子滚到另一头去,船上四处传来惊叫声和嘶喊声。

    「船要翻了!」

    「救命啊—」

    「我不会凫水,谁快来救本少爷,本少爷给他一百两银子……」

    那丫头也惊恐的尖叫着,伸长手拚命想抓住什麽来稳住身子,她好不容易办妥了那人的吩咐,只要回到府里,就能得到两百两重赏,足够她帮爹娘和弟弟在城里买一栋宅子,还能剩下一些银子给弟弟娶媳妇,她不能就这样死在这里……

    而此刻躺在舱房木榻上饱受剧痛折磨的寒招财也摔下木榻,撞上了一旁的舱壁,疼痛稍缓,她睁开双眼,听见外头四处传来的呼救声、惊慌失措的尖叫声,她神色茫然,一时无法厘清究竟发生什麽事。

    下一瞬,她感觉身下湿漉漉,因船舱里的油灯在先前船身摇晃时掉落,已被赵婆子给弄熄,这会儿舱房里一片漆黑,她抬手一摸,发现身下都是水,藉着窗外不时划过的闪电,她隐约瞧见舱里的情景。

    思及适才似乎听见外头有人在喊着船要翻了,她怔了怔,接着察觉到四周不停的摇晃,令她难以置信的想,自己这会儿莫非是在船上?

    漫进船舱里的水越来越多,几乎要淹过她躺在地板上的身子,她不好再想下去,赶紧撑起身子,爬向舱门的方向。

    来到门前,她使劲的抬手推着舱门,却怎麽都推不开。

    眼见水淹得越来越高,她心慌意乱,幸好不久船身下沉的速度似乎稍缓,她赶紧扶着舱壁摇摇晃晃的往回走。

    这艘客船是楼船,上面有三层,底下也有三层,她所在的舱房在上面第二层,有个能看到外头的窗子,不过这些寒招财都不清楚,她只知道另一头有扇窗子,舱房门推不开,她打算从那扇窗子逃出去。

    家里附近有条杏花溪,她曾跟着二哥学过凫水,水性不差,只要能离开这里,就不怕淹死。

    来到窗边,她随手抄起一张长条椅,发狠的敲了几下,终於击破那扇菱格窗棂,外头的水汹涌的冲进来,她加快速度掰开那些碎木条,好不容易清理出可容人进出的破洞时,船身陡然一震,又再继续往下沉,她一手抓着那张长椅,手脚并用的从她砸出的破洞游出去。

    外头就连接着江面,她冷不防灌进好几口江水,腹部又猛然绞痛起来,她在水里又呕又吐,随即呕出不少秽物,好半晌之後,那疼痛才渐渐止息。

    她喘息的浮出水面,将飘浮在不远处的长条椅抓回来。

    回头觑了眼身後的船,黑沉沉的乌云笼罩着天穹,大雨中,倾覆的船身只看到几枝桅杆还露出江面。

    四周传来呼救声、哭号声,但她实在没有力气再去救人,整个人虚弱的攀在长条椅上,在翻腾的波涛中载浮载沉。

    打在身上的雨珠子让人发疼,她将脸藏在长条椅子上,正心忖着眼下自己该不会是在作梦吧,忽然间,在水下的左脚似是被什麽拽住,小腿一紧。

    思及幼时曾听人提过水鬼找替身的传说,她心中一寒,拚命蹬着脚,想把那拽着她的东西蹬掉。

    然而蹬了半天,非但没能甩脱那东西,她另一边的脚踝也被抓住,吓得她脸色一白。

    「走开、走开,你别抓着我……」

    淮江岸边。

    不久前,大雨已停歇,月破云出,柔亮的清辉遍洒在天地间,寒招财瞅了眼躺在她身旁不远处昏厥不醒的男子。

    先前就是这男人死命拽着她两只脚,害她险些跟着溺水,要不是她打小跟着二哥在杏花溪里玩,水性素来不错,差点就让他拖进水里去了。

    为了拖这人上岸,累得她手脚发软,只能待在岸边休息,这会儿浑身湿漉漉的,幸好气候是盛夏,否则八成要活活冻死在这儿。

    见男子还昏迷着,她索性脱下身上的衣裙,将水拧乾後,她讶异的摸着那身轻薄柔软的料子,这种丝绸料子,一匹怕是要不少银子。

    自己身上竟穿着一身这麽好的衣裙,让她越发肯定眼下她必是在作梦,只是这梦还真是逼真,连先前那折腾得她死去活来的绞痛,和此时的饥饿都如此鲜明。

    重新穿上拧乾的衣裙,歇息一会儿後,她抬首瞧了瞧四下,这会儿四周一片阒暗,不过幸好今晚是满月,藉着月光,她朝不远处的那片林子走去,想找些野果来裹腹。

    鞋子早在水里时就丢失,她脱去湿淋淋的罗袜,赤着脚踩在湿泥上。

    她所住的村子傍着一座山,小时候她常跟着二哥到山上玩,有时玩得野了,日落後才下山,所以这会儿置身在这荒郊野地,心里虽有些不安,可也不至於太惊慌,尤其一想到这会儿是在梦里,就更不怕。

    不过她还是没敢走太远,在发现两株荔枝树後,她找来一根树枝,打下几串荔枝。这些荔枝生在野外,也没人打理施肥,果实很小,又酸又涩,但她这会儿饿狠了,哪里会嫌弃,一连吃下十几颗,才稍稍止了饥,再打下两串荔枝带回去。

    回来时,发现那男人已醒,一双寒星般的眼眸盯着她,嗓音冷酷的问:「你是何人?」

    「你的救命恩人。」

    那男子一怔,语气缓了几分,「先前客船翻覆,是姑娘救了我?」

    即使此刻圆月高悬,但到底不如太阳光那般灿亮,他只能依稀瞧见她的轮廓,没能看清她的模样。

    「没错。」寒招财没说出是他死命拽着她的脚,她才不得不救了他的事,不管怎麽说,她救了他总是事实。

    路挽风拱手朝她道谢,「多谢姑娘的救命之恩。」

    寒招财将其中一串荔枝递给他,「你饿了吧,我在附近找到一些荔枝,你先吃些垫垫肚子。」

    路挽风抬手接过那串荔枝,道了声谢,剥了一个入口,那酸涩的滋味让他直皱起眉,不肯再吃第二个。

    见他把剩下的荔枝丢到一旁不再吃,寒招财不解的问:「你不饿吗?」

    「这荔枝酸涩得让人难以下咽。」他虽饿,但打小锦衣玉食,哪忍受得了这等粗食,宁愿忍着饥饿,也不愿再尝第二口。

    「是不好吃,可好歹能填填肚子。」她好意劝了句。

    「你想吃拿去吃吧。」他将剩下的那些荔枝还给她。

    拿回那些荔枝,寒招财也没再劝他,只是嘴里咕哝着,「都什麽时候还挑嘴,不吃就算了,我自个儿吃,摘这些荔枝可不容易,还嫌。」

    路挽风听见,嘴角微动,似是想分辩几句,但最後一句话也没说。

    男女有别,又孤男寡女,他不好与寒招财在一处歇息,遂在附近找个避风的地方,脱下身上的湿衣晾在一旁,打算等天一亮便找路离去。

    客船翻覆,无法如期回苏云城,父亲和祖母怕是会担忧,明日一早他得尽快赶回去才成。

    寒招财也找了块大石头靠着,剥着荔枝吃着,那酸涩的果肉让她眯起眼,喃喃自语的说了一句,「这酸涩的滋味简直就像真的,一点也不像在梦里。」

    「啊—」

    翌日,清晨时分,路挽风被一声尖叫声惊醒,睁开双眼,一愣之後,想起昨夜的事,他迅速起身,抄起一旁晾着的衣裳匆匆套上,担心是那姑娘出了事,赶紧循着叫声快步赶去。

    来到江边,昨夜波涛汹涌的江面如今已平息下来。寒招财呆愣愣的蹲在江边,一脸宛如被雷劈了的惊愕表情,瞠大双眼,瞪着映在江面上自个儿的倒影。

    「发生什麽事了?」路挽风上前询问。

    「我、我……」她抬手摸着自个儿的腮颊,满脸不可置信,「这是我的脸?」

    「你的脸怎麽了?」晨曦下,他看清她有着一张芙蓉脸,双眼澄亮,整个人清艳柔媚,他隐约觉得她有几分面熟,但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她,而此时她柔润的粉唇张着,流露出一抹迷惑之色,似是被什麽不可思议的事惊到了。

    「我……」她张着嘴,因为太过震惊迟迟说不出话来。

    这不是她原本的脸啊,原来的她不是长这模样,更没这般艳媚呀,这是怎麽回事啊?她怎麽一觉醒来就换了张脸?

    等等,一切的事似乎是从她昨天在那艘船上醒来後开始不对劲,原本她一直以为自个儿是在作梦,可客船倾覆,她落在水里,还有那莫名其妙的绞痛,以及吃到的那些酸涩的荔枝,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宛若真实。

    该不会是……

    「唔—」突如其来的头疼,令她两手紧紧抱着脑袋,脑海里闪过一幕幕画面,那些片段交错的浮现在她眼前。

    见她神色痛苦,路挽风吃了一惊,上前关切的询问,「姑娘,你怎麽了?」他担心她一个不小心会栽进江里,抬手轻扶着她的肩。

    待那头疼渐渐止息,寒招财深吸几口气,理清思绪後,她抬手抹了抹自个儿的脸。适才她接收了这具身躯里残留的一些记忆。

    这身子的原主儿叫娄竹心,死在先前那场绞痛里,而後,她的魂魄不知怎地被吸引进这副身躯里。

    在娄竹心死去的时候,她刚巧也出了意外,那时她正端着一碗补药要送去给大哥……

    娘想让大哥、二哥考功名,因此自小就送他们入族学去读书。

    不像自小调皮坐不住的二哥,大哥书读得极好,两年前才十六岁时,已考上秀才,夫子认为今年的乡试,大哥有机会能考上举人,娘很高兴,每夜都熬补药给大哥吃。

    她端着补药经过二哥房前,那时二哥刚巧从屋里跑出来,撞上了她……然後,再醒来时她就在船上了。

    昨夜她一直想不起来这事,随着她接收娄竹心一部分的记忆,才忆起。

    寒招财忽然蹙起柳眉,她该不会是被二哥一撞给撞死了吧?所以她的魂魄才会跑到这娄竹心身上来。

    若是如此,那向来疼爱她的爹娘还有大哥、二哥还不伤心死,尤其是撞死她的二哥,岂不要自责死。

    不成,她得回去一趟,告诉他们她没死,只是换了个壳子,而且这身子的脸比她原来那副还美上几分呢,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正这般想着,她耳畔忽然传来一道嗓音︱

    「我想起来了。」

    她闻声下意识的抬首望过去,下一瞬,就听见对方接着说:「你是娄家的四姑娘。」

    寒招财这才瞧清路挽风的长相,这人眉如墨染,鼻如悬胆,倒是生得一表人才,但那神色却十分冷峻。

    「想不到这麽巧,娄姑娘竟与我搭了同一艘客船。」

    寒招财没想到他竟会认得这身子的原主,一时之间犹豫着要不要否认,她打算要回自个儿的家去,如今被他认出来,万一原主的家人找来,可就麻烦了。

    下一瞬,有段记忆一掠而过,她讪讪的从他身上收回眼神。

    娄竹心的父母曾经想将她许配给眼前这叫路挽风的人为妻,可没想到人家瞧不上她这个庶女,拒绝了。

    暗暗倾慕他的娄竹心,为此黯然神伤许久。直到数日前因着外祖母生辰,娄家的几个男人都有事,娄竹心上头三个姊姊又都已出嫁,她嫡母便支使她携了礼,去江扬城替外祖母祝寿。

    回程时,她们主仆一行六人搭上那艘翻覆的客船,如今那同行的三名家丁和那伺候娄竹心的婆子和丫头也不知是死是活。

    见他在认出娄竹心的身分後,脸色便有些冷淡,约莫是也想起去年拒绝与她结亲的事,且听他适才那话,好似怀疑她是刻意与他搭乘同艘客船,寒招财心里有气慢条斯理的酸他几句,「若是我早知你在那船上,我就不搭那船了;但若非我搭了那船,这会儿你只怕是见不到今天的太阳。」

    「娄姑娘的救命之恩,路某自是不会忘记,此前我倒是未曾听说娄姑娘会凫水。」听见她话里透着抹嘲讽,路挽风登时明白自己想岔了。他是为了要赶回苏云城,才临时决定搭上那艘翻覆的客船,她自是不可能事先得知。

    他是去年陪着祖母去城外问心观拜神,偶然间在那里遇见陪着嫡母去的娄竹心,两人因此有过一面之缘,不久,娄家便使人来说亲,有意想将娄竹心许配给他。

    路家与寒家虽都是商户,但他们两家往来不多,他们路家自百年前便是官宦之家,先後出过不少三品以上的大官,不过在曾祖父那一代,因遭了牵连,路家在朝为官的几人全被罢黜。

    隔了约莫十年之後,路家终於有一人被起复,因着路家人为官一向清廉,一大家子的男人又都是手不能扛、肩不能挑的书生,这十年间,日子竟过得捉襟见肘,最後沦落到变卖祖产的地步。

    曾祖父为防再发生此类事情,订下规矩,此後只有大房、二房的子弟需进学考功名,三房则行商。

    他祖父便是曾祖父的第三子,故而从那以後他们三房便开始经商,经过祖孙三代的经营,如今路家三房已是富甲一方。

    而娄家却是靠着将女儿嫁给那些官宦人家为妾,或是做填房,藉此与那些官员攀上关系。

    也不只是娄家如此,其他商户也有不少人这般行事,不过他对这种依靠家中女子来攀权附贵的事有些瞧不上,故而在娄家提出有意与他结亲时,便一口回绝。

    寒招财轻描淡写回他一句,「我会什麽,难道还得差人告诉你不成?」

    回头瞥见江面上自己披头散发的模样,她用五指细细将那一头黑绸般的长发仔细梳理好,簪子、发钗全都掉进水里,她随手折了根细藤蔓暂时先紮起来,绑在脑後。

    路挽风用不着看,知晓自己多半也一头乱发,原先束在发髻上的玉环早不知遗落在哪里,他学着她用五指梳理过後,同样去折了根藤蔓,随意紮起来。

    「娄姑娘,咱们找路离开吧。」怎麽说也算是相识一场,她又是自个儿的救命恩人,他不好丢下她先走。

    寒招财瞅了眼初升的朝阳,和湛蓝的晴空,有感而发道:「雨过天青,真难以想像昨天曾下过那样一场惊天动地的大雷雨,让一艘偌大的客船倾覆沉没,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能逃出来……」

    闻言,他想起那些随从也不知是生是死,但此时他落难在此,也无计可施。

    「只希望大家都能像我们一般得救,走吧。」他此时饥肠辘辘,打算先去找些吃食来填饱肚子。

    两人往林子那头走去,走了片刻,瞧见一株莲雾树,树上结实累累,抬手便可摘到,路挽风正饿着,伸手摘下一颗,只吃一口,便酸得倒牙,他连忙吐掉。

    在一旁看到的寒招财噗哧笑出声,抬眼朝树上瞅了瞅,摘了颗莲雾,送进嘴里,吃得眉开眼笑,嘴里一边说:「真甜。」

    见她说甜,路挽风面露怀疑的看着她。

    寒招财笑得弯起嘴角,「你不信呀,没骗你,我这颗真的很甜。」说完,她再吃了几口,脸上露出满足的笑靥。

    路挽风瞥了眼手上那颗咬了一口的莲雾,仍是不太相信她的话。

    寒招财很快吃完,踮起脚,再摘来两颗,见他盯着她看,她笑咪咪将其中一颗递给他,随口揶揄他道:「想不到堂堂路家大少爷竟然不懂要怎麽挑莲雾吃,喏,给你,别再犯傻了,不摘这些成熟的果子,偏要摘那还未熟的,当然酸啦。」

    被她这般嘲讽,路挽风心中虽有几分不悦,但仍是接过那颗莲雾,与先前自己摘的那颗比了比,发现她摘的莲雾果脐已完全展开,而他摘的还密合未开。

    他半信半疑的咬一口她摘的那颗,入口甘甜的滋味,令他忍不住一口接一口,很快便吃完一颗。

    接着他抬目望向垂挂在树上的那些果实,只挑那些果脐已展开的摘,果然都没再吃到酸涩的,一连吃了七、八个,才稍稍止了腹中的饥饿。

    回头,瞧见寒招财吃完後,再摘来几颗抱在怀里,沿着林子,未着鞋袜的一双莲足从容的往外走去。

    他眸光掠过一抹狐疑,今日所见的娄竹心,性子与他先前所听闻的似乎不太一样……

    第2章

    两人出了林子停在岔路口,四下皆是荒芜的山丘,不见一人,无人可问询。

    「走左边这条。」

    在听见路挽风这麽说时,寒招财眼珠子一转,指向右边,「我觉得走右边这条才对。」

    「左边才对。」路挽风坚持。

    寒招财也不与他相争,点头说道:「要不这样吧,你走左边那条,我走右边这条。」这样一来,她就可以趁机摆脱他。

    「我们两人都是要回苏云城,为何要分开走,何况你一个姑娘……」

    她抬手打断他的话,「既然我们挑选的路不同,何不分开走,不是有句话叫道不同不相为谋,虽然我是个姑娘,但我既有办法能从水里把你救起来,还能教你怎麽分辨莲雾,自是有办法能自个儿回去,你就甭为我操心了。」

    她打小在杏花村长大,又常在村子旁那座大山满山跑,要在荒郊野外求生,她比他还懂。反倒是他一个大少爷,要从这儿平安的走出去,怕是没那麽容易,他该担心自己才是。

    路挽风冷着脸纠正她,「那句话不是这麽用。」

    「什麽?」

    「道不同不相为谋,不是这麽用。」

    「是吗?」她摸摸鼻子,呵呵一笑。她从六岁到十岁,一直跟着大哥和二哥在族学里读书。本来娘不肯送她去上族学,後来她去求了身为村长的大伯和大伯娘,他们连生五个儿子,对她这唯一的侄女可疼得紧,她一撒娇就答应了她,还替她去劝了娘,她爹倒是不反对,於是她就在族学里跟着大哥和二哥学了五年,读书识字不成问题。

    不过夫子教的那些四书五经,她同二哥一样,一读就头疼,但她算学倒是学得意外的好,就连夫子都夸她。

    也不知是不是同她的名字有关,她打小就喜欢做一些能赚钱的事。

    约莫八岁那年,因她爱吃桑椹,那年山上的野生桑椹被人摘光,她便央着爹在自个儿家的田里种几株桑树。

    爹素来疼她,便在一亩旱田里,种下二十来株桑椹苗,而後桑椹结满果实,她和娘摘下那些桑椹,做成桑椹酱,趁着赶集时,拿去集市上卖。

    後来有个妇人来偷摘她家桑叶,被她和爹抓到,那妇人说是因他们村子那儿的桑树得病全都死了,她家养的蚕没桑叶可吃,听说杏花村有种桑树,所以才会跑来偷摘,求他们放了他。

    她当时提出交换条件,让妇人教她养蚕,以後便可以随时来摘桑叶,妇人答应了。

    在她去妇人家学会以後,回来便教给娘和大伯娘,他们两家开始养蚕,两、三年後,她家和大伯家靠着养蚕,一年就能赚得一、两百两的银子,村子里其他的人见状,也开始跟着养蚕。

    这期间她发现县城里的大户人家喜欢赏兰,便和二哥上山寻找一些罕见的兰花回来培养,等养好了,再送到城里去卖。

    一株兰花的价格,好的话有时能值好几两银子,一年下来,往往能赚上几十两,村子里有人见了,也开始跟着上山找兰花来卖。

    後来她见那些大户人家喜欢风雅,於是想出一个主意,将几种花草种在盆子里,再找来几块奇特的石头,或是做些小房子、小桥、小椅子摆在里头,做成一个小小的花园。

    她和二哥先试做几个拿到城里去卖,当天就全被买走,赚了十五两银子,之後,村子又有人开始仿效他们做起那小花园来卖。

    大伯和大伯娘常说她是村子里的福星,这些年来出了不少赚钱的主意,不仅让他们寒家,连带村子里的人也赚得不少银子,如今村民们顿顿都能吃到白米饭,孩子们也个个都长得很结实。

    大伯娘还夸说娘给她取的名字没取错,果然很能招财。

    也不知现下爹娘他们怎麽样了?

    她无论如何都得甩开路挽风,赶回家一趟,免得家人不知情,以为二哥真撞死她了。

    想了想,寒招财提议道:「不如这样吧,眼前的路就只有两条,咱们两人总有一人能走对,你先走左边那条,我走右边这条,发现走错了,再回头就是了。」

    见她似乎打定主意想自个儿走,路挽风略一思忖,退让一步,「你若非走右边这条,那咱们就先走这条试试吧。」

    听他竟不再坚持,她有些错愕,「你不走左边那条了?」

    「我不能丢下你自个儿走。」当初他溺水时,她既没弃他於不顾,他也不会弃她而去。

    「我能照顾好自己,你用不着担心。」她巴不得赶紧同他分道扬镳,努力试着劝他去走左边那条。

    见她一再想赶他走,路挽风若有所思的觑着她,「你在这种荒僻之地却毫无畏惧,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养在深闺里的大家闺秀。」

    「养在深闺里的大家闺秀看起来应当是什麽样的?」寒招财反问他。

    「当初我在问心观第一次见到你时,你温雅娴静,笑不露齿、行不露足。」说着,他瞥了眼她裙摆下光裸的一双莲足。

    她垂眸看了眼自己那双白皙的双脚,笑了笑说:「鞋子先前落水时就丢失了,我不赤着脚还能怎麽办,难不成要我爬着走不成?」说完,她意有所指的瞟了眼他脚上那双靴子,似笑非笑的劝了他一句,「你那靴子还没乾透吧,这般穿在脚上恐会闷出脚气来。」

    最後她再补上几句,「还有笑不露齿那是对陌生人才这般,咱们也算共患难过,没必要这般生疏。」从娄竹心残存的那些记忆里,她约莫知道原主生前是什麽样的性情,那与她原本的性子不太一样,但现在又不在娄家,她没打算扮成像她那般温婉的淑女。

    听见她这番话,路挽风轩眉微动,正要说什麽,又听她启口再说:「哦,对了,你看起来也不像是会克妻的人。」

    寒招财这般说,是有意想替原主出一口气。

    她从原主的记忆里,得知路挽风曾先後定过两门亲事,第一次刚定完亲,那未婚妻就染了怪病暴毙;第二次订亲完不久,对方就在自个儿府里遭毒蛇咬死。後来路家又想为他再说一门亲,才刚请媒人去提,没想到那家的姑娘就被不知是谁乱扔的石子给砸得头破血流,吓得对方赶紧回了这桩婚事。

    从此路挽风克妻之名传了开来,与路家门当户对的人家,一时之间没人再敢与他结亲。

    後来娄竹心陪嫡母去问心观拜神,巧遇陪祖母去的路挽风,娄竹心对他一见锺情,被她嫡母看出来了。

    她嫡母多半是觉得路挽风有克妻之名,怕是不好找到门当户对的姑娘,所以才怂恿她爹找人去向路家提出结亲之意,想趁此机会与路家攀上关系,没想到人家丝毫看不上娄家,更瞧不上她这区区庶女,毫不留情的回绝了。

    闻言,路挽风脸色一沉,他哪会不知她是存心说这话来刺他,约莫是想报复当初他拒了与她的亲事。

    他一个大男人,不想与她做这口舌之争,而且,不管怎麽说,她终是有恩於他,因此纵使心中再不悦,他也没对她说出难听的话来,冷着脸提步走往右边那条路。

    见他被她说得无话可回,寒招财翘起嘴角,慢吞吞的跟在他身後,一边寻思着要怎麽样才能摆脱这人。

    其实他若是翻脸骂她,她正好可以藉机与他大吵一架,而後便可名正言顺的各走各的,哪里想到他竟能忍下这口气,一句话也不回。

    路挽风在一旁默默望着坐在一块石头上的寒招财,见她俐落的用山泉将脚底洗净,再在布满水泡的脚底敷上适才摘来後捣烂的药草,最後再取过两片如脚底大小的肥厚叶片,用藤蔓牢牢綑在脚底。

    处理完这些,寒招财站起来,朝他露齿一笑道:「好了,咱们走吧。」这身子真是没用,才走小半天,脚底就磨出水泡来。

    他犹豫一瞬,朝她微蹲下身子,说道:「上来。」脚底伤成那样,她先前竟是一声都不吭,让他有些佩服她。

    「做什麽?」她一愣。

    「你脚底都起了水泡,我背你一程。」

    她轻笑了声,「你这是为了报答我的救命之恩?」

    「不是。这不过是举手之劳,岂能与娄姑娘的救命之恩相比。」

    「那是为什麽?」她好奇一问。

    「我们既然结伴同行,便该互相扶助,你先前不也教了我怎麽分辨莲雾?」

    「可咱们男女授受不亲。」她倒是想让他背,能轻松些,可不得不顾虑到彼此的身分。

    「和尚都能背不敢涉水的妇人过河,如今你脚上有伤,我背你一程,也是基於道义。」他一脸严肃。

    觉得他这话说得十分有理,寒招财不再顾忌,爬上他的背,他轻托着她的臀站起身,步履沉稳的往山下走去。

    她两只手轻轻圈着他的颈子,除了家人,她第一次同男人如此亲近,也不知是不是日头太烈,晒得她的脸开始发烫起来,胸口好像有只野兔在乱闯,心音怦咚怦咚的有些乱了序。

    陡然间瞥见他两只耳朵红通通的,发现不是只有自个儿在害臊,他也一样,她唇瓣漾开笑,故意问他,「欸,你是第一次背姑娘吗?」

    「嗯。」他低应了声。

    「背姑娘的感觉怎麽样?」

    「没怎麽样。」

    「可是你的耳朵都红了。」

    「太热了。」

    她隐隐察觉到他被她问得身子微微一僵,笑盈盈接着再问:「那我会不会很重?」

    「不会。」

    听出他语气已微微流露出不耐烦,她笑咪咪说道:「你要是累的话,就放我下来,我能自己走。」她这是以退为进,实际上她还想再在他背上偷懒一会儿。

    「我还不累。」

    听他如她所愿说出这句话,寒招财心情极好的说:「那我说个故事给你听。」也不等他开口说要不要听,她就自顾自讲下去,「从前山上住着一只白虎精,他瞧上了一头野猪精,但野猪精看上的却是一条青蛇妖,没想到那青蛇妖中意的竟是一只蜘蛛精,蜘蛛精却迷恋上一只蝶妖,谁知那蝶妖则对一只黄鼠狠一见锺情……」

    听到这里,路挽风终於忍不住出声,「你这故事怎麽没完没了,就没有两情相悦的吗,全都是一厢情愿?」

    「原来你有认真在听我说故事啊。」她笑咪咪道。

    发现自己被她作弄了,路挽风抿着唇不再出声。

    「其实也不是没有两情相悦的,故事我还没说完呢。」她带着笑意的嗓音回荡在静谧的山林间,「後来黄鼠狼遇见一只耗子精,两只妖怪为了争夺一只猫妖打起来,耗子打跑黄鼠狼,最後赢得猫妖的芳心,两只妖怪就拜天地洞房啦。」

    她的气息拂在他颈後,柔嫩的双手环在他颈子上,耳畔传来她那脆亮的嗓音,先前因沦落在荒野之间而产生的隐隐焦躁彷佛被抚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陌生的情愫,路挽风的步伐不禁渐渐放慢了几分。

    日落时分,终於瞧见不远处有袅袅炊烟,有炊烟就表示那里有人家,寒招财与路挽风相觑一眼,脸上都露出一抹欣喜之色,加快脚步朝那里走去。

    寒招财也顾不得脚疼,比他还快两步来到那户人家前,抬手敲了门。

    「有人在吗?」

    片刻後,里面传来回应,「是谁啊?」

    「我和兄长在山里迷了路,想来问问下山的路怎麽走?」寒招财盘算着,待会问好路,再想办法在这里留宿一夜,明天一早再下山。

    须臾,木门咿呀打开,开门的是一名年约五旬,须发皆白的矮瘦老者,瞧见门外寒招财那张艳媚的脸庞,忍不住为之惊艳,下一瞬想到什麽,面露惊疑之色,脱口道:「你是人是鬼?」

    在这荒凉的山上,突然出现这般美貌的女子,不得不令他起疑,他住在山上两年多,虽不曾见过什麽精怪,可以前也没少听说那些鬼怪的传说。

    被他这般怀疑,寒招财好笑的回答,「老丈,您看清楚,我是人,活生生的人,您瞧我有影子的。」她指着映在地上的身影。

    後头的路挽风上前一步拦在她面前,出声问道:「老丈,我们想下山去苏云城,请问该走哪条路?」

    老丈打量两人几眼,疑惑的问:「你们要去苏云城,怎麽会跑到这儿来?」

    寒招财在後头搭腔,「我们先前搭的客船在淮江翻覆了,我们是从岸边那儿一路走过来的。」

    老丈闻言惊讶道:「这好端端的船怎麽会翻了?」

    「昨儿个忽然下起一场雷暴雨,那雨来得又急又猛,还有落雷击中咱们的船,那船就被雷击沉了,我和兄长死里逃生,好不容易才游到岸边,这才捡回一条命。」事实上寒招财对客船是怎麽倾覆的压根就不清楚,只是随口瞎说了几句,好取信於这老丈。

    老丈纳闷的道:「可咱们这儿没下雨啊。」

    「大雨八成都下到江上去了,您不知道昨天那雨就宛如天上破了个大洞,一桶一桶的往下倒,还有那电闪雷鸣,简直就像是天要塌了,还有哪,那江里就像有好几条蛟龙在斗法,把整条江给搅得天翻地覆,可吓死人了!」加油添醋的说完,寒招财还拍了拍胸脯,露出一脸余悸犹存的惊恐表情。

    老丈听见她的话,想像着那光景,也皱起眉头,黑瘦的脸上少了分防备之色,多了分同情,「那麽可怕,你们也算是命大。」

    「可不是,也不知船上的人能逃出来几个。」她深深叹了口气,把话题绕了回去,「老丈,咱们原本是要去苏云城,这会儿船翻了,只能走陆路过去,您可知道这路要怎麽走?」

    老丈指着一条山径说道:「你们下山後就会看到白丰镇,从白丰镇前往绥城,绥城那儿就有驿车往返苏云城。」

    「那从这儿下山约莫要多久?」

    「脚程快的话差不多要一、两个时辰,这会儿天色也不早了,要不你们就在我这儿歇一夜,明儿个一早再下山。」老丈已信了寒招财所说的那些话,好心说道。

    「那就多谢老丈了。」见不仅问到路,还能在这里过夜,寒招财笑盈盈推开挡在她身前的路挽风,热络的说着,「您这会儿是在做晚饭吗,要不要我帮忙?」她想趁机捞顿饭吃,从昨夜到方才吃的都是山果,她很想吃顿热腾腾的饭菜。

    「我这儿也没什麽好招待的,只摘了些野菜和笋子,配些粗粮吃。」

    「我认得不少野菜,我再去替您摘些回来,我从那边过来时,还瞧见不少能吃的野菇,我顺道摘些。」说完,寒招财兴匆匆的往回走。

    路挽风若有所思的瞥她一眼,接着朝那老丈微微颔首,跟着她过去,瞧见她沿着山径,俐落的摘了不少野菜野菇。

    他第一回见到娄竹心与这两日所见,性子竟是大相迳庭,宛若两人,尤其她知道不少他都不知道的事。这一路走来,她不仅能找到哪里有山泉可饮,还会分辨能食用的山果,且尽管走得脚底都起泡,她也没抱怨一句,还知道自己采来药草敷在脚底,再在脚下绑上肥厚的叶片,充当鞋垫。

    她所做的这一切,丝毫不像是一个养在深闺的大家闺秀会做的事,他心底的疑惑不由加深几分。

    他曾怀疑过她也许是冒名顶替,但虽与娄竹心只见过一面,可他认人的本领极强,自问绝不会认错人。

    另一桩令他起疑的事是,她似乎一直想摆脱他,自个儿一个人走。

    且不说两人都住在苏云城,单说她一个姑娘,能有个知根知底的同伴一路相陪,总好过她独自一人上路。

    除非……他们两人不同路,她压根没打算回苏云城。

    他按下这怀疑,接过她递来的那些野菜和野菇。

    「你别杵在一旁看着,帮忙拿一些。」寒招财把摘来的那些野菜和野菇堆进他怀里,回头再摘了一些,直到两手都抱不下,才回头朝那老丈家走去。

    一回到老丈家,她直接打水把野菜和野菇洗净,拿去灶房,与正熬着粥的老丈闲聊。

    「姑娘,你怎麽采了这麽多野菜和野菇,咦,这种草和这种菇也能吃吗?」

    「能吃,这种草可嫩了,炒来吃可好吃了,还有这种菇味道也很鲜。」她自告奋勇接过煮晚膳的大任,熟练的将一半的野菜、野菇下锅熬汤,嘴巴也没闲着,继续说着,「老丈,剩下的这些留着明儿个再吃,若觉得好吃,以後您也可以自个儿去摘来吃,这附近长了不少这种菇呢,不过您要认好,有些菇长得虽像,但却有毒,可不能随意摘来食用,会死人的。」

    「好,若好吃,以後我再去采来吃,以前倒是不知道这种菇能吃呢。」他也是这两年才搬来这住,先前并不住在这山上。

    「对了,老丈,您怎麽会自个儿一个人住在这山上?您家人呢?」

    听她提起这事,那老丈摇头叹气,「家门不幸哪,原本我是住在山下的镇子里,还有些家底,可唯一的儿子不孝,赌光那些家产,还被人打死,我老伴受不住这丧子之痛,两年前也跟着去了,宅子又被我那不孝的儿子押给了赌坊,我没地方住,一个亲戚见我可怜,便将这山上的房子借我暂时栖身,平日里我就编些草鞋拿到山下的镇上去卖,赚几文钱糊口。」

    寒招财很同情他的遭遇,但无奈她现下身上没半两银子,也帮不了他,她一边熬着野菜野菇汤,同时炒了些老丈先前采来的笋子。

    两人再闲聊几句,老丈见她没穿鞋,问明原由,得知她的鞋子先前在那船翻覆时掉落在水里,便回屋里拿了一双他编的草鞋给她。

    寒招财接过,欣喜的道谢,「多谢老丈,待会儿炒完这笋子我就换上,可惜我身上的银两全都落在江里,这会也没半分钱可以给您。」

    老丈直摆着手,「这草鞋是我自个儿做的,不值什麽银子,你不嫌弃穿着就是了。」

    「好不容易能有双鞋子穿,我感激都来不及,哪里还会嫌弃。」

    不久,炒完笋子,她出去换上草鞋,带着一脸笑走进来。「老丈编的这草鞋,穿起来挺舒服的。」

    「唉,我都这一把年纪,也就这点手艺了。」

    两人一边说着话,汤已煮好,她和老丈将菜端到前头的堂屋去,没见着路挽风,她出去找了一圈,才在後院找着他,招呼他进去吃饭。

    三人坐在桌前,那老丈嚐了野菜和野菇,赞不绝口。以前烧饭这种事,都是自家婆娘在做,但如今也只能自个儿烧来吃,能煮熟就不错,哪还能讲究味道,这顿饭是他在妻子过世後,吃到最美味的一顿饭。

    路挽风不发一语,埋头一口接一口的吃着,很快就吃了两碗。

    老丈熬的粥,寒招财和路挽风都没好意思吃,留给他吃,两人只吃着那些野菜野菇和笋子,但只吃菜容易饿,发现屋後老丈还种了些红薯,寒招财去挖了几条,送进灶里烤来吃。

    终於吃到一顿热腾腾的饭菜,她满足的揉揉肚子,去把碗盘洗乾净,同时烧了些热水来净身。

    这房子也没多余的房间,只剩一间空房,路挽风和她毕竟不是亲兄妹,不好与她同睡一房,在净了身後,他走进堂屋,将几张长条椅拼在一块,将就一夜。

    躺在椅子上,路挽风思忖着娄竹心身上的异常究竟是怎麽回事。

    她宛如打小就在乡村里长大,所以才会知道哪些野菜可食,哪些野菇可采,还能烧得一手好菜,瞧她干活做事时那俐落的模样,压根就不像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家姑娘。

    难道……她先前一直被娄家养在乡下的农庄里吗?

    一早起来,寒招财洗漱後,又去采了些野菜和野菇回来,再去後院挖了几条红薯,切成块,升火与那些野菜野菇一块煮了,与老丈和路挽风一起分食。

    用完早饭,两人便向老丈告辞下山去。

    临走前,她向那老丈要来一个破旧的箩筐,背在背後,一边往山下走,一边摘着草药。

    「你这是在做什麽?」路挽风不明所以的问,他们都要下山了,她还摘这些野菜,难不成是打算拿到山下煮吗?

    「我在采益母草,就是这种开着淡紫色小花的草,待会进了白丰镇,可以拿去药铺换些银子,你也别杵在那儿看着,快帮忙摘。」

    路挽风皱起眉,「银子我多的是,没必要采这些草药换银子。」

    寒招财抬眼看向他,「你身上还有银子?」落水後,娄竹心身上所有的佩饰都掉在水里,她不信他身上的钱袋还能留着。

    路挽风下意识的探向袖口,这才想起来钱袋早已遗落在江里,这会儿他拿不出一文钱来,困窘的说了句,「等到了绥城,就有我路家的商号,届时就有银子了。」

    她慢条斯理的提醒他,「你打算不吃不喝一路走到绥城吗?」她昨日问过那老丈,从白丰城到绥城,步行的话,至少要走上一天一夜,她可没打算用双脚走到绥城去。

    而杏花村所在的流仓县,与他要去的苏云城在不同方向,从绥城到流仓县,还要三日的路程,所以昨日她发现这山里生了不少益母草後,就盘算着下山前要摘些来卖钱,做回乡的盘缠。

    被她给问得一窒,静默一瞬,路挽风仔细辨认她采的草药後,也弯腰默默采起草药来,寒招财抿唇一笑,觉得这人倒是能屈能伸,不是那种娇贵的大少爷。

    一个多时辰过去,两人已采了满满一箩筐的草药。直到再也装不下,才慢慢往山下走去。

    路挽风瞟了眼她背上的那只箩筐,伸出手道:「我来背吧。」他一个大男人,没理由空着手,让一个姑娘家背着那装满药草的箩筐。

    见他肯背,寒招财乐得卸下箩筐递给他,肩上没了那筐沉重的草药,她走起路来轻松许多,与他闲聊着。

    「欸,路挽风,你家的商号和娄家比起来,哪家的商号大?赚的银子更多?」她从娄竹心的记忆里,得知路、娄两家都在苏云城里,两家都是富甲一方的商贾。

    路挽风瞟她一眼,淡淡回道:「我没看过你们娄家的帐,无法得知哪家银子赚得多,至於商号,两家数量差不多吧。」路、娄两家所做的买卖,有一样的,也有不一样的。像是丝绸和米粮的买卖,两家都有做,而娄家玉器的买卖,路家就没碰,同样的,路家的瓷器,娄家也没做。

    寒招财发现他纵使肩上背着筐草药,也丝毫没有减损那身冷峻沉稳的气度,就彷佛身上背着的不是破旧的箩筐,而是金子打造的书箱,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听说你十六岁就接手路家的生意,做生意的手腕不逊於你爹,这六、七年来,你们路家的买卖在你手上就翻了一倍有余。」娄竹心生前倾心於他,因此对他的事特别留心,知道他才十六岁就一肩挑起家业,倾慕之余,心中对他更是钦佩不已。

    路挽风没有丝毫自傲,摇头道:「我父亲在六年前遭逢意外,受了伤後,虽鲜少在人前露面,但生意上的事,我仍是常向父亲请益,这些年来多亏父亲教导,路家的商号才能有今天的规模。」

    人人皆道他小小年纪就撑起路家那偌大的家业,殊不知,若没父亲在一旁指点,让他少走许多冤枉路,路家也不会有今日,这路家其实是父亲和他一块撑下来的。

    说完这事,瞥见她那张白皙的脸庞被烈日晒得发红,额上沁了一层薄汗,路挽风抬目朝山道旁搜寻了会儿,摘来姑婆芋的叶片,递给她。

    寒招财不解的望着他,「你给我这叶子做什麽?」

    「给你遮阳。」他彷佛有些别扭,将叶子塞到她手上後,就大步往前走。

    寒招财望着他颀长的背影笑了笑,没想到这位路家大少爷很体贴,把叶子遮在头顶,她跟在他身後不疾不徐的往山下走。

    进了白丰城,两人找到一间药铺,讨价还价後,把采来的草药都卖了,得了三十八文钱。

    出来後,路挽风皱着眉头,瞪着她手里那几十文钱。

    寒招财很快点了十九文钱分给他,草药是两人一块采的,卖得的银子自然一人一半。

    「那一大箩筐的草药,竟然只卖了三十几文钱,该不是那掌柜欺咱们是外地来的,所以压了价?」路挽风有些怀疑,路家没做药材的买卖,故而他不知草药的行情,适才全都由她出面与那掌柜谈。

    「这草药也不算什麽贵重的药材,山里常见,掌柜给咱们这价钱还算公道。」她解释了句,疲惫的掩唇打了个呵欠。

    小时候她和二哥,还有村子里的孩子为了买糖吃,跟着大人认了几种草药,上山时就采了草药拿到城里去卖,换得的铜钱,大夥再一块买糖来分着吃。那时他们都还小,能采到的药草也不多,往往采了大半天,还卖不到十文钱呢。

    听完她所说,路挽风看着手里那些铜钱,「这几文钱还不够让咱们雇车到绥城去。」

    「咱们去车马行打听看看,有没有车要往绥城去,搭顺风车的话,就不需要太多银子,若是还不够,大不了咱们就在这镇里找些活来干,等赚够了银子再到绥城。」说完,她抬手轻轻敲了敲发疼的脑袋。

    「不成,我赶着要回苏云城去,不能在这里耽搁。」

    她没好气的横他一眼,她也赶着回家去,可没银子啊,能怎麽办?

    路挽风略一迟疑,从衣襟里掏出一块玉坠,那是一只白玉雕成的貔貅,这是他出生後,当时还未过世的祖父,得了一块上等的羊脂白玉,特地找来玉匠给他雕了这只貔貅,他自小戴在颈子上,从未离身,即使先前客船倾覆落水,这玉坠也未丢失,这是眼下他身上唯一值钱之物。

    「我把这玉坠拿去典当,就有足够的银子回到绥城了。」

    寒招财看着那枚貔貅玉坠,从那温润莹白的色泽,知道价值不菲,好心的说了句,「你这玉坠在这小镇上典当,只怕当不了太多银子。」

    「只要够咱们到绥城的路费就成了。」他没打算死当,等到绥城,他会再派人过来赎回这玉坠。

    说完,路挽风即刻找人打听哪里有当铺,很快便当了这玉坠,接着便拿这笔银子,到车马行雇了辆马车。

    待两人一块上了马车,路挽风用剩下的银子买来一些吃食,递给她。

    寒招财不解的抬眸觑向他,那是用他的银子买来的,给她做什麽?

    「你拿着,若饿了就拿去吃,咱们应当过午之後就能抵达绥城,等到了路家的商号,我会命人准备另一辆马车,送咱们回苏云城。」见她昨夜似是没睡好,面带倦色,他再说了句,「路上会有些赶,你不如趁这会儿先休息一下。」

    闻言,寒招财提议道:「你这般着急,不如到了绥城,你先回去。」

    「咱们都要回苏云城,我岂能丢下你先走。」

    「我一点都不介意,你先回去就是,用不着管我。」

    「我不放心让你一个姑娘家自己回去,万一半途遇上歹人,该如何是好。」他那双寒星般的眼眸紧盯着她。

    「哎,我不会这麽倒楣的,再说我很机灵,绝不会有事,你尽管放心就是。」

    「你不想与我同行,可是有别的原因?」路挽风试探。

    「哪有什麽原因,只不过是因为先前落水受了惊吓,所以才不想太赶,以免累出病来。」她说这话也不全是骗他,今天一早,她的脑袋就隐隐作疼,这会儿昏昏沉沉的想睡觉。

    「你在马车上大可休息。」

    「马车颠簸,哪能安稳的睡一觉啊。」说到这儿,她已有些撑不下去,「你还是别管我,自己先回去吧。」轻阖着眼,小声的说完最後一句,她便靠着车壁,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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