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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月试阅 ✿] 绿光《万两小医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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喵喵 发表于 2017-5-18 18:55:2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书名:《万两小医女》
作者:绿光
出版社:新月文化
出版日期:2017年5月24日
女主角:柳九(裘化真)
男主角:花世泽

【内容简介】

她像个被重组而成的破娃娃,痛得她醒了过来,
醒来的地点是乱葬岗,旁边有具半腐的屍骨,身边还有两抹魂魄,
他们告诉她,她是多麽幸运得到借屍还魂的机会……
好吧,既然重生,她就好好的活着,
尽管失去前生的记忆,然而「懂医识毒辨人心」就像是刻在魂魄里的本能,
再加上「见鬼」的本事,让她当起神棍得心应手,很快赚到不愁吃穿的银两,
但这还不够,她是有远大抱负的,她要开医馆当坐堂女大夫,
偏偏自己太多事,卷进了一宗谋杀案,还莫名惹到了威镇侯,
这侯爷阴晴不定难搞得很,上一刻说她装神弄鬼,命县令将她沉江,
下一刻又赶来将她从江神手中救了回来,哼,他以为这样她就会感谢他吗?
如今他有求於她,要她跟他回京,看他心爱女子的魂魄还在不在,
她开价一万两狠狠讹他一笔,他竟二话不说地答应,真是个痴心傻侯爷啊,
啊……她错了,傻的是她才对!
这一进京,竟一脚跨进了後宫争斗,还发现了他心爱女子的秘密,
呜,要拿那一万两,也得有命花才行啊……




    楔子 她,失约了

    男人倚在湖上的十字桥亭栏杆,手上把玩着一块小巧的翡玉。

    翡玉上巧雕着飞翔的凤凰,映照着宫灯的亮光,通体泛红,对应着他系在腰上油绿滑润的翠玉。

    他抓起翠玉和翡玉,一绿一红,同样大小,同样巧雕的凤凰。

    看着,他嘴角扬起淡淡笑意。

    待会她来时,收到这块翡玉,她会怎生欢喜?今日可是她的生辰呢。

    抬眼看着无月的夜空,星光点点,想起她开口与他交易,意欲成为他的妾时的那个夜晚,同样无月,而她的脸上尽管噙着笑,秀媚的眸却是惶惶不安着,直到他答允她时,那瞬间绽放的笑,彷佛是破云而出的月,教他望之失神。

    正忖着,远处传来细微声响,彷佛有什麽落在湖里,他淡淡瞥了一眼,随即收回目光,望向後宫的方向。

    每晚的戌时一刻,是他们相约之时,她就快要来了吧。

    她这院使府上的庶女,怀有心机地接近他,他也同样抱持企图接受她,彼此心知肚明的一桩交易,谁知竟能教他这般开怀。

    望着玉上飞翔的凤凰,他的唇角勾得微弯,俊魅的侧脸在灯火之下勾勒出不自觉的温柔。

    一个想得到自由的院使府庶女,和同样想得到自由的威镇侯,玉上飞翔的凤凰是她的试探,也是他给予的承诺。

    他握紧了翡玉,俊眸不移地望向她必经的小径,哪怕时候已迟,他还是耐着性子等候。

    她被什麽事给绊得脱不了身?抑或者是哪位妃子又病得急了?

    莫名的,他的心不安的跳动着,迸出了难以理解的慌。

    他眸色深沉地垂敛长睫,迈步朝交泰门的方向走去。就在半路上,瞧见一列禁卫飞快地朝他的方向奔来。

    「方凉,发生什麽事了?」他沉声问着。

    领头的禁卫方凉一见他随即施礼,轻声道:「侯爷,湖的另一头捞起了一具屍首。」

    「无端端的怎会出这事?」

    「卑职也不清楚,此事待查。」

    「可知那屍首是谁?」他浓眉微拢。

    「听说是柳院使大人的千金,已经差人去通知柳院使大人了。」

    「……哪位千金?」他顿了下,嗓音沙哑地问。

    「侯爷,能够被传唤进宫诊治後宫娘娘们的,不是只有柳九姑娘麽?」柳九姑娘承袭了院使大人衣钵,专治妇科,才得以进入後宫诊治,这事别说宫里皆知,侯爷更是最为清楚的。

    话落的瞬间,他手中的翡玉掉落在地,摔碎了一角。

    他僵硬地瞪向湖的另一端,复杂的陌生情绪瞬间在他的胸口爆开,张牙舞爪地吞噬了他。

    第一章 乱葬岗上借屍还魂

    巨大力道挤压着,像是被塞进什麽里面,教她痛苦得想要发出哀嚎。

    像是缝缝补补,抑或者是拼拼凑凑,给了血肉,也一并给了她寒冷与疼痛,教她忍遏不住地逸出呻吟,挣扎着张开眼。

    「醒了、醒了!小姐,你终於醒了!」

    她张大眼,直瞪着几乎近在眼前,但却显得半透明而不真实的巴掌小脸。

    「哇啊!」她失声尖叫,飞快往旁边滚了一圈,哪怕浑身痛得想在地上打滚,但她还是用力蜷缩起身子,把脸埋在双臂之间,紧咬着牙不喊痛,彻底实践我看不见你,你就看不见我的真理。

    遗憾的是,後有虎,前有狼——

    「喏,她已经醒了,现在你可以跟我走了吧?」她的前方漾开了男人醇厚带笑的嗓音。

    这话很明显的不是对着她说,而是对着她身後那半透明的人儿说的,换言之……这两个是同夥的。

    一前一後包夹……终於要将她带走了。

    念头闪过,她不禁疑惑地微皱起眉。什麽叫做终於要将她带走了?

    「书生,小姐才刚醒,好歹也让我跟小姐说几句话。」

    小姐?她转动着眸,从手臂缝隙中望去,感觉不到这儿还有她之外的人,换言之,她口中的小姐指的是她?

    叫她小姐?

    她的身边有人伺候着麽……思绪蓦地中断,彷佛记忆硬是被人给涂白,连点渣都没剩,她这状况是失了记忆麽?

    「去去去,三两句交代就成了。」男人口气虽是不耐,但噙着笑意的天生好嗓,总教人轻易卸下心防。

    她回过神,哪怕对男人的嗓音有好感,却怎麽也不肯抬头,就怕一个不经意自己就莫名其妙被拖走。

    她可是好不容易才活着的呢!

    忖着,她被自己突然冒出的念头给吓了一跳,来不及细思,身边响起了女子轻柔的嗓音,吓得她把身子蜷缩得更紧,一点缝隙都不给。

    「小姐,往後就算只剩小姐一个人,应该也不成问题了吧。」

    她听着,眉头微微攒起。说真的,她很想继续装死,可问题是她的脑袋空荡荡的,而这一直称她小姐的丫头似乎挺熟悉自己的,要不藉此问个清楚怎成。

    但她要是抬脸,他们两个就耍阴把她架走,她不是冤死了?

    还考虑着,从手臂缝隙间瞥见那半透明的身子已站起,像是要去哪,她情急的喊道:「等等、等等,你到底是谁?」

    那女子愣了下,随即蹲下身。「小姐,你什麽都记不得了吗?」

    她微微往後退。「我什麽都不记得了,你……唤我小姐,你与我到底是什麽关系?」说着,她偷偷地打量着她。

    细致秀丽的小脸上满是难以置信,不过眨眼功夫,所有的情绪全都收拾得不见痕迹,徐徐扬起温润恬柔的笑。

    「我与小姐并不相识,只是和小姐在这儿等着能相应的身子借屍还魂,方才是我将小姐给塞进这身子里的。」她巧笑倩兮地解释着。

    她张了张嘴,觉得这说法太光怪陆离,可偏偏她也觉得确实是如此。没来由的,她就是觉得自己真的死过一回了。

    「我是怎麽死的?」尽管有些难以开口,她还是勉强自己问了。

    「我也不晓得,只是与小姐在这儿相遇了。」

    「所以咱们很熟吗?」

    「还行。」

    她偏着头想了下。「所以,我才刚死不久?」

    「小姐已经死了快两年了。」

    「喔—— 」她拉长了尾音,想破头也不知道除了喔以外,她还能说什麽。

    死了快两年,借屍还魂……她应该为此欢欣鼓舞吗?「不过,都已经死了快两年,咱们不也应该混熟了吗?怎麽我对你却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听说借屍还魂,多少都会消磨了记忆。」

    她轻点着头,颇同意她的说法,只是—— 「既然你也在等着身子,怎麽这身子你不要,反倒让给我了?」

    「之所以等,那是因为不是每个身子都能与自个儿的魂相应,我进不了这身子,小姐当然得一试,如今成了,我真是替小姐开心。」

    看着她打从心底为自己开心,她不禁微垂着长睫,一时间不知道该怎麽应对,彷佛从未接受过他人的好意,生疏得什麽话都说不出口,只好局促地看向一旁,却瞧见方才说话的男子,不由微瞪大眼。

    哪怕他是俊面桃花,如天仙下凡,但那半透明的身形,仍教她艰涩地咽了咽口水,强迫自己冷静地转开眼。

    「小姐别怕,他不是坏人的。」

    她扯开唇笑得很乾。她当然知道他不是坏人,因为他根本不是人啊!「你……怎会一直唤我小姐?咱们年岁似乎相差不多,你不如叫我的名字吧。」

    「名字?」

    她点了点头。「你应该知道我叫什麽名字吧?」

    「知道,你的名字是化真。」

    「化真?」

    「嗯,裘化真。」

    她顿了下,再次确定自己遗忘得很彻底,对这个名字一点感觉都没有。「喔,你呢?」

    「小清。」

    裘化真轻点着头,偷偷用余光往旁一扫,随即压低声嗓,问:「他呢?」

    「叫他书生便成。」

    裘化真微眯起眼,将嗓音压得极低。「他也在等躯体吗?」仔细想想,方才他们的对话,也许是指这里已经没有能借屍还魂的躯体,所以准备转移阵地了。

    小清瞅了书生一眼,乾笑地道:「他……不用。」

    「为什麽?」

    「因为……」小清嗫嚅了下,硬着头皮道:「因为他觉得当鬼很好,他只是偶尔会过来这头晃晃,有时避避鬼差而已,你不用介意他。」

    话落,她微偏着脸,当没瞧见书生那逐渐发冷的眼神。

    「当鬼很好?」裘化真偷睨了眼,毫无道理又理所当然地道:「我还是觉得当人比较好。」

    她就是想活,不计一切代价地活下去。这念头像是执着了几世般,根深柢固地扎在魂魄里,任谁也别想改变她。

    「可不是吗?虽说早晚都得走向黄泉,可只要能活自然得活的,对不。」小清万般认同地用力点着头。

    「可是你……不就要在这里继续等躯体了?」虽然小清说了,想借屍还魂也讲究魂与躯体合不合,可她就是有种抢了小清活下去的机会,心里有点小疙瘩。

    「不等了,想等也要天时地利人和,我想我是没那机会的。」小清洒脱地说着,秀丽的眼笑得弯弯的。

    「那……你要去哪呢?」没来由的,她心底有些慌。

    虽说活着很好,她也很想活着,可问题是她脑袋里没半点记忆,她孤身一人,届时要往哪走要怎麽活,一点底都没有,怎能不慌。

    彷佛能看穿她的内心,小清顺着她的心意道:「跟着你可好?」

    「好呀。」从一开始的惊惧到眼前的渴求,转变之大却无一丝违和。只要有人伴着就好,她不要独自一人茫无目的地活,不过—— 「这样可以吗?」

    小清笑咪咪地道:「当然可以,跟着你,顺便避鬼差,也挺好的,只是我不是人,待在你的身边,难道你不怕?」

    裘化真笑弯了唇。「人是鬼,鬼也是人,有何差异?」是她初醒时脑袋不清醒才会吓着,如今冷静了,瞧小清这般亲待自己,还怕什麽?

    该怕的不是鬼,而是只能如幽魂般独自过活的生活。

    小清正要开口,静默许久的书生倒是抢了话。「这话说得再中肯不过,我也这麽想,只是……」如沐春风的笑脸在面对小清时,突然变成罗刹脸。「咱们借一步说话,你意下如何?」

    小清乾笑着,还没回应,就被书生给扯走。

    裘化真紧紧盯着两人走远的身影,就怕两人就这麽走了,也不知道他们是在说什麽,就见小清又是合掌又是低头,像是在央求书生什麽,只差没跟他跪下了。

    说什麽呢?他俩又是什麽关系?

    她忖着,不知怎地心底一阵空。

    「没关系,只是空了而已,填满就好。」她自言自语着,可话一出口,她不禁微皱眉头,不懂自己怎会脱口而出。

    垂敛长睫思索着,蓦地瞧见两步外竟躺着半腐的屍体,藉着皎洁月光,她仔细地环顾四周一圈,这才惊觉此处像是乱葬岗,屍体随意弃置,或卧或仰,有些半腐或只剩枯骨。

    她瞪大了双眼,奇异地发现自己并不害怕,甚至是熟悉的。

    难不成她死前就常瞧见屍体?

    该不会……她以往是在义庄当差的?

    另一头,就见书生冷着一双俊魅黑眸,任由小清好说歹说,不点头就是不点头。

    此时,他听见细微声响,黑眸一瞥,瞧见裘化真正徒手挖土,他疑惑地扬起浓眉,等待半晌,见她挖了半人大的坑,再将个孩子给抱进坑里,轻缓地将土覆上,嘴上念念有词,像是念着经文什麽的。

    小清说得口乾舌燥,才发现他压根没听见耳里,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就见裘化真继续挖坑,好一会,嘴角才扬起苦涩的笑。

    「这孩子天性是良善的,这事总假不了吧,书生。」

    书生眯起偏邪的眸,思索半晌,问:「所以,你现在在打什麽主意?」

    「哪是打什麽主意呢,只是希望你能多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再陪陪她,好歹也要让她能够安身,我才放心啊。」

    「辜氏,我已经多给你两年的时间了。」

    「既然都多给了两年,再多给两年,应该也不成问题。」小清摆出憨甜的笑容,那能将铁石心肠都给融化。

    书生哼哼两声回报,蓦地凑近她。「要不要乾脆给个二十年?」

    「其实,一年也可以的。」小清鼓起勇气比出一根手指。

    「你以为是在市集上与人喊价?你信不信我把你俩一起带走?」书生一张桃花脸笑得又冷又吓人。

    「哪有这样的?你当初说过,只要我能找到合适她的躯体,就给她机会活的。」

    「我说过?」书生掏掏耳朵,煞有其事地想了下,一脸坏笑地道:「不记得了呢。」

    小清气得直跳脚。「她已经活了,你不能再干涉她的生死,更何况要不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她又怎能适巧借屍还魂?」

    书生哼了声。

    「书生,求你了,只要她得以安身,我就跟你走。」小清低着头朝他躬身。「求你了,书生。」

    书生看向正在一一埋葬屍体的裘化真,再睨了小清一眼,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没吭声,像是默允了。

    裹着暑气的秋风迎面袭来,裘化真眼前一阵花白,不知道是日光太刺眼,还是饿得太惨,导致她几乎是垂着头拖着脚走。

    「化真,你是怎麽了,是不是身子不适?」小清瞧她脚步越发不稳,担忧地走到她的身侧轻问。

    裘化真无力地看她一眼,黑润的眸子扫过周边,确定这县城街上的人潮不多,才压低声嗓道:「小清,我饿了。」

    她初来乍到,实在不想一开始就被当成疯子,让自个儿往後的日子更难过。

    「……饿?」

    「我快饿昏了。」她很确定这是饥饿的感觉,如果要问她有多饿,她想,她应该可以吞下一头牛。

    小清闻言,不禁看向另一头的书生,就见书生笑得温文儒雅的桃花脸慢慢地冰冻了起来。小清识时务地乾笑几声,将心里的请求用力地咽下肚。

    这下怎麽办?她是鬼,吃不着也饿不了,但化真不成,她是个人了呀,身无盘缠,居无定所就算了,要如何填饱肚子可真是个大问题。

    偏偏这阳世之物她摸不着也碰不了,想偷也偷不来,想抢也抢不得,真是教人太为难了,一点法子都没有。

    小清正苦恼思索着,突见面前一个约莫五六岁大的孩子直朝裘化真跑来,她伸手要拦阻,那孩子却是穿过她的手,直朝低着头走路的裘化真撞去。

    幸得裘化真饿归饿,这点力道还挡得住,踉跄了两步,双手扶住孩子的肩,垂敛长睫,不住地打量着他。

    「化真,你没事吧?」小清急问着。

    裘化真眉眼不动,好半晌才沙哑地道:「小清……这小子看起来好好吃……」

    「化真?」小清倒抽了口气,暗忖着她不会是饿疯了吧。

    「放开我……」小孩喘着气挣扎着,後头随即跟上几个小厮怒声吆喝着——

    「还不赶紧放开我家少爷!」

    裘化真瞧也不瞧几个小厮一眼,本要松手,却瞥见小孩的脸色苍白得古怪,哪怕脑袋一点记忆皆无,身体却是早一步有了动作,纤指往小孩的手腕一按,脉息尽显,她随即脱口道:「中毒?」

    再仔细一瞧,孩子的眼下浮肿,气短紊乱,就连脚步都不稳,这很明显是中毒的徵状,至於是哪种毒……

    诊出的脉息在脑袋里快速地汇整出结果,教她不由顿了下,正疑惑自己怎会知晓的当头,人被狠狠地推了一把,然後华丽地往後翻滚了两圈,摔得她头昏脑胀。

    「民儿,没事吧?」

    裘化真狼狈地坐起身,就见一名身着锦衣华服的少妇将那小孩给拥进怀里。

    「二婶……」小孩像是受到惊吓,紧抓着少妇,气息紊乱的他彷佛要瘫软在少妇怀里。

    「还瞧什麽!还不赶紧送少爷回府。」少妇一喊,一名小厮赶紧上前抱过了孩子,送上马车。

    眼见少妇要坐上马车,裘化真一鼓作气地冲向前,喊道:「这位夫人,这孩子中了毒,得赶紧医治才成,迟了就来不及了。」

    少妇闻言,美目瞪去,瞥见街上有不少人投来注目,随即冷声喊道:「是哪来的乞儿敢在这儿胡言乱语,还不将她拉下!」

    哪怕裘化真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被推得连翻几个筋斗,趴在地上爬不起来,急得小清都快掉泪,幸好有路人伸出了援手,拉了裘化真一把。

    「多谢。」裘化真滚得七荤八素,痛得她眼泪很不争气地滚落。

    「你这可怜的孩子是打哪来的?瘦得都不成人形了。」

    头顶上响起怜惜的嗓音,她费力地抬眼望去,露出毕生最可怜的神情,道:「我没事,多谢姊姊。」

    一声姊姊让食堂老板娘黄大娘笑眯了圆圆的眼,吆喝着夥计拿颗包子过来。「你这孩子是摔傻了不成,怎会冲着我叫姊姊,我都能当你的娘了。」

    「可是姊姊看起来就像个姊姊啊。」她呵呵笑着,二话不说地接过包子,用力地将口水咽进肚子里,继续谄媚。

    黄大娘笑得可乐了,乾脆将她拉到食堂外的板凳坐下。「小丫头,你是打哪来的,怎会一进县城就招惹上赖家的二太太?」

    「我……我只是好心跟她说那孩子中了毒……」裘化真怯怯地说着,水眸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黄大娘的反应。

    就见黄大娘蓦地一愣,就连周围几个听见的人也停下脚步,一个个伸长了耳朵,像是等着第一手的消息。

    「你怎会知道那孩子中了毒?」黄大娘凑近她低问。

    哪怕黄大娘神情严肃,但裘化真就是能瞧见她那正经脸皮底下的三姑六婆面容。「我给那孩子诊了脉,一诊就知晓了。」她佯装局促地道。

    她这话一出口,现场响起阵阵抽气声。她目不斜视,但光感觉身上的光线暗了些,就知道人都靠拢过来了。

    很好,也许她赌对了。

    「你这丫头懂医?」

    「嗯……懂一些,况且中了毒的脉象很好诊出的。」她状似天真地说着,但她比谁都清楚,这话一出肯定会爆开涟漪般的联想。

    瞧方才那赖家的二太太一身锦衣华服,钗饰满头,意味着赖家要不是富便是贵,如此富贵人家请进府的大夫,肯定是县城里叫得出名号的,岂可能诊不出中毒的脉象?这里头肯定大有文章,不只是她好奇,围绕她身旁的百姓扒粪的兴趣恐怕比她还大。

    至於她为何如此肯定……应该是她失忆前就是个很懂得揣测人心的人吧。

    围在裘化真身边的人们一阵交头接耳後,黄大娘轻咳了声,道:「不过懂医也没什麽用,咱们这儿没有女的坐馆大夫,你在这儿是无法营生的。」

    裘化真一听就明白,黄大娘在这儿是开门营生的,自然不愿得罪赖家,所以刻意转移了话题。

    她好不容易挑了个头,哪会这麽容易就收手。

    「我也还没想那麽远,只是方才瞧那孩子有些古怪才替他诊脉的,谁知道那位夫人就差人把我给推了。」她腼腆害羞地垂着脸,努力不去看手中的包子,省得饿疯的她一张口就将包子给塞进嘴里。

    「真是毒?」黄大娘忍不住又压低嗓音问。本不想再追问的,省得招惹了赖家,可瞧她说得言之凿凿,不多问几句都觉得对不起自己。

    「嗯,那毒感觉像是一日日少量的喂食,久而久之,这孩子就会犯目眩头疼,气短身虚,而後会像是发了心疾……」她大胆假设着,但看着黄大娘那双圆眼愈瞠愈大时,她轻轻吐了句,「最终像是患了心疾而亡。」

    话一出,身旁响起了此起彼落的交谈声——

    「赖家老太太上个月离世不就说是心疾吗?」

    「还有半年前莫名因心疾亡故的大太太……听说赖家大老爷也患了心疾,上个月有个术士经过咱们重阳城时,不也说赖家风水有问题?」

    「不过是术士之言,说什麽祖坟有异,修过了还不是一样。真要说,应该是去年底赖家老太爷病故後,赖家就没一日安宁的。」

    「可不是,大太太心疾而殁,大老爷也有心疾,三老爷则是两个月前收帐时,马儿突地发狂导致摔断了腿,三太太滑了胎,这真要算起来……」说的那人突地看了看四周,压低嗓音道:「就只有赖家二房平安无恙。」

    这话点得够明白了,但随即有人又道:「不过这也说不过去,二老爷从小就身子不好,至今也不见好转,二房也没子嗣,这二房也不好过呀。」

    「这你就不懂了,大太太一死,二太太就接掌中馈,自愿照料大房的独子,这一照料不就又照料出了问题?照这丫头的说法,那孩子恐怕也是难逃毒手,说来说去,不就是为了赖家庞大的家产。」说的人朝裘化真一瞥,几个人顺着目光望来,不住地打量着裘化真。

    裘化真浅淡笑着,仔细地将这些人的交谈给记下。

    「说的是啊,赖家家大业大,田产就数百亩,绣庄、布庄、织造场,这底下铺子多得咱们几个的手指都数不完,任谁瞧了这家产,心都非贪不可。」

    「可这说起来又不对了,老太太一死,这赖家也没分家,三房还不是住在一块,真要抢家产,也不能太明目张胆啊。」

    「那是因为老太太死得太突然,死前也没交代这家产怎麽分,而存放契本的匣子又不知道搁在哪,听说赖家上下都找疯了,就是找不到那匣子,你说邪不邪门。」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交谈着,说得口沫横飞,要不是黄大娘将人给打发走,裘化真肯定能得到更多第一手的资料。

    不过,听了这麽多,够用了。她啃着包子,垂眼忖着接下来该怎麽求下一顿温饱。

    「化真,你无端端地何必去蹚人家的浑水?」瞧人都散了,小清才凑到她身旁低声说着。「无端端地和人提说中毒一事做什麽?」

    「我就是故意的。」

    「为什麽?」

    「这样才能得到我要的消息。」裘化真笑得眉眼弯弯。「那孩子是被喂毒的,哪怕只是一天喂一点,也会气血大乱,最後怎麽死的都不知道,瞧他俩穿得那般体面,岂会连找个大夫看诊都没,而看了诊却没医好,这其中就有鬼了,我故意这麽一说,光看赖家二太太的反应,就知道事情与她是脱不了关系的,而我提了这个话题,要是市集上有人谈起,那就代表我推测正确。」

    小清傻愣愣地问:「可这麽做的用意是?」

    「当然是因为我不想再饿肚子了。」裘化真说得可理直气壮了。「瞧,方才我不过提个头,那些人就争相为我解了惑。这赖府近来是多事之秋,怕是有人为了争夺家产从中动手,且不管其他赖家人是怎样的品性,顾不顾得及那孩子,只要有人煽点风,这火就会烧得更旺,我在这当头进赖府,可医治孩子又能助火燎原,最重要的是我能不饿肚子。」

    现下秋风已起,她要是不能趁这当头攒点银两傍身,觅处安身,她早晚死在外头。眼前有这大好机会,她没道理放过。

    小清听完,眉头微微皱起,假装没瞧见书生那不以为然地摇头,低声问:「可你也听他们说了,没有女的坐馆大夫的。」

    「那咱们就以术士之名,行医治之实,横竖医卜本一家,只要能救到人又能求得温饱,又有何不可?」虽然不清楚自己为何懂医,可她就是懂医,既然有一技在身,就算当不了坐馆大夫,她也要先捞一票,而且是狠狠地捞。

    「可那赖家人会信吗?」

    「小清,你没听见那些人方才说了,赖家大爷先前也找了术士解愁,甚至还修了祖坟,那就代表赖家大爷是信术士之言的,只要机灵点搭上话,其他都不是问题。」裘化真胸有成竹地说着,彷佛已经看到一桌珍馐美味。

    「可是咱们又要怎麽以术士之名?」

    「有你啊,小清!」裘化真黑润润的眸子闪亮亮。「那赖府里肯定是有不少鬼魂还逗留着,届时你可以帮我打探消息,顺便看我怎麽装神弄鬼吓死那帮人。」

    小清看着她,内心五味杂陈。

    但她说服自己,化真是本性良善的,这一点她是再肯定不过的。

    掌灯时分,裘化真目不斜视地看着眼前的中年男子,瞧也不瞧这奢华富贵的厅堂是怎生的摆设装饰。

    坐在厅上主位的男子正是赖家大老爷,他浅啜着茶水,暗自打量一刻钟前毛遂自荐的小姑娘。

    一开始听门房通报有仙姑上门,他半信半疑地迎接,一见是个瘦小又衣衫补丁的小姑娘,本是要立刻打发的,然话都还没出口,她便道:「老爷近来是否头晕目眩,走个三两步便气喘如牛,总觉得眼前一片黑,像是随时都会撒手人寰?」

    「你怎会知道?」该要沉住气的,可他偏是脱口就出。

    「自有我的本事。」裘化真笑意浅淡地道。

    赖大老爷不住地打量着她,哪怕疑虑颇多,但看在她态度沉定的分上,还是姑且将她给迎进厅里。

    她的外貌看起来顶多及笄,可与他对话口条分明,态度又极为洗练,进了厅堂後神色未变,彷佛不过进了一处小厅,看起来实在不像她这年岁的小丫头该有的反应,难不成真是入世隐居的仙姑?

    垂眼思索了下,赖大老爷放下了茶盏,噙笑问:「不知道怎麽称呼姑娘?」

    「奴家姓裘,今日经过贵府,突见府上黑雾笼罩,本着先师慈悲为怀的教导,所以大胆入内,不为什麽,只为能让府上一家平安。」裘化真早在打听出赖府位在何处时,就已经想好一套说词。

    「不知道姑娘师出何门?」赖大老爷轻问着。

    「师出何门又如何?重要的是,得要能解赖大老爷心头上的愁才是正道。」

    「姑娘又怎知我心头的愁?」

    「赖家近来正值多事之秋,家人病的病,逝的逝,怎能不愁。」见赖大老爷要开口,她抢了白,道:「当然,这些事要说街上有人嚼舌根,碰巧让我经过时听见,倒也不是不可能,不过我可以跟赖大老爷保证,只要给我住进贵府三天,定能替赖大老爷除忧解愁。」

    「三天?」

    「是的,三天。」裘化真再肯定不过地道。

    三天解毒已是绰绰有余,可问题是她得要查出是哪种毒,还要确定不会让任何人坏事。当然,最最重要的是,她会利用这三天摸清赖府的底细,然後在赖府吃香喝辣,直到她愿意离开为止。

    第二章 靠本事求填饱肚子

    夜色静寂,裘化真沐浴过後,狠狠吃了一顿饭饱,以消食为由她到外头走动,在院落的小园子绕了几圈,便将赖大老爷发派伺候的小丫头给甩到一旁,迎着夜风走在小径上,如入无人之境随意走动着。

    她满足地抚着肚子,想着今晚管饱但却贫瘠的菜色,暗自决定这一票肯定是要捞大的,不需要愧疚。

    明儿个要是能再确切的诊脉,自然就能知道那孩子中的是什麽毒,对症下药才能最快见效,但是这府里的有心人要是有意阻拦,那就麻烦了,所以一方面她让小清四处逛逛打听,而她也必须先替自己想好退路,否则到时候被揭底那就难看了。

    她在小径上走着,穿过几座园子和院落,怪石造景,小桥流水,她却没多大惊奇,她想,也许自己死前也是个富家千金来着,要不怎会如此自在。

    嘴角笑意微扬,见目的地该是到了,便停在腰门外,绕着院落围墙外走着。

    赖家二房住在西厢这头,可惜时候已晚,腰门早已上栓,不过在外头绕绕也好,再者这灰石泥墙是半镂空雕花的,除了诗情画意,也能教她从缝隙一窥究竟。

    她凑上前瞧着,墙檐上点着风灯,将墙边的花花草草映照得挺清楚的,而面对这一大片的紫色小花,她不禁微眯起眼。

    没来由的,神思恍惚了起来,彷佛在哪里,她也瞧见了一整片的花草。黑暗之中,攀墙绽放的花朵一整片似无尽头,在她眼前不住地晃动着,晃得她反胃得难受,她用力地摀住嘴,死也不肯将刚咽下的一餐给吐出。

    「化真,你怎麽了?」

    耳边传来小清担忧的声音,她微抬眼,努力想要忍住呕吐感,余光却瞥见一名半透明的婆婆,要不是嘴正摀着,她肯定放声尖叫。

    小清瞧她瞠圆了眼,知晓她定是被赖老太太给吓着,赶忙道:「化真,这位就是赖老太太。」

    裘化真瞪直了眼,好一会才用力地眨了眨眼,朝小清勾了勾指头,退上几步才压低声响,道:「小清,我是要你去打听,你干麽把人带到我面前?」她说得又快又急,尖细的嗓音都快要分岔了。

    「她不是人啊。」小清一派天真地道。

    废话!裘化真无声斥道,白牙磨了又磨。

    最後,裘化真抹了抹脸打起精神。面对小清的天真无邪,她真的连叹气都无力。「我的意思是,你私底下跟她问清楚不就得了,不需要把她带来。」说真的,她一直很不好意思问小清到底是怎麽死的,很怕她回答自己是笨死的!

    「可是赖老太太说想跟你谈谈。」

    跟她谈?裘化真垂睫思索了会,偷偷横眼望去,就见赖老太太一双精铄的眼直盯着自己。在她看来,赖老太太该是个精明的老人家,怎麽会傻得被毒杀?既然现在她站在自个儿面前,当面问个清楚,也等同吃下一锭定心丸。

    可问题是……她是透明的,透明的!

    「化真,别怕,还有我在呢。」小清暖声支援着。

    裘化真瞧了小清一眼,虽说小清也是半透明的,可小清就是个人样,她心里也就不怎麽怕,要她面对其他鬼魂,真是太折磨她了。

    可这事,哪怕习惯不了也得习惯,要是往後能成为她的助力,跟鬼魂交谈又如何,又不是与鬼交易把自个儿给卖了,怕啥。

    安安稳稳睡了一晚,翌日一早裘化真让小丫鬟伺候梳洗,换上一袭堪算体面的襦衫裙,将长发挽成简单的髻。她看着镜中的自己,这张脸长得就是一副穷酸样,真不知道是怎麽骗过赖大老爷的。

    不过,她想只要好好地补一补,多长些肉,这张脸该是会好看些。

    走出门,一阵凉风袭面,她微眯起眼,瞧着跟在小清身边的赖老太太,眼角忍不住抽搐了下。

    跟在小丫鬟的身後朝主厅的方向而去,裘化真刻意放慢了脚步,用极轻的声音问:「小清,老太太跟着做什麽?」该不会一个不小心,她这副躯体就要换人作主了吧,哪怕这张脸她不是挺满意的,但好不容易活了,她可不会轻易放弃,任人抢夺。

    「老太太说想跟着,想瞧瞧你怎麽替她打理这笔烂帐。」小清跟着将声音压得像气音一样。

    裘化真莞尔勾唇。「小清,你不用压低声音,只有我听得见。」

    「唉,忍不住就学你了。」

    「是说……这躯体我已经占住了,应该不会有人再来抢吧?」这才是教她真正担忧的事。

    小清不禁掩嘴低笑。「化真,不都跟你说了,想借屍还魂还得几分运气,况且时辰一到不入地府,鬼差会来逮人的。」

    裘化真猛地停住脚步。「那……我会被逮吗?」要死了,她压根没想过这问题。

    「这……应该是不会的,毕竟你已经还阳了。」

    裘化真松了口气,却又忍不住问:「你呢?」

    「就避着呗。」小清无奈乾笑着。

    「真能一直避着吗?」

    「就避到不能避为止。」

    换言之,小清是不可能一直伴着她的,到最後,她依旧会是孤单一个人……不知为何,「依旧」这字眼就这样自然地冒出,教她疑惑地微眯起眼。怎会认为是依旧孤单,难不成她在世时就是孤单一人,害怕孤单吗?

    「你就别胡思乱想了,横竖有书生在,短时间内是不成问题的。」

    裘化真回过神,不以为然地皱着眉。「可我从昨儿个就没瞧见他。」虽说她和书生少有交谈,但好歹是她一张眼就瞧见的人,要是突然不见,她难免失落。

    「他……化真,已经到了,我就不跟你说了。」

    裘化真抬眼望去,就见门扇敞开的厅堂里已经坐了几人。

    很好,是要来场大会审,探探虚实是吧?既是如此,她也就不罗唆了,因为她还没吃早膳,饿不得的。

    进了厅堂,便见赖大老爷就坐在主位上,两名和他面貌相似的男人分坐在左右下位,而椅边还摆着拐杖的,大抵就是听说摔下马的赖三老爷吧,至於身旁面色苍白的少妇应该就是三太太了,毕竟赖二太太她昨晚还见过,不会错认。

    「见过赖大老爷。」她袅袅婷婷的屈了屈身。

    在场人眼神或是诧异或是疑惑,只因她面黄肌瘦像个乞儿,可偏偏这屈身之礼做得恰到好处,举手投足之间有种说不出的气质。

    「裘姑娘,我跟你介绍,这一位是—— 」

    「见过赖二老爷。」她噙笑唤着。

    赖大老爷微诧地看着她,然话都还没出口,便听赖二太太赵氏轻笑道:「大伯可千万别如此轻易受骗,这丫头我昨儿个在市集上瞧见呢,和一些街坊邻居有说有笑,怕是从街坊们的嘴里知晓咱们家里的情形,要是早知道小叔摔断了腿,那麽要猜出我相公,可就压根不难了。」

    赖大老爷听她这麽一说,尽管觉得有理,但被当面打脸,面子总有些挂不住。

    裘化真笑意不变地道:「二太太这说法也是相当有理,我初来乍到,一身穷酸,莫怪昨儿在街上还被二太太当成乞儿呢。」

    「二弟妹昨儿个就见过裘姑娘了?」赖大老爷问。

    「不过是一眼。」

    「不只一眼,当时我跟二太太说了,那孩子中了毒,二太太还当我胡说八道,差人赶我呢。」裘化真一脸无辜地皱了皱鼻子。

    赵氏神色一沉,还未开口,便听赖大老爷急声问——

    「裘姑娘何出此言?民儿,小犬从小底子就弱,这些年是堆着药材娇养着,怎会中毒?」赖府上下就一个孩子,不须明说都知晓她指的是他儿子。

    「大伯,她不过是个招摇撞骗的乞儿,你还真信了她?」赵氏冷冷嗤笑了声,哪怕赖二老爷示意她噤声,还是把话说完。

    「赖大老爷,这事好办,找几名大夫进府诊治就能观得一二。」话落,像是想起什麽,她又慢条斯理地补了一句。「对了,千万别找赖府看惯了的大夫,最好能多找几个,如此最为公正。」

    这话一出口,彷佛暗指赖府里有人与大夫共谋,赵氏哼笑了声,凉声道:「大伯,近来咱们家里不安宁,还要再找个乞儿弄得更加鸡犬不宁吗?」

    裘化真瞧赖二太太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猜想她肯定早有万全准备,看来自己必须使个可以立竿见影的手法。

    忖着,余光瞥见小清站在门外的担心模样,她不禁有些好笑,抿了抿唇,诚意十足又无奈地启口,「赖大老爷请宽心,我呢也不是无故进了赖家的门,实是受人所托,不得不来。」

    「这话又是怎麽说的?」

    「其实,我是受赖老太太所托才上门的。」

    话落,现场几双眼整齐划一地瞪着她,连从头到尾都没吭声,瞧她一眼都嫌懒的三房两人,都忍不住盯着她不放。

    「丫头,你在街上打听了那麽多,难道你会不知道老太太早已仙逝?」赵氏哼笑了声。

    「知道。」裘化真点着头,脚步微转,朝小清身旁的方向指去。「赖老太太现在人就在门边上。」

    蓦地,所有的目光跟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然而那里却是空空如也。

    瞬间,几个人有种像是被人唬弄,却又觉得并非那般单纯,想要求个明白又不知道该如何启齿,怕被当傻子却又想当个聪明的,实在是教人左右为难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装神弄鬼的丫头,你倒是说说老太太长得怎生模样。」赵氏嗤笑了声,压根没将她当回事。

    裘化真直睇着小清那张皇失措的神情,得用力地抿着唇,才能不教笑声逸出口。「用嘴说怎麽说得准呢?倒不如借我文房四宝,咱们纸上见真章。」轻咳了声,她从容自信地环顾众人。

    当下,赖大老爷差下人送来文房四宝,裘化真就当着众人的面提笔作画,边画边打量着赖老太太。

    当形体开始在她笔下成形,原本半信半疑的目光转为错愕惊诧,甚至不住地朝她望去的方向一再观望,彷佛真能瞧见赖老太太就站在那儿。

    「化真,你怎麽知道自己会作画?」小清站在桌边问。

    裘化真瞧她一眼。「这犹如神助,是神握着我的手作画。」小清的问法彷佛早就知道她会作画,但她现在问不得,她得将这场戏演完才成。

    小清不解地偏着头,听见後头有人道:「裘姑娘,你在跟谁说话?」

    「自然是令堂。」裘化真说得脸不红气不喘。

    不唬人,她的身边五步内瞬间净空了,就连赖三老爷都拄着拐杖跑到厅堂一隅,动作之快,教她怀疑他的脚根本没伤。

    她凉凉地打量众人,用余光扫过赵氏,就见她脸色忽青忽白,哪怕嘴上说不信,可心里已经有信几分,所以才会静悄悄地站在一头。

    唉,说到底,这赖家三个老爷肯定是干了不少亏心事,要不为何一个个都闪得这麽远?也好,如此一来,她拿得才不会手软。

    「对了,赖老太太提起过,为何没替她戴上那只掐金丝翡翠手环?」要让他们更加相信,这条小清替她问出的第一手消息非说出来吓吓他们不可。

    如她所料,这话一出口,众人的反应先是狠狠一震,而後面面相觑,随即将目光锁定在现场两名女眷上。

    「我不知道,最後替婆母穿戴的都是二嫂子,不关我的事。」赖三太太辛氏赶忙澄清,就怕自己成了代罪羔羊。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赵氏身上,不过,除了裘化真以外,尚有一人脸色难看的垂头不语。

    当然,这一幕自然也没逃过裘化真的眼,不等赵氏解释,她随即抢白道:「可是赖老太太说是赖二老爷呢。」

    简直像是连环爆似的,连个喘气的时间都不给,众人的目光移来移去,一见赖二老爷垂着脸,真相不审自现了。

    这麽一来,更印证了裘化真不可思议的能力,只差那麽一点,大房和三房几乎要跪地膜拜她了。

    裘化真眉眼未抬,嘴角微微上扬着。其实赖老太太并非话多之人,昨儿个提的不外乎是要怎麽救她的宝贝孙子,压根不在乎自己受到委屈。她只能从有限的消息里虚虚实实地试探,再机灵地杀出血路,这才是她这聪明人的做法。

    她暂搁下笔,环顾众人,语重心长地道:「其实赖老太太话不多,反倒是贵府上尚有不少孤魂飘荡,好比是莫名被打死的小么儿,抑或者是哪房的姨娘庶女。」她每说一句,就见有人心虚地别开眼,教她不禁好笑自己猜得真准。

    唉,大户人家大抵就这些套路在走,为了能让自己活得好,旁人怎麽死都无妨,可他们到底知不知道死是怎麽一回事。

    一群欠教训的家伙,她可不像赖老太太那般好说话。

    「老太太心慈,要我别张扬,别惹到县衙里,所以这些话我就在这儿说就好,只是当你们在老太太房里翻搜体己和那个装了契本的匣子时,都不知道老太太就坐在床上,更没瞧见那些孤魂们全都守在房外,好比现在—— 」她的手才刚随意一指,随即听见杀猪般的鬼叫声。

    她暗吁了口气,瞪着怕得鬼叫的赖三老爷,不禁暗啐这男人真不像男人!

    这宅子里除了赖老太太,她还没瞧见其他的孤魂野鬼呢,也亏他叫得这般起劲,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干了多少坏事。

    「所以咱们府里不安生,全都是这些孤魂作祟?」赖大老爷忙问着。

    裘化真眼角抽了下,暗骂朽木不可雕也,明明是活着的人问题才大吧!可她脸上表情再真诚不过地道:「赖大老爷,你可相信我?」

    「信,我当然信。」赖大老爷忙不迭地道。

    「那麽,接下来我要说的事,希望你务必做到。」

    赖大老爷向前一步,余光瞥见桌上画作,倒抽了口气後,忙道:「裘姑娘尽管说。」他简直不敢相信,她笔下所画的母亲,竟是穿着入殓时的衣着和首饰,任凭她在外怎麽打听,若非亲人是绝无可能知晓的。

    她是仙姑,货真价实的仙姑!

    「昨儿个晚上我住进了贵府,饭後因要消食在园子里走动,可谁知道走到一半,赖老太太便将我引进一座院落,直指着院落里的花草,我本是不解,後来仔细一想,那院落里开满的紫色小花不正是附子花吗?」

    话落,赖二老爷随即错愕地看向不发一语的赵氏。

    「……附子是可治心疾的药材之一。」赵氏硬着头皮道。

    「确实是,可附子的炮制过程相当繁复,一个煎制得不经心,这毒去不尽,反倒教药成了毒,一旦喝下附子毒,轻则恶心腹痛,重则一命呜呼,要是日日喂食,便会开始头晕目眩,身虚体弱,走两步就喘,甚至到最後犹如犯了心疾而亡。」裘化真说得慢条斯理,却是一步步地走近赵氏。

    赖大老爷听完,直觉得她说的病症,简直就像是他和儿子犯的,不禁狠狠瞪向赵氏。「你这个蛇蠍心肠的女人!」

    「大伯,没有真凭实据,何以尽信她说的话?」赵氏也怒不可遏地起身。「婆母去世时,大伯不是没有怀疑,还让仵作验了毒的,可实际上有验出毒吗?吴大夫不也说了,要是中毒,唇会发青,可婆母去世时神情那般安详,甚至还唇色红润,哪里像是中毒了?」

    「这……」

    「吴大夫的说法也没错。」裘化真突地淡淡抛出一句话,瞧目光都落在自个儿身上,她才慢悠悠地道:「不过,一个犯心疾而逝的人,唇色会红润吗?」

    一句点醒梦中人,一针见血地扎得赵氏当场哑口无言。

    「赖二太太,赖老太太就站在这儿,你敢当着她的面说,你从没有喂过她附子毒吗?」裘化真随意一指,润亮水眸直瞅着她。

    赵氏捏紧了手绢,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她不信她,认为她只是在装神弄鬼,可偏偏她又说得言之凿凿,教她心生疑惧。

    裘化真也不急,煞有其事地扳着指头算。「赖大太太一条命,赖老太爷一条命,二爷房里的姨娘一命,还有丫鬟……」

    「别想全都算在我头上!老太爷和丫鬟的死与我无关!」赵氏发狂似地吼了声。

    「那麽,其他的都与你有关罗?」裘化真笑嘻嘻地问。

    赵氏一愣,惊觉自己竟脱口认罪,颤巍巍地看向身侧的夫君,冷不防地被搧了个耳光,打得她钗倒发乱。

    「都说是最毒妇人心,可我心底是信你的,你、你到底为什麽要这麽做?!你给我说个分明!」赖二老爷怒声吼着。

    赵氏见大势已去,抿紧了唇,哼笑了声。「我这是为了谁呢?老太爷将家业都交给大伯,婆母又疼着小叔,你呢?你一事无成,我又没有个孩子傍身,还要忍受你在外头养外室……眼见老太爹死了,婆母心里只有小叔,再这样下去,你还能成什麽大事,我又要如何是好……」

    「你给我闭嘴!」赖二老爷恼羞成怒地再扬起手,却被赖大老爷一把抓住。

    「好了!」

    「大哥……我对不起娘,对不起娘……」赖二老爷双膝跪下,泪流满面。

    赖大老爷尽管怨怒难休,但身为大家长,总不能在外人面前处置家里人,只能忍着气,对着裘化真道:「裘姑娘,早膳该是备好了,不如先回小院用膳。」

    「早膳不急,倒是……」裘化真煞有其事地看着赖二老爷跪下的前方,突地眉头皱起。「老太太,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在这当头要将装契本的匣子交给他们?这我可不愿意代劳呢。」

    一听到装契本的匣子,一夥人的眼都亮了。这可是他们在老太太院落遍处找不着的匣子,价值连城的匣子!

    一夥人聚精会神地看着裘化真,等着她的下文。

    「老太太,你自个儿瞧,你娇养的三个孩子,在你死後只顾着翻箱倒箧找契本,如今你还要乖乖地将契本送上,难道你是真不知道太过娇养的孩子只会败光你赖家的祖产?我不会答应的,至少要等上三个月,我看他们的表现再作决定。」

    一夥人听着她的话语,心里七上八下的,直到最後心才安稳下来,只要有期限,那麽一切都不是问题。

    「我说了,就这麽着,我先写张解毒药方,让人抓药後,府里的人都先服下吧,一两帖就能见效,毕竟你最挂念的就是那孩子嘛。」话落,她提笔快速地在纸上写下药方,递给了赖大老爷。

    「裘姑娘,那匣子……」赖大老爷必恭必敬地接过药方。

    「三个月,就给你们三个月的时间,要是到时候你们依旧不懂检讨,就让契本永远搁在不见天日之处吧。」至於要怎麽处置赵氏,那也是他们赖家人的事,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赖大老爷赶忙承诺,让婆子领了几个丫鬟送她回小院。

    回到小院,原本伺候她的小丫鬟被指往厨房备早膳,其他婆子丫鬟也都教她给打发走,小清才赶紧凑了过来。

    「化真,你真的是好大的胆子,要不是会作画,该要怎麽证明你瞧见赖老太太?」

    裘化真斟杯茶浅啜,略略嫌弃凉透的茶带着苦涩。「不知道为什麽,我就知道我一定会画,而且还能画得好。」

    「还有赖老太太分明没说那麽多,这府里的孤魂也……」

    「那就像是一种话术,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他们要是一个个都行得正,就不会信了我那些话,更不会被我唬得一愣一愣的。」裘化真说完,突地嗤笑了声。「我在想,我生前肯定是个骗子,要不这谎话怎能说得脸不红气不喘的。」

    「才不是呢。」

    「你又怎麽知道?」

    「……如果你真是个骗子,就不会还给他们解毒药方,也不会真的照着赖老太太所愿去做。」

    裘化真听完,唇角勾得更弯了。「我可没全数照着赖老太太的心愿走,那契本我才不会这麽容易的交给他们,我又不是老太太那种专宠败儿的慈母,我要好好利用这个秘密,等到契本现世时,便是我狠捞一票後。」眼见快要入冬了,她打算在赖家赖到过年後再离开。

    小清张了张嘴,化为无声叹息。难怪,无端端地提起匣子……方才赖老太太早就被升起的日头给逼到暗处去了,哪里还在厅堂上,也真亏她能够独演一出戏,把人给唬得一愣一愣的。

    裘化真当没听见她叹气,目光微微迷离了起来。「说来也真奇怪,不知道为什麽我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像是我也曾见过有人栽种了一大片什麽,将药当毒般用,可……又不是那般清楚。」

    就如昨晚,她瞧见那一大片的附子花时,脑袋不断地浮现一种花,那金银双色的花朵,不就是金银花吗?金银花是解毒剂,再怎麽搭药都不会变成毒药,可为何她会如此认为?

    「别想了,早膳端来了。」小清小声提醒着,省得她自言自语,吓得外头的小丫鬟不敢进门。

    裘化真往门口望去,果真瞧见迟疑地顿在门口的小丫鬟,赶忙招着手。「还不快进来,我都快要饿死了呢。」

    瞧瞧,今儿个的菜色丰盛了许多呢。

    赖家人,还真不是普通的现实啊。

    元宵佳节正午时分,寒意冻骨,然而走在街上的人潮依旧不减,就只为了瞧瞧大街上悬挂的各式灯笼。也正因为如此,将重阳城里几条大街给挤得水泄不通,进城的马车非得绕道而行不可。

    费了好一会的功夫,马车终於停在悦来客栈门前,负责驾马车的男子还未踏进大门,掌柜的随即迎向前,热络地寒暄起来。

    「爷,照旧吗?」掌柜的寒暄几句後,问起了正题。

    「不不不,我家主子说乾烧虾带到梅林县时虾子都缩起来了,看起来压根不美味,今儿个要点的是芙蓉糕,记得里头要添松子和枣仁,再来一份炙烧鱼片,还有上回给了客栈那份五彩羹的做法还记得不?」

    「记得,多亏爷儿给的食谱,那道五彩羹现在可说是咱们客栈的招牌了。」掌柜的最喜欢这种客官了,赏了食谱自求做出一样的菜色,这有什麽难呢?难的是没有新颖的食谱。

    「那就动作快点,今儿个咱们爷要赶在城门关前回城。」

    「要不要先替爷留几间上房?」

    「两间。」男人浓眉大眼,笑时有几分大孩子般的爽朗,敛笑时又沉郁吓人。

    「知道了。」

    男人见掌柜的吆喝着跑堂的,自个儿便倚在门边候着,瞧着马车前座上闭目养神的同僚,再看着街上的熙熙攘攘,不禁头疼得皱起眉。

    待会到底要怎麽快,才能赶紧前往梅林县再赶回重阳城呀?

    正忖着,听见一楼食堂里有人高声说:「真的,真不诓人,我亲眼所见,还能假得了吗?」

    「真有这麽神奇来着?」

    「就这麽神奇,那仙姑不过就在那妇人的胸口轻按了几下,那妇人马上就醒过来,你要说那妇人是与仙姑作戏也不可能,那妇人是布庄掌柜的妻子,性情敦厚又怕生,自个儿又不缺银两,何苦与人合谋?」

    「那倒是,那仙姑如今还住在赖府里头,听说她是让赖老太太给请进赖府的,可谁都知道赖老太太早就死了,她那初来乍到时哪里见过赖老太太,可偏偏她就能画出赖老太太的面貌,而且画得栩栩如生,这事是我那弟妹的姊妹淘,在府里当差的娘子亲眼瞧见的,假得了麽?」

    「假不了,听说她一进赖家就揭穿了二太太下毒一事,二太太当下被休後,还被告上了官府,以杀人罪论刑,如今坟上都长草了。」

    「这麽说来,她那日上街救了人也是真的?」

    「肯定也是真的,听说街上有人哮喘发作,她不过单臂上扬,隔空像是抓了什麽塞进那人嘴里,那人马上就不喘了。」

    「可真是神了,可惜赖家人不怎麽肯让她上街,要不咱们得拜见拜见她不可。」

    男人站在门外听得莞尔,这重阳城是最靠近京城的大县城,怎麽这儿的百姓见识如此浅短,竟然将江湖术士的把戏当真了。

    正暗笑着,突地听见里头一阵骚动,有人喊道:「这不就是仙姑吗?」

    「在哪、在哪?!」

    「门口!」

    男人愣了下,瞧里头的人目光都朝自个儿身上望来……正确说来是在他後头,於是他回头望去,就见个秀美小姑娘身着裘毛夹袄袅袅婷婷走来,面容清秀,而那双眼尽管未笑都像是噙着笑般地弯如月。

    仙姑?男人不禁皱起眉打量着这个还不及他肩膀的小姑娘。

    小姑娘本是要越过他,不知怎地突然回过头,看了他一眼,一副有些为难又很不得已地开了口,「有人要我代为捎话,说她一切安好,勿念。」

    「……嗄?」

    「我说了,他能不能意会是他的事,跟你不熟,别老盯着我。」她对他身旁说了一串话,进了客栈後还不住地咕哝着,「今天怎麽事这麽多,不就是想吃个馒头而已,怎麽这麽难呀。」

    男人愣在当场,直觉得她脑袋有异,又怀疑这是术士行骗的一招。

    第三章 多事惹祸上身

    马车飞快地行驶在官道上,直往梅林县郊外的柳家宗祠而去,祠外安置的是柳家人的祖坟。

    马车停在祠堂外,守祠堂的柳家人看了眼,随即退下,驾马车的男人还来不及跃下,马车里的男人已先行下了车,手里捧着自悦来客栈带来的几样热食和一瓶酒,徐步走在坟间小径,犹如识途老马停在一处新坟前,压根无需人带路。

    「侯爷,等等等等……」还来不及喊,男人已经席地坐在新坟前。

    「别烦侯爷了。」他的同僚一把勾着他往回走。

    「易水,这布巾好歹也能充当蓆子,侯爷就这般席地而坐,这……」

    「颜奎,侯爷想跟九姑娘说话,你少烦人了。」

    颜奎抱着手中的布巾,无奈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侯爷到底是怎麽想的,九姑娘有什麽好?我压根不喜欢九姑娘那个人,谁都看得出来她是怀着企图接近侯爷的。」

    可侯爷偏是情深意重,当年九姑娘葬在这儿,侯爷一路从京城相送,去年忌日来了,还特地差人备食谱准备九姑娘喜欢的菜色给客栈张罗着,今年手头上有事务待办,还是硬挤出时间来,他真是搞不懂侯爷。

    「你当侯爷不知情吗?」易水眯起细长美目,二话不说地将他揪走。

    颜奎继续喳呼着,威镇侯花世泽充耳不闻,迳自打开油纸包,将菜摆在坟前,随即拿起小酒壶就口浅啜。

    「柳九,来福近来病了,没法子带牠来,没人给你试毒,我就姑且替你试吧,你这丫头,没人试毒你是不肯吃的。」说着,他扳开了芙蓉糕,尝着他向来不青睐的甜味,又打开一小瓮的五彩羹,浅啜了口,最後再尝了口炙烧鱼片,过了半刻钟,他懒懒地看向墓碑。「行了,可以尝了。」

    回应他的,是呼啸而过的正月寒风。

    他压根不以为意,独自饮着酒,静静地看着坟头,直到天色渐暗,他搁下了空酒壶,轻抚着碑石。

    「柳九,你说,只要纳你为妾,只要能让你离开柳家,你愿意为我做任何事,你说,这一生一世只为我而活,没有我的允许,你哪儿都不去……我允了你,你却骗了我。」

    轻抚的手在碑石上缓缓地紧握成拳,像是在隐忍什麽。

    「你这个骗子,为了活下去,你隐藏真性情,骗着旁人扮演知书达礼的院使千金,骗着自己哪怕心都空了只要填满就好,也骗了我,教我以为这不过是场交易……如果只是一场交易,为何至今我还忘不了你?」花世泽沙哑低喃着,寒风刮起了他的发,俊魅的侧脸满是怨念。

    当初是他看中她能替自己办事,是他答应了她的交易,可最终案情未厘清,她已香消玉殒,他连行凶之人也没逮着,教他怎能不怨。

    「到底还要多久,我才能忘了你?」他问着,回应他的依旧是萧瑟的寂然。

    还要多少年,才能抹去这种生不如死的心痛?

    如果那天他听见声响前往查看,是不是还来得及救她?如果……他不是天性淡漠,他就会查看,可正因为他根本不睬其他事物,才会落得如此下场,也才会在她离去後,才明白自己失去了什麽。

    她,教他伤得如此重,痛得如此深。

    「侯爷,时候不早了,再不走恐怕会赶不及城门关。」几步之外的颜奎低声提醒着。

    花世泽微微殷红的眸直瞅着碑石,直到天色不见五指,他才徐缓起身。

    回程的路上,马车急驰着,可惜到了重阳城门前,城门早已关上,颜奎不得已出示了令牌才让城门重开。

    重阳城里无宵禁,夜市集正热络着,大街堵得比白天时还严重,好不容易来到悦来客栈,里头竟挤得水泄不通,热闹得压根看不出已是二更天。

    颜奎彻底无言,将马车交给了客栈的小二後,便与花世泽和易水入内,话都还没跟掌柜的搭上,里头阵阵的嘈杂声,教他不禁偷偷地往後觑了花世泽一眼。

    老天,已经这麽晚了,为何还是吵翻天?

    不知道客房离得够不够远,毕竟侯爷是个很浅眠的人呀……

    「三位爷真是对不起,今儿个客栈里事多,人多嘴杂,咱们开门做生意的又没法子赶客人,还请海涵。」掌柜的一见颜奎脸色,再见他身後的爷儿一身上等绫罗,外头罩了件裘毛大氅,那打扮一看就知道是打京城来的尊贵人家,肯定是不喜这样的嘈杂声。「小的给三位留了两间上房,离食堂远,这儿再吵也听不见的。」

    颜奎松了口气,既然是这样,那也就没什麽好计较的。

    掌柜的招来小二领路,才刚踏上楼梯,就听见有人砸了一地破瓷声,颜奎和易水随即戒备地一前一後护着侯爷,目光一致地朝声音来源望去,就见一个男人隔桌对着一名小姑娘咆哮。

    「你如果真是领神谕救世的仙姑,你倒是说说呀,为何我会走到今日的地步!」

    面对男人的怒气,裘化真真的是万分无奈。

    就不能让她好好吃顿饭吗?到底知不知道她为了救人,已经饿过一顿了。如果可以,她也不想在食堂用膳,但更不可能为了避开他人的眼光,特地开间厢房用膳。

    那些钱都是她费尽心思攒来的,哪能随意挥霍。

    想着,不禁委屈地看向身旁的小清,可天晓得右边位子何时变成了书生,害她吓得当场站起。

    「怎麽,站起来要跟我理论吗?你倒是说呀,爷正等着!」

    眼前的男人又一阵咆哮,裘化真很悲伤地抹去喷在她脸上的口水,暗暗地瞪了笑得很乐的书生一眼,吐了口气後,她用最真诚的表情抬眼看着高她一个头的男人,打量起他的五官。

    「这位爷天生刑克,从小怙恃俱丧,娶妻克妻,生子克子,又嗜赌饮酒成性,一无所成之外,近来身虚体弱,腹痛难遏,冷汗不止……」

    「是谁跟你说的?」男人凶狠吼道,怒目看向四周。

    身旁的人莫不噤声,倒不是被男人给吓的,而是裘化真说得十足十的准确,吓得有人都想跪地膜拜她了。

    「有谁能跟我说来着?」在这儿她又跟谁熟识了?况且他又不是个大人物,城里会流传他的蜚短流长不成?「不管怎样,身子有不适就找大夫,还有,虽说是天生刑克,但所谓娶妻克妻,不单指你天生克妻,而是你嗜酒嗜赌,说不准妻儿都是教你给卖的,就好比站在你身边的那位……」

    说着,煞有其事地朝他身旁比了比,一旁的人莫不交头接耳地议论纷纷。

    「都给爷闭嘴!」男人狼狈吼道,惊惧地看着身旁,却瞥见食堂里众人窃窃私语,羞恼地快步离开。

    裘化真无奈叹口气。到底是要怎样?一会要她说,现在又要她闭嘴,给不给人活?但不管怎样,她现在终於可以好好用膳了。

    「化真,你怎麽会说得这麽准?难不成你真的……」

    吃了口馒头,裘化真懒懒地看着小清疑惑却又好奇的表情,抿了抿嘴用气音道:「小清,医卜本一家,医者望闻问切一如卜者察言观色,人的面相体态能显出暗藏病症,亦能读出其性,由此推测再顺便赌一把,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就任由他人公论,就这麽简单。」

    最重要的是,不管有没有猜准,在话语道出时,看对方的反应就知道该怎麽修正方向,而且最好是挑最重的话说,顺便吓吓对方,如此让对方离席还她清静才是最要紧的。

    用膳是很重要的一件事,尤其这家的馒头很好吃,搭着串烧牛肉片简直是人生一大享受。想来,要不是赖大老爷捎回这客栈的伙食教她吃上了瘾,昨儿个她也不会特地出门品尝,也不会凑巧救了个商贾,更不会莫名其妙被人寻衅,但不管怎样,啊—— 好好吃啊,死都瞑目了……

    我呸!死什麽死,晦气晦气,那话当她没说!

    她活着正好呢,好不容易给自己补了肉,养出几分小姑娘含苞待放的美,未来她还有大好人生要过呢。

    裘化真大口咬着牛肉片,眼角余光瞥见大片阴影覆盖她的桌面,小清还来不及出声示警,她已经反应奇快地朝左侧闪了过去,耳边传来男人闷哼的声响,和物品铿锵的落地声,回头见小清瞪大了眼,秀丽水眸满是错愕,她也抬眼望去,这一看,不自觉直了眼。

    偷袭者被一个身形颀长的男人擒住了手腕。

    男人眉目如画,尤其是那双眼出奇的美,却又异常的冷,更像是毒,会诱着人上瘾,可怕的是,男人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然後,她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看见男人慢条斯理地转动偷袭者的手腕,极尽折磨且毫不留情地将手腕转到变形,转到他再也哀嚎不出任何声音。

    食堂里,鸦雀无声。

    冷俊男人松开了手,压根不管倒地的偷袭者不住地抽搐着,强大的气场逼使周遭的人恨不得消失。

    这个男人很危险。裘化真比谁都清楚,可她就是转不开眼。

    倒也不是因为男人邪魅迷人,而是……她见过他!虽然想不起在何时何地见过,但她对这张脸有印象!

    「侯爷!」

    示警的唤声一起,她的余光瞥见那倒地的偷袭者不死心的换手捡起地上的匕首朝男人刺来,而男人动也没动,在她吓得微闭起眼的同时,两个男人出现在他身旁,轻而易举地撂倒了偷袭者,动作快得教人几乎看不清楚。

    她定睛一瞧,其中一个男人她是有印象的。

    「侯爷。」易水低声唤道,等着下令。

    「把人带出去。」花世泽淡声说,迳自在桌前入座。

    「是。」易水话落,随即单手拖着倒地不起的偷袭者往外走,孔武有力的模样和那张偏阴柔的俊脸完全不搭。

    颜奎就站在花世泽身後,敛笑的浓眉大眼利如刃,瞪得裘化真浑身不自在。

    她做了什麽要人瞪着自己瞧的事来着?又不是她要这个男人来救她的……啊,对了,她被救了呢。

    好半晌,裘化真才启口道:「多谢这位爷出手相救。」虽然一阵兵荒马乱,但她脑袋还算清楚,明白是她方才把话说得太重,逼得人家想从背後捅她一刀,她会反省,下次少说一点。

    「你……真看得见鬼魂?」花世泽平静无波地问。

    他话一问出口,颜奎无奈地叹了口气。那是神棍啊,怎麽侯爷明明不信江湖术士,却每每遇到江湖术士就要凑前一问?

    方才明明就要上楼了,偏偏话听到一半,侯爷又折返了。

    裘化真早已练就以不变应万变的应对功夫,继续吃着已经凉透的馒头,反问一句。「不知阁下是—— 」如果没听错,他後头的男人是唤他侯爷的。

    一个身分如此尊贵的人,为何她竟对他有印象?

    「只管回答我的问题。」男人的口吻依旧平淡。

    「看得见,看不见又如何?」裘化真垂着睫,吃着馒头配着牛肉片,哪怕已经饿惨了,可天生的好教养就是教她吃得优雅又慢条斯理。

    这真是桩麻烦事!她本以为只是暂时充当神棍混口饭吃,如今却搞得自己不当神棍都不行!明明她是凭着真本事救人,偏偏大夥就硬喊她仙姑,要不就是有人出口寻衅……她何苦把自己搞得两面不是人?

    话说她在赖家也赖得够久了,不想当神棍就得准备离开,但要走,又该往哪去?昨儿个适巧救了个人,那人伤势严重,至今未醒,怕是这几天都走不了人,而眼前这个人……她抬眼稍稍打量了他一番,不禁暗叹是个天之骄子。

    别说那一身行头,光瞧他的面相就知道他出身肯定尊贵,可惜面冷心也冷,硬生生糟蹋那张好皮相。

    不过,这样的人找上江湖术士到底是想做什麽?

    一个心冷至无情的人,可不是能随便唬骗的,一个不经意,她的下场肯定会比被拖出去的那个男人还要惨。

    可是,她记得他的脸……是不是该接近他,寻回她失去的记忆?也许她还有家人,也许家里还有惦记她的人,或许多接近他,她就能找回记忆,这个想法让她心动极了。

    因为,她实在不想再当神棍了!

    她明明有一把好医术,可偏这重阳城就没有女坐馆大夫,累得她沦落成下流神棍,一想到往後得背着神棍之名度日,她就觉得委屈。

    不管怎样,换个地方总是新的开始。忖着,偷觑了男人一眼,说服自己骗完最後一回,然後换个地方重新生活。

    裘化真正暗自下定决心时,便听男人近乎冰冷地启口,「到底看不看得见?」

    「看得见!」她没好气地应了声,顺便指指他身後的颜奎。「今儿个我遇见他时,他身边有个姑娘还托我捎话呢,你要是不信可以问问他。」

    她这话说来压根不心虚,只因她确实是看得见。如果他要求的只是这一点,那麽她就不算骗了。

    花世泽眉头微扬,身後的颜奎随即低声道:「侯爷,这姑娘分明是个招摇撞骗的神棍,她的话信不得。」

    裘化真难以置信地瞪着他。「我都代她捎话了,你竟然说我是招摇撞骗的神棍?」

    「那好,你说,要你代为捎话的人是谁?」颜奎轻哼了声。

    裘化真张了张嘴,真是无言了。「我怎会知道她是谁?难不成我还得先问过她姓名户籍不成?」就说嘛,何必浪费唇舌捎话,分明就是吃力不讨好还惹人嫌,简直莫名其妙了她。

    「姑娘既然说不出那人是谁,这又怎能证实?」

    「要是我能画出她的面貌呢?」

    「那就等姑娘画出,便知真相。」

    裘化真简直快气炸了,连馒头都不吃了。「好,就等我画出来,届时我再看你要怎麽谢我!」

    「在下等着。」颜奎撇嘴笑得寻衅。

    裘化真见坐着的花世泽不再发话,索性起身。「告辞。」看来,她必须好好思索,要怎麽亲近这个男人。

    易水走回食堂,低声道:「侯爷,该歇息了。」

    花世泽起身,跟着候在楼梯处的小二上楼,直到进了房才启口,「颜奎。」

    「是。」

    「那位姑娘对你说了什麽?」

    颜奎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正色道:「那时我上客栈买酒菜,她适巧从我身旁走过,她说,有人要我代为捎话,一切安好,勿念。」

    身旁的易水不解地扬眉,便听花世泽又问:「什麽意思?」

    「小的也不明白却也不打算追问,因为那位姑娘尚未出现前,客栈里正对她议论纷纷,说什麽她能隔空取药,将药塞进犯哮喘的病患嘴里,当场药到病除,又说什麽按了按胸口,昏厥的妇人马上清醒……重阳城里的百姓几乎当她是仙姑了,只差没对她跪地膜拜,可依属下所见,不过是神棍之辈。」

    「喔?」

    「侯爷方才也瞧见了,她的态度轻慢,对方才那男人所言分明是虚实掺半,明显就是个骗徒。」

    「我不在乎她是不是神棍,我只想知道她看不看得见鬼魂。」花世泽淡声道。

    「侯爷……」

    「你俩素不相识,她却兀自与你搭上话,非坑蒙拐骗,未贪图你的钱财,你认为她的居心为何?」花世泽反问。

    颜奎不禁怔了下,但还是不死心地道:「也许她只是尚未找到机会下手罢了。」

    「要是缺了机会,方才就是绝佳的机会,她低声下气都来不及了,岂会对你怒目相向?」

    这话一出教颜奎顿住。这说法也通,但不知怎地他就是不肯不愿信了那姑娘。「侯爷,不管如何,我是不信她的,好端端的,我身边怎会有个姑娘要她代为捎话来着?」

    倒不是他天性防备,而是他莫名地排斥神棍一类的人。

    「……会是颜丽麽?」静默的空档里,易水突地轻吐出一个人名。

    蓦地,颜奎一双大眼微瞠,愣愣地看向易水。

    太久没听人道出这个名字,而他是存心忘了这名字,才不会记得深镂在心间抹不去的痛。

    房里一阵静默,没有人吭上一声,突地不远处传来碰撞声伴随着细微的求救声,颜奎尚不及反应,便见花世泽已经开门循声而去。

    「侯爷!」颜奎喊了声,随即跟着花世泽身後狂奔。

    已经不知道有多久不曾见过侯爷如此奔跑,这是好事,可一想到是为了那个假仙姑,他心里就是不舒坦。

    侯爷向来就不是个好事之人,当年也正因为如此错过解救柳九的时机,从此耿耿於怀,如今不过是一丁点细微的声响,便教他不假思索而去。

    与他并肩而行的易水睨了他一眼。「难道你不知道侯爷一直想再见柳九姑娘一面,一如你很想再见颜丽一面?」

    颜奎不由得停下脚步,半晌难以回神。颜丽,他的七妹,唯一的同母妹妹,从小体弱,是他捧在掌心里疼惜着的。若不是柳九医术高超,若不是柳九能一直延着小七的一口气,他对柳九一点好感皆无。

    那年,柳九被淹死在宫中湖泊,同年,因无人为小七施针,小七咽下了最後一口气,而他没能赶上见最後一面,咽下了悔恨,之後如往常度日,但谁都不知每当他一人独处,他就忆起小七那总是苍白却又温柔的笑脸。

    而她却说,有个姑娘要她代为捎话,说一切安好,勿念……

    难道那个假仙姑真能看见什麽?

    二楼离楼梯口最远的一间房,里头一片狼籍,桌倒柜翻,地上还有着一滩滩怵目惊心的血迹。

    掌柜的当场白了脸,心疼家具损失无处索赔。

    而裘化真脸色比躺在床上的男人更苍白,几乎可以说是一点血色都没有,要不是她正在作画,碰巧教她听见外头不寻常的脚步声,提早翻桌挡人兼放声尖叫,否则等那行人行动开始,她早就屍首分家了。

    花世泽淡淡瞥了眼房内,目光落在裘化真脸上,思索一会便朝易水使了个眼色。

    易水叫住了掌柜的。「掌柜的,这十两银子当是我家主子赔偿你的,顺便再替这儿的客人换间房。」

    掌柜的正愁着,听他这麽一说,随即眉开眼笑地道:「这事好办,小的马上处理。」

    「不成,这人现在还动不得。」裘化真想也没想地道。

    「为何?」花世泽淡问着。

    「这人还昏迷不醒,而我正对他施针,现在要是动他,入针点一旦松动就会止不住血,气血不畅,他就活不了了。」

    「施针?」花世泽走到床边,果真瞧见躺在床上的男人,从胸口一直到下腹,插上了不少银针,而左肩上的伤几乎划至胸口,可见伤势之重。他浓眉微扬,看了裘化真一眼,漫不经心地问:「为何不灸?」

    「灸能补能泄,而此人身受重伤,失血过多,就怕补不足泄,故先止血顺气再配以药材,待清醒後再酌量而灸。」裘化真不假思索地道。

    「姑娘医术不俗。」

    「……医卜本一家,算不上什麽。」其实她很想大声地说:我是大夫啊!可如果想得到他的信任,恐怕得暂时再当神棍。

    想想,真呕!

    「姑娘与这个男子又是什麽关系?」

    「没有关系,我只是很……」硬生生将倒楣两个字咽下,再启口,「昨儿个刚好在前往客栈的路上遇到这位身受重伤的公子,如今我暂住在城南赖府,不便带他进赖府,只好先将他安置在客栈里,不管怎地,总是得先医好他身上的伤。」

    说来,她真的不是普通倒楣,昨儿个嘴馋得紧,哪怕已入夜还是坚持到客栈买馒头,谁知道半路上就遇到这位公子,不想救的,又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只好想法子将他拖到客栈,让掌柜的差人将他给抬进房,连累她守了一晚,早上才回赖府睡了两个时辰,便又赶过来看他伤势是否稳定。

    正因为如此,今儿个才会遇到他们主从三人。

    「姑娘可与人结怨?」

    「呃……」这个问题相当微妙啊,她不怎麽确定。

    「我明白了。」花世泽一贯淡然。

    喂,你明白什麽了?裘化真无声问着,见他主从三人站在一块,其中一人偷觑了她几眼。

    看什麽看,以为现在服软姿态低,她就会对他好声好气吗?错了,她是个记仇的人,怎麽对她,她就以牙还牙!

    哼了声,收回目光环顾屋里,她忍不住皱鼻。这血腥味呀,到底要多久才消散得了?无奈叹着,顺手拉起一张椅子,瞥见地上有个香囊,她拾起一闻,瞧着上头精致的凤凰绣纹竟被利刃划破。

    一凤一凰的凤凰于飞……蓦地,她眼前晃过一幕,是一只玉上凤凰在她面前不住的晃动……

    「侯爷,若是依进门时所见,那几个人并非正统练家子,而持刀者直往里而去,目标该是床上那个男人。」易水轻声道出他的看法,身後突地传出声响,他侧眼望去,就见裘化真险些跌坐在地。

    易水无意伸出援手,却见自家侯爷从身旁闪过,正意外之际,只见侯爷拿走了她手中的香囊。

    裘化真愣了下,抬眼望去,正巧对上花世泽那毫不掩饰的嫌恶之情。

    现在是怎样?她做了什麽惹他嫌的事了?

    「几位爷,这儿要稍作打理,要不请三位爷先回房,我在隔壁另辟了一间房让姑娘暂歇。」掌柜的见小二找来几个杂工,忙不迭哈腰恭请。

    花世泽率先走出房,颜奎和易水随即跟上。裘化真无奈叹口气,瞄了眼床上的男人,只得先到隔壁房歇息,哪知房门都还没掩上就被推开。

    她无言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再见他大方地踏进她暂歇的房,只能万分不快地跟在他身後,然後抢先他一步坐下。

    身分尊贵又怎样?要搞清楚,有求於人时该摆什麽姿态。

    颜奎想上前喝斥她,却被易水拦下,花世泽倒是不以为忤,在她面前坐下後,开门见山地道:「你能否在我身边瞧见什麽?」

    「两个男人。」裘化真十分配合地道,见他那双漂亮的眸微眯起,她随即指着他身後。「两个男人,没错啊。」

    别认为她是在寻衅,她纯粹只是累了,懒得多维持表面功夫。

    「我问的是,你可有在我身边瞧见任何鬼魂?」花世泽目光冷了,嗓音更冷。

    「没有。」她快人快语,完全不拖泥带水。

    要问在场有几个鬼魂,她可以直接回答两个,而且就是她认识的那两个,就在门外;书生一脸看热闹的欠揍表情,小清则是退得远远的,瞧也不瞧门里一眼,不知为何,打从她见到这个家伙之後,就一直避得远远的。

    「颜奎身旁呢?」

    虽说她不知道颜奎是谁,但她猜是她今天搭话的那一个。「没有,她已经离开了,许是她只想交托那一句话,说完自然是归黄泉了。」

    颜奎闻言,神色微变了下,却不允许自己提问,就怕自己着了道。要知道这些术士神棍最本事的就是掐住人心的弱点,人的心一有渴望,就让他们找到了缝隙,接下来就任他们宰割了。

    「所以……流连在世的魂是因为有执念?」

    裘化真发现他的脸色更沉了,便拿出几分精神探探他的底。「一般来说是如此,恨、怨、念、情等等都是执念,是亡者对生者最後的依恋,教魂魄离不开阳间,一旦解了执念,自然就会入黄泉。」

    这是小清说的,肯定错不了。她边说边打量他的神情,在心里不断地反覆推敲,猜想着他想找的是谁,想看的是谁,又是否与他手上的香囊有关。

    凤凰于飞……那是女子赠与他的定情物吧,所以,他想找的应该是个姑娘家。

    「你认为,我想找的是谁?」

    裘化真笑了笑,纤纤长指指着他手上的香囊。「凭着香囊,我会认为你想找的是个姑娘家。」这般简单的推论,反而显得她真诚,是吧。

    反正,他是问看法,又不是问她能力。

    「而她未跟在我身旁,意味着她已不在阳间?」

    「……这倒也不一定,阁下是个阳气极足的人,怕是她想接近也不容易。」嗯,小清退得那麽远,感觉那麽害怕,说不定就是因为这样。

    「那麽她还可能在哪里?」他冰冷的面容有着一丝渴望。

    裘化真垂敛长睫,思索了下,谨慎启口。「那得先知道她是如何亡故。」人嘛,无缘无故想见鬼,要麽是至亲,要麽是没见上最後一面,未能见上最後一面,若非急病,那就是……遭人杀害。

    她这一问,是在替自己铺路,毕竟总要摸清底细,她才能拐得理直气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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