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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月试阅 ✿] 白玉京《闺秀懒出阁》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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腐爱 发表于 2019-9-27 13:06:4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书名:《闺秀懒出阁》
作者:白玉京
系列:蓝海E75002
出版社:新月文化
出版日期:2019年09月27日

【内容简介】

纪凌太感谢自己迟迟不成亲,这才有机会遇见庆国公府五小姐陆云岚,
然而身为安国侯世子的他和庶出的她,想成亲身分差距是个大问题,
这问题还没解决,却得知他母亲看上她二姊,想让她二姊做他的弟媳,
哦,那可不行!因这世道兄弟不能娶姊妹为妻啊!
幸好三皇子横插一脚,硬是抢先一步将她二姊娶为侧妃,少了他的麻烦,
而即使还没能将陆云岚娶进门,他非常乐意解决她的各种烦恼——
她忧心身边丫鬟有人是内奸,他交代下去,自有人帮忙盯梢揪内奸;
她怀疑父亲的前未婚妻之死不简单,极可能和姚姨娘有关,
即使事件已经久远,他仍然有办法找出蛛丝马迹和人证,
定帮她一举清除姚姨娘这个讨厌鬼……


  第二十一章 姚姨娘扛下罪责

  「这儿没有旁人,你接着说。」陆哲疲惫地合了眼,淡淡道:「红杏,我虽然不管后院之事,但你在姚姨娘身边侍奉也有好几年了,冷不防地跑来说出这些,我实在吃惊。」

  堂内就只剩下陆哲、姚氏和陆云梦,以及地上跪着的沈嬷嬷、孙嬷嬷和红杏三人。红杏被点到名,身子颤得越发厉害,可她知道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是一点退路也没有了。

  「奴婢说,奴婢只是不想成为第二个雪兰。」

  陆哲「唔」了一声,「方才说到哪了?」

  「说到二小姐买通了雪兰,想要陷害五小姐。」

  「你口口声声说梦娘买通雪兰那丫头,可有证据?」姚氏泣诉,话里话外不断指责,「你因为家计艰难才卖入府中为奴,我瞧你办事还算俐落便将你提到身边做事,没想到你却是个吃里扒外的,没凭没据的事儿也敢瞎说……」

  红杏一顿,苦笑道:「姨娘不必这般说话,当日雪兰来求您,满院子的丫鬟都看见了,奴婢想着姊妹一场,总也要替她说几句好话,可您是如何打算的呢?」

  姚氏心头一突,想到了当时自己的打算。

  「您说,二小姐不能背这个锅,便要雪兰去顶了这罪,雪兰好说歹说求您给条生路,您想着还用得着厨房的赵婆子,便转圜了口气说另有安排。」红杏沉痛道:「可不过第二日,二小姐便矢口否认,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任由五小姐和夫人发落了雪兰!」

  「那么雪兰那丫头盗窃,确有此事?」陆哲问道。

  红杏哽咽道:「有,但追根究底,雪兰不过和奴婢一样,是个跑腿传话的罢了。」

  陆哲沉默片刻才道:「这事儿先缓缓,你继续说沈嬷嬷的事。你先前说,沈嬷嬷是昔日姚家夫人的陪嫁丫鬟?」

  「是,老爷若不信,派人去查便是,奴婢断不敢撒谎。」

  「她既然不想让人知道,必定隐瞒得极好,你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这也是陆云岚早就安排好的后手。

  「奴婢日日侍奉姚姨娘,虽然不如红萼得用,但好歹也为姨娘办过几件差事,沈嬷嬷几次在入夜后悄无声息地进到芙蓉院,奴婢就算想当听不见、不知道也难。」

  陆云梦吓得不敢言语,她自小养在深闺,虽然嫉恨长姊嫡出,幼妹讨喜,却也没真动过害人性命的念头。

  姚氏一愣,想不到自己会有阴沟里翻船的一天。她对上陆哲的眼,那双从她少女时代就落在姊姊身上的眼睛,是多么深情温柔啊!

  良久,她忽然跪倒在地,「此事与二小姐无关,哪怕是真的,也是妾身一人所做,与二小姐无关。」

  今日这一遭,不知道是谁安排的后手,许氏还是陆云英?她无法得知,但可以从陆哲失望的眼神中知道,自己躲不开这一关,那么至少别让女儿牵扯进来。

  她一身绯色衣裙跪倒在地,薄施粉黛的俏脸上还有刚哭过的痕迹,她情真意切地看向陆哲,一双娇媚的大眼里盛着泪光。

  「是妾身做的,妾身被猪油蒙了心,想叫大小姐病得起不了身,好让二小姐能替大小姐出嫁。」

  晚风本在外伺候着,她是最知晓来龙去脉的了,可眼前这一幕并不在她们的计划之中,她吃了一惊,连忙仔细听着屋内传来的话。

  「木莲。」陆哲震惊之余直接叫出了姚姨娘的闺名,「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妾身知道。」姚氏惨笑着一拜再拜,「是妾身鬼迷心窍,见阮姨娘入府,怕自己失了老爷的宠爱,怕二小姐失了夫人的欢心,便私底下卖了个好给赵婆子,又买通了雪兰叫她办事,二小姐并不知道此事,竟然误打误撞将雪兰送去了庄子。

  「还有,大小姐的事也是妾身一人做的,妾身只是想叫二小姐有比妾身更好的前程,想让二小姐做正头太太,才让沈嬷嬷在大小姐的吃食里动了手脚!只是……老爷若是细查,便能知道妾身并不打算要大小姐的命,妾身只是不想要咱们姚家的女儿再为人侧室罢了。」

  侧室这两个字毫无疑问地挑动了陆哲的心。

  想当年,陆家与姚家是有婚约的,庆国公世子与闽南姚家的嫡长小姐订亲那可是一桩人人称羡的美事,若非新帝登基查弊案,姚家不幸撞在刀口上,如今的庆国公夫人应当是姚霜儿才对。

  事实上陆哲与姚霜儿也算青梅竹马,姚霜儿的伯父当年在京中任户部侍郎,那年姚家人入京省亲,在一次宴会上两人相识,后来姚伯父高升户部尚书,陆哲亦到了说亲的年纪,便亲自求到老国公夫妇面前,说要娶姚家嫡出的大小姐为妻。

  姚伯父是正二品京官,姚家又是闽南的名门望族,老国公夫妇也见过姚霜儿几次,彼此都觉得这桩亲事不错,于是老国公亲自上门,就等姚霜儿满十七成亲。

  不料,事情急转直下,不但姚伯父丢了官职,整个姚家都被牵扯进一桩贪污舞弊的大案子里。陆哲虽心急,但也明白姚家这是撞在要命的刀口上,于是求到父母面前,恳请他们允准自己将姚霜儿娶过门。无奈老国公夫人想着自家儿子何等优秀,没了姚家的亲事自会有更好的,便背着儿子寄信去,恳求姚小姐「放过」自家儿子。

  后来的事陆哲并不大清楚,只是等他得到消息时,姚霜儿已经病死了。

  陆哲大悲大痛,可斯人已逝,再追究也唤不回佳人。他推拒了父母的一应亲事,专心在朝为官,不到一年时间便做出了许多政绩。第二年,老国公夫人因为受不住儿子的冷淡相对,不幸得病去世,在老国公的哀叹下,陆哲不得不娶妻,便是许氏。

  其实许氏与陆哲也算是自幼相识,两人交情不错,一直以来都当对方是朋友而已,从没想过有一日会成为夫妻。后来许家没落,许氏也因为种种原因蹉跎至十九岁,而陆哲本就无心娶妻,两人猛一见面,竟萌生出一种「如此也好」的心思。

  于是纳采、问名、纳吉、纳徵、请期、亲迎,他们虽然不爱对方,却也做了一对俗世夫妻。

  揽翠院里,阮氏正陪着许氏和陆云英说话。

  「大过年的出了这样的事情,真叫我又惊又怕……」许氏愁眉不展,「姚姨娘平日里瞧着这么温柔的一个人,我竟不知她存了要害英娘的心思。」

  「母亲莫怕。」陆云英安慰道:「女儿这不是没事吗?想来父亲查明后也会给咱们一个交代的,您且宽心。」

  许氏气道:「这怎么能叫没事!若非孙嬷嬷发现得早,换了你的吃食,你可就……」她意识到自己失言,重重地叹了口气,「这回还得多谢你五妹妹才是。」

  阮氏不明就里,「这事儿与岚娘有何干系?」

  陆云英闻言也奇道:「母亲说什么呢?」

  「这孙嬷嬷原是懂药理的,岚娘那日无意中和她三哥提了一句,人家便选了这么个人进来。你们瞧,若不是岚娘有心,咱们连被人害了都不知道。」许氏握住陆云岚的手,感激道:「好姑娘,你同英娘是极要好的,这回我可真的要谢谢你!」

  陆云岚忙道:「母亲言重了!岚娘不过是想找个厨子替您调理身体,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说话间,晚风急匆匆地在外头求见。

  「你没把晚风那丫鬟带在身边?」阮氏轻声问了一句。

  陆云岚摇了摇头,看向许氏,低声道:「女儿留了她在前院听动静。」

  本来这事是不允许的,可此事不同寻常,陆云岚的做法竟没被批评。许氏示意守门的丫鬟将晚风放进来,只见一个容色娇美的丫鬟到她们面前福了一福,脸上似带着迟疑之色。

  「父亲可说了什么?」

  「老爷说……」晚风犹豫看了一眼神情焦急的许氏母女,为难地低下头去,「奴婢在外头听得不真切,只是老爷说了,从今日起送姚姨娘去庄子上养病。」

  许氏一怔,脱口问道:「那梦娘呢?」

  晚风摇了摇头,低声道:「老爷没说要处置二小姐。」

  到底是无关陆云梦还是有人法外开恩,在座诸人面面相觑,阮氏颇为不解,许氏忿忿不平,陆云英感到头痛不已,陆云岚却是惊愕万分。

  姚姨娘究竟说了什么?竟然是这样的结果!

  众人疑惑了一夜,可是前院那边传来消息,说老爷独自去书房歇息了。许氏无法,也只能叫大家各自先歇下,等明日祭过祖后再细细说道此事。

  第二日大年初一,鞭炮齐鸣,丫鬟仆从们皆着鲜亮颜色在游廊下匆忙来去,有的手上端着肥鸡肥鸭,有的则端着各色绸料,好分发到各个院里。大房诸人在许氏与陆哲的率领下,先去祠堂祭拜先祖,再回到正院里用饭,一切瞧着和往年没什么不一样,除却姚姨娘不在,陆云梦告病未来。

  「昨日的事我已然问清楚了,」还未等许氏开口询问,陆哲便主动说起来,他脸带歉疚,好言好语地与发妻说道:「红杏那丫头只是见着沈嬷嬷做了些不轨之事,胆小怕事才跑来说了那些话,而沈嬷嬷加害英娘则是因为弄错了药理,分不清附子与羌活……不过她做出这种糊涂事,我已经将她打发回老家去了。哦还有,雪兰那事我也细问过了,与姚姨娘、梦娘皆无干系,只是她自己糊涂,我也罚了赵婆子,让她一并到庄子上干活,不许再入府。」

  许氏半信半疑,毕竟这话里的纰漏太多,可陆哲的语气无一丝波澜,就好像昨夜发生的事情不存在一样,想他们近二十年夫妻,许氏觉得自己仍不够了解她的夫君。

  「既然老爷这样说,妾身便当此事揭过。」最终许氏这样说道,「那敢问老爷,孙嬷嬷和红杏又如何处置?原先伺候姚姨娘的几个丫鬟婆子又该如何安排?」

  陆哲不甚在意地用着早膳,答道:「伺候的全数发到庄子里继续伺候,孙嬷嬷是好意又懂些药理,便仍继续在厨房,至于红杏……你看着办。」

  这样的安排含着歉疚,在座众人何尝不知,可昨夜她们都没亲耳听到什么,更是无从开口问起。

  陆云岚食不知味地陪同父母用完早膳,便回到自己的院子。

  莲蓉觑着自家小姐的神色,轻手轻脚地上了一杯热茶,缓声道:「今儿是大年初一,小姐可不能板着一张脸,还是喝杯热茶清一清火气吧。」

  陆云岚接了过来,倒也不喝,只是问:「红杏呢?」

  这事莲蓉早就打听过了,忙道:「昨儿本想叫她老娘来领人,可是太晚了,便安排了两个人守着。小姐可是要……」

  「带她来见我,悄悄的,别惊动了旁人。」陆云岚轻声道:「若是守门的嬷嬷们不好说话,便想法子塞点碎银,总之我有些事想问个仔细。」昨夜她虽然留了晚风在前院打探消息,可到底比不得直接问红杏来得清楚,父亲和姚姨娘究竟说了什么?谋害嫡出子女是何等大罪,明明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怎么还能叫她逃过一劫?

  莲蓉手脚利索,很快就带着人回来了。为了避人耳目,红杏已然换了件洒扫丫鬟的外衫,跟在莲蓉后头缩手缩脚地进了屋子。风荷院陆云岚的屋子里常年点着一味淡淡的沉香,多少人开玩笑说「莫非五小姐一心向佛」,当事人却浑然不在意。

  沉香闻着提神醒脑,又不像其他香味那般甜腻。

  「奴婢红杏,见过五小姐。」

  「起来吧。」陆云岚温和说道,微微蹙眉,问题一个接一个地抛出来,「昨夜父亲同姚姨娘究竟说了什么?为何只对外宣称送她去庄子上养病?二姊姊竟无半点牵涉其中吗?」

  红杏亦不解,但还是照实说了,「奴婢按照五小姐的吩咐,将一切的话都说了,老爷瞧着也是极生气,可不知怎么的,后来竟把事都推到了沈嬷嬷和雪兰头上,把姚姨娘全须全尾的摘了出去。奴婢心慌,想着老爷说不定要连带发落奴婢,可这一夜过去,老爷除了叫人把奴婢看管起来外,旁的半个字都没提。五小姐,您看这……」

  陆云岚沉吟片刻,问道:「我问你,姨娘昨日说的话你可还记得?」

  「约莫记得七、八分。」

  「说来听听。」

  红杏努力回想了一下,随后才道:「姨娘先是咬死了不认,连红萼都指责我,说我信口雌黄,可奴婢哪里是信口雌黄了?姨娘在老爷面前又哭又求的,老爷起初纵然心软,但也没松了口,可谁知……」她咽了咽口水,「姨娘后来改了口风,全认了下来,和二小姐并无干系,她的所作所为,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陆云岚隐约觉得最重要的关键即将出现。

  红杏一滞,旋即低头,「姨娘说,她只是不想叫姚氏女他日再为人侧室,想要二小姐顶了大小姐的婚事,风风光光的出嫁!」

  「姚氏女?」陆云岚将这三个字在唇间细细嚼过,忽而挑眉,「那父亲当时的表情你还记得吗?」

  「十分震惊。」红杏不假思索地回答,陆哲当时的表情彷佛被猛然掀开了过去的回忆,他最不想提的和最愧疚的全都在那回忆里。

  沉默片刻,直到晚风进来替自家小姐换上一个热呼呼的手炉,陆云岚才回过神来,换了个话题,「沈嬷嬷逐出府,姨娘身边的人也都一道被打发去了庄子里,二姊姊无事,孙嬷嬷反倒得了父亲母亲的青眼……红杏,唯有你没有被安排,我问你,你是愿意自此离府另谋生计,还是到二姊姊身边近身伺候?」

  红杏愕然,旋即咬唇,「五小姐肯给奴婢两条路子,奴婢感激,只是奴婢都没法儿选。奴婢自幼卖身为奴,家中尚有年老父母要养,出了国公府还有什么地方可去?至于二小姐那里,五小姐若是真狠下心来叫奴婢去服侍,只怕奴婢也活不过半年。五小姐,您还不晓得吧?二小姐对待下人向来面善心狠,动辄就对近身丫鬟……」她猛地收了声,跪下哀求,「连琥珀都免不了吃过几次苦头,还请五小姐给奴婢指一条活路吧!」

  红杏不是个坏的,陆云岚心里早就有数。

  姚姨娘身边统共三个「红」,红萼年纪最长,是姚姨娘一直以来的亲信,想要撬动她这个墙角不易,所以她干脆想法子让红萼一道跟去庄子;红玉年纪稍幼,却稳重懂事,便被姚姨娘安排去了伺候陆云梦,处处提点照顾她;唯有红杏,既不如红萼受宠,又与雪兰有几分从小的交情,平日里为了照顾家中年迈的父母,常常愿意与院子里的丫鬟们换班,既多赚了几钱银子,又能在诸人中卖个好,还能攒下轮休的日子去京郊多陪父母几日。

  因此,她才挑中红杏作为突破口。陆云岚叹了口气,「我知道,若非看到雪兰的前车之鉴,你是绝不肯背叛芙蓉院的。」

  红杏苦笑,「奴婢是怕了,姨娘近日行事疯狂又不计后果,出了事情倒霉的还不是咱们为奴为婢的。」

  「可既出了这事,你想留在府里怕是不能。」陆云岚沉吟片刻,方才舒展眉眼,「两条街外有个铺子在我娘亲名下,如今正缺人手,你若是去了,先跟着掌柜的好好历练一番,将来做个管帐娘子也不是不可,工钱我也会按照原先的丫鬟分例再贴两成给你。只是……到底不如在国公府内轻松,你可要想明白了。」

  红杏没想到还有这等放出去的机会,当即大喜过望,「五小姐您说的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陆云岚点头,「你帮我做事,我也得保你衣食无忧。既然父亲没有说如何安排你,我去求过母亲后,你便可整理东西过去铺子那。铺子那边,我自会另外派人去打个招呼。」

  说完话,陆云岚叫莲蓉送红杏回去,免得出了岔子。晚风静静地立在主子身旁,忽然听到少女声音清越道——?

  「晚风,你可听见了当时姚姨娘说的那些话?」

  「听见了。」晚风不解,「可这些话就足够叫老爷心软吗?」庆国公早年征战又带兵,怎么会是这么好说话的脾气?

  陆云岚单手托腮,语气幽幽,「重点便在那『姚氏女』三个字。你想,如今的姚姨娘是姚氏女,二姊姊也算是姚氏女,可姚氏女与咱们陆家的关系又不是从她们开始的。」

  晚风聪颖,当即吃了一惊。她左右看了看,然后压低声音道:「小姐说的是先头那位红颜薄命的姚大小姐?」

  莲花纹的嵌宝铜炉里冉冉升起一股轻烟,香味至清。

  「看来父亲真是念旧情得很……」

  第二十二章 许氏阮氏相认

  陆云岚虽然很想报复姚姨娘母女,但是从这次事件她猛然明白父亲对她们的纵容,某种程度上可能是对于昔日姚家大小姐的补偿。既然如此,她就没必要再去触这霉头,想要报复,并非当场戳穿敌人心思这一条。

  「如今老爷已经有几分怀疑姚姨娘和二小姐,小姐何不再加把劲……」某日莲蓉陪侍时如此说道。

  陆云岚听后莞尔一笑,「可你看父亲有多加责怪她们的意思吗?姚姨娘是因病去了庄子,二姊姊也足不出户修身养性,父亲母亲什么都没有苛待她们就可见一斑了。」

  这些话她只需稍加打听就能知道七、八成。为了避免旁人猜疑,即便是送去京郊的庄子也不曾短了姚姨娘的待遇,该有的丫鬟、仆妇,一应的吃穿住行,统统都和府里时一般无二。只是不允许她离开,又嘱咐人「好生照顾」。

  「况且如今大姊姊的亲事近了,旁人都盯着呢,咱们还是悠闲一点的好。」

  莲蓉想了一想,忽而笑道:「小姐说的可是前几日郑大人前来府里纳徵的事?」

  迎亲素来有六礼,分别为纳采、问名、纳吉、纳徵、请期和亲迎。因为是赐婚,便省了纳采这一趟,直接由礼部的人分别去男方和女方家中取庚帖、合八字,皇帝赐婚的结果必定是上上之和,随后再由男方纳徵,将聘礼送到女方家中,最后择良辰吉日完婚。

  原本众人皆想着,郑淼为官清廉,家中又不富足,纳徵时的聘礼勉强构得着侯门的门槛也就罢了,不料,皇帝居然真的把这桩婚事记在心上,从去年底就不断地变着法赏赐郑大人,流水般的贵重物件抬进郑府。

  「有上贡的紫檀花鸟屏一对,御赐的黄花梨桌椅一套,再是各种黑酸枝木打造的家什……」莲蓉说了几样,笑道:「奴婢可从未见过陛下赏这些的,哦还有,连皇后娘娘都接连赏了十余套珠宝玉石的头面,外面的都传咱们大小姐出嫁的场面快赶上公主出嫁了。」

  「不许胡说!」陆云岚口中轻叱,却是未语先笑,「出去了可得管住你这张嘴,咱们家哪能和公主比?」

  莲蓉笑着应是,又道:「陛下多年来只有几位皇子,怕是看在淑妃娘娘的面上,将咱们大小姐比对公主出嫁的规格,可见淑妃娘娘圣宠深厚。」

  圣宠深厚?怕是不见得。

  陆云岚的笑容突然凝在嘴边,想到了上一世她入宫去探望陆宛白。望春宫里很安静,像是不想被人打扰,或是君王渴求安宁,这样算是深爱吗……

  主仆俩正在说笑,杜鹃忽然从院子外进来行了礼。

  「小姐,夫人说留了阮姨娘用饭,大小姐便遣了身边的明书姊姊,问您要不要一道去吃些?」

  阮氏常出入揽翠院,也是在年三十后发生的事。许氏多年来身子一直不好,拚尽全力生下了一子一女后险些没熬过来,好不容易这十几年来调养得当些,近年来又不知怎么的,常心悸,孙嬷嬷固然能在吃食上留意,可大夫是男子,又不能日日随侍在跟前,那日也不知道阮氏怎么同陆哲提了一提,陆哲竟然同意了,允许她常常出入揽翠院和许氏作伴,顺便照看许氏的身体。

  姨娘之责本就有照顾男女主子,但阮氏这么一去,也不像是给许氏当仆人。许氏幼年出身豪门,端庄大气,见识不凡;阮氏少时则随师父闯荡,博闻广记,温柔体贴,两人坐在一起,偶然聊起话来竟也相投。

  由着翡翠将她打扮妥当后,陆云岚才到揽翠院。她进门时许氏正和颜悦色的与阮氏讲话。阮氏话不多,大多静静听着,但她笑容和煦,又能在关键之处说上几句,是以许氏也觉得彷佛多了位闺中姊妹般。

  「说起来我年少时也曾在江南住过一阵子……」身后的仆妇报「五小姐来了」,许氏这才止住话头,抬眼对陆云岚招了招手。

  「正和你姨娘说着话,你就来了。英娘也是,请了你过来,自己却迟到。」许氏转头吩咐云朵,「去请大小姐来,若她再磨蹭,便告诉她咱们可先吃了这一桌子好菜。」

  云朵笑得不行,但还是立马去请陆云英。

  「母亲在说什么这般高兴?」陆云岚笑着坐到阮氏身旁。

  「你姨娘幼居江南,我年少时也在江南住过一段日子,当年我身子虚弱,京城冬日又太冷,家里怕我熬不住,便索性把我托付给在南边的婶娘照顾。」人一旦上了年纪便喜欢回忆过去,许氏笑得怅然,「那年我也就十六、七岁,正是爱玩闹的年纪,身边又没有成堆的仆妇管着,便时常带着丫鬟去湖边游玩,不料那一日我突然心症发作,在湖边赏花时晕了过去,好在有一位大夫路过救了我一命。」

  陆云岚吃惊道:「母亲也实在太乱来了……」

  「可不是!」

  陆云英不知打哪儿出来,一身山茶红的袄子鲜妍明媚,她半是好笑半是心疼地坐到许氏身旁,「母亲还当笑话似的来说,女儿听了只觉得心惊肉跳。」

  「我这不是一遭奇遇吗?」许氏瞪她,「也真是命里合该叫我遇着贵人,那位大夫是远近闻名的神医,素日里只带着一小小药童出诊,那日刚巧治了病回来,陌上杨柳春色正浓,他便多驻足一会儿,然后救了我一命,你们说,这不是奇遇是什么?」

  阮氏闻言眉心微动,温婉道:「夫人可还记得那大夫姓甚名谁?」

  许氏摇头,「想来名医大多乖戾,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我至今不晓得那大夫家住何处,是何名讳。只是他为我把了脉、待我吃了药后,每逢两日便叫药童送药给我,连续吃了三个月后我便大好了,而那大夫和药童再没出现过。」

  她一顿,极力回想,才又叹道:「我那时家中无弟妹,看那药童生得玉雪可爱,便和她玩过一阵子,她大约是六、七岁还是八、九岁,她说她从小失了父母,神医替她取了个小名叫阿碧,如今也二十多年了。」

  陆云岚闻言愕然,当即抬头看向阮氏,见阮氏也十分吃惊,一双美眸不住地上下打量着许氏。

  陆云英瞧着她俩神色,免不了奇道:「你们这是怎么了?」她想了想,试探道:「阮姨娘曾居江南,莫非认识?若是姨娘认识,不妨说出来,也好了却母亲的一桩心事。」

  阮氏沉默良久,感慨道:「夫人真是念旧,这事都过去二十多年了。」

  「那神医与我有救命之恩,我和那药童却结下姊妹情谊,只可惜当年家里出了事,一封书信便叫我回京。」许氏说起往事字字情真,「你若是知道,恳请你告诉我,我定不会打搅他们师徒的生活,我只是……只是想再见她一面,知道她过得好不好,可有成亲,可有儿女。」

  「阿碧她……过得挺好,虽然吃了不少苦头,但现下却过得安稳。」阮氏微微叹息,凝视着许氏,只是她说出来的话,却像是在重复谁说过的,「自古苏杭有美景,『阮墩环碧』里恰好也有个碧字,不如我就替你取名为阮环碧。」

  阮氏语中哽咽,似乎有万千感慨,最终破涕为笑,恭恭敬敬地起身行了一礼,「一别二十余年,阿碧没想到竟然还能有与茹姊姊相见的一日。」

  许氏惊得不能言语,还是陆云岚在一旁提了醒,「真是太巧了,母亲,我姨娘的闺名便是环碧二字。」

  「阿碧……」

  「茹姊姊,那年阿碧去您府上寻您,却被告知您已经启程回京,咱们这才失了音讯。」

  许氏单名一个茹字,她自从嫁入庆国公府后,已经多年没人用这个字唤她了,这时猛然一听,竟然有种回到少年时光的错觉。

  「阿碧,真的是你!」许氏忙握住她微凉的双手,不住打量,又哭又笑,又似十分吃惊,「那日你刚入府,我便瞧着眼熟,看见岚娘,岚娘的年纪比你当时还要大些,我觉得更是熟悉,可我却怎么也想不明白是哪儿熟悉,没想到缘分竟是在这儿……阿碧,阿碧,真是太好了,咱们姊妹又在一道了。」

  「是,茹姊姊,阿碧自小孤苦,承蒙师父照料,却在亲情上多有缺失,当年只有您待我好,还替我取了名字。」

  这厢两位女子相认又惊又喜,陆云英只好担起抚平情绪的人,「母亲……母亲,您可别高兴坏了,这脸上的妆都快叫您哭花了。您可不想在刚寻回好姊妹的时候,就叫人家看见您最难看的一面吧?」

  许氏笑骂她一句,当即止了泪,但她的手还是紧紧握在阮氏手上,「阿碧,如今你又在我身边了,真好!咱们姊妹俩……」

  「是,咱们姊妹俩再也不会分开了。」

  芙蓉院里冷冷清清,不复往日热闹,丫鬟仆妇三三两两在廊下偷懒,春寒料峭,人更是懒得不行,除了围在炉子边烤火,都不乐意挪一下。

  红玉从后院回来,身上一件半旧不新的鼠背灰袄子,低头直往陆云梦屋子里跑。

  「哟,红玉姑娘回来啦。」原本伺候姚姨娘的一个妇人在廊下笑道:「红玉姑娘真是,二小姐在屋子里唤了您好几回,咱们几个可都不如姑娘面子大呢。」

  红玉面色不豫,当做没听见,自顾自地进了陆云梦的闺房,顺手将门一带,只听那门砰地一关上,方才说话那妇人又高声讥笑起来——?

  「还当自己是什么金尊玉贵的主儿,不过就是跟咱们一样的丫头,眼下谁不知道这芙蓉院失了势,姚姨娘挪去了庄子里养病,二小姐又关起门来过日子,老爷夫人只顾着大小姐和五小姐,前日二小姐病了都不曾过问一声呢!」这妇人竟然越说越大声。

  她身旁一个年轻些的拉了拉她的袖子,好声好气提醒,「我的老姊姊,您可小声点儿,咱们做下人的怎么好非议主子?若是被夫人知道了……」

  嗓门大的妇人却环视一圈众人,「呵呵」地笑了起来。「我呀,听说姚姨娘根本就不是病了才被送走的,而是……」她故意压低声音,但几人都听得真切。

  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惊讶极了,「这不能吧,我素日里瞧着姨娘还算是和善……」

  「这有什么不能的?」小丫头身旁一个十四、五岁的丫鬟不屑地啐了一口,「我老娘说了,人一旦犯浑起来,管他天王老子也敢设计,更何况涉及自个儿亲闺女的前程未来,姨娘动心也是有的。」

  年轻妇人亦是犹豫,「听闻姨娘原先也是好人家嫡出小姐,会恨为妾并不奇怪。」

  大嗓门妇人笑的得意,「我听我男人在外院当差的兄弟的婆娘的二姑母说,当年咱们庆国公府和姚家的确有婚约,只是姚家涉案株连,姚大小姐丢了命,老爷心疼姚二小姐无人照料,这才迎入府中百般优待,甚至其吃穿用度,一度与正头太太比肩。」

  「这事我却不知。」年轻妇人拍着大腿叹道:「我只是听我婆婆玩笑过,说当年姚姨娘初入府时十分得宠,老爷疼得满府非议,还是咱们老爷的亲妹妹,如今的淑妃娘娘婉转提了一句,老爷这才按照妻妾尊卑的规矩,饶是这样,芙蓉院里的东西还是精巧得令人咋舌。」

  「可是夫人彷佛从不在意……」

  「那是咱们夫人和善,你想,若换了别家主母,哪能让个姨娘这般在后院做大?」

  「也是,夫人待下宽厚,咱们一向来都是知道的……」

  屋内,陆云梦靠在窗边气得发抖,险些将手中的白釉茶杯掷了出去。

  琥珀在一旁战战兢兢道:「小姐可还要用些茶点?这会儿该是小厨房送点心来的时间。」

  「吃食银子倒不少,可府里谁不晓得咱们现在是什么情况。」陆云梦气道,美眸恨恨地盯着窗花,似乎要将上头烧出一个洞来,「连原先在院里伺候的几个人都懒散得不像话,你听听,她们都在胡说些什么东西?我姨娘的事也是能叫她们这般嚼舌根的吗!」

  发泄完,她又气咻咻地指着神色平静的红玉,「往年不说锦衣玉食、绫罗绸缎,你们身上何曾穿过这种次等料子?还不是办事的人看咱们如今不出去见人,东西也送得越发次等了。」

  琥珀绞着袖子不语,她今日穿得倒是鲜亮,蜜黄色的长袄还在下摆绣了两朵花,和红玉身上那件鼠背灰的一比,更显亮眼。她原本也没有这么好的料子做衣服,还是那日遇见大小姐身边的明书同在库房选料子,明书念着她俩是老乡,便唏嘘着偷摸匀了一匹蜜黄色的料子给她做新衣服。

  当时她感激明书,想着不愧是大小姐身边的大丫鬟,心肠真是好。

  「小姐忍一时便会有转机。」红玉宽慰道,然后才上前半步小声道:「今日奴婢送东西去庄子上的人来回话了,说姨娘一切安好,请小姐宽心。」

  陆云梦这才微微松口气,只是她想起那一日的突变又觉得心头烦闷,不由自主地埋怨起自家亲娘,「如今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姨娘又被拘在庄子里,哪还有什么转机呢?」

  红玉道:「可是老爷并未对姨娘做什么,可见是留了旧情。」

  「旧情难忘又如何?」陆云梦懒懒地道,眉间思虑越深,逐渐凝成一道痕迹,「前几日我咳嗽了几声,派人去告诉父亲,父亲却只打发大夫来瞧我。母亲也是,遣了李嬷嬷来看了一圈点卯似的便走,我如今就算是病死在院子里,只怕也没人知道吧!」

  琥珀赔笑道:「说起来还是五小姐惦记您,轮流遣着身边的丫鬟来看您。」

  陆云梦神色一滞,语气越发苦涩,「五妹妹……呵,还真是好笑。」

  红玉见自家小姐意志消沉,便把今日传话之人所说的一切都转述出来,「小姐,姨娘派来传话的人还说了,如今老办法是不行了,可小姐与姨娘皆困坐愁城亦不是办法,为今之计,只有退而求其次。」

  陆云梦下意识问:「什么退而求其次?」

  红玉神色不变,「姨娘说,安国侯夫人似乎对您有意。」

  陆云梦沉默片刻才道:「是。」目光驻足于窗外那一抹日光,幽幽道:「安国侯夫人几次前来的确都与我谈话最多,我也隐隐察觉到三分。只是瞧着,却不是为纪家大表哥来求亲,而是为他们家庶子,我那纪家二表哥来提亲的。」

  红玉又上前一步,迳自替陆云梦倒了茶水,端到后者手上,闻言软语道:「姨娘让我转告小姐,安国侯家唯有两子,哪怕百年后两人分家,庶子也不会太差。只是欠缺一个世代罔替的爵位而已,可若纪家二少爷是个肯上进的,咱们又怕什么呢?且……」她看了一眼呆呆站在旁边的琥珀,微微皱眉,「琥珀,茶水冷了,你去换一壶来。」

  琥珀一愣,当即应了提着茶壶下去。

  「你为何打发琥珀出去?」陆云梦近日疑心极重,当即不悦道:「莫非她有什么不妥?」

  「不是的,小姐莫怕,奴婢只是想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红玉摇头,低声道:「姨娘说,只消小姐肯嫁过去,老爷定不会再为难咱们,且安国侯膝下唯有儿子,若是长子出了什么意外,那小姐还怕没有来日?」

  陆云梦按着突突直跳的心口,犹豫道:「这话当真是姨娘说的?」

  「来传话的是红萼她老娘,平日里最是忠心不过,断不会有错。」红玉一顿,用推心置腹的口吻道:「姨娘身在外头,却始终惦记着小姐,还望小姐体谅姨娘的一番心思。」

  房中沉默良久,陆云梦往日妩媚的大眼睛里多了一丝愁绪,她按着心口,缓缓道:「并非我不体谅,她到底是我姨娘,我只是……」怕了,这样的话叫她如何说得出口。

  「罢了。」陆云梦叹气,挥了挥手,头疼地按着太阳穴,一手撑在身旁的桌沿,「我知道了,你此去也是辛苦,下去休息吧。」

  红玉本还有话要说,但见着陆云梦满面疲色,后头声音响起,琥珀端着热水进屋了,她便低下头,轻声告退下去。

  「琥珀。」

  正在轻手轻脚地替自家小姐泡茶的琥珀突然被叫到名字,吓了一跳,她碰歪了与茶壶配套的白釉茶盏,慌乱中拾起,随后急急忙忙地跪下,「小姐有何事吩咐奴婢?」

  陆云梦本就心不在焉,也没注意到琥珀的状态,她只是轻声问道:「你觉得我姨娘待我如何?」

  「姨娘是小姐的亲娘,那自然是没话说的。」琥珀忙道:「且小姐从小到大,吃的穿的用的,但凡姨娘能做主,都会将最好的给您。那年春日您从大小姐院子里回来,使着性子说要学女红,姨娘不也是替您求到了老爷跟前?」

  「是啊,姨娘待我的确是极好的。」陆云梦微微叹息。

  「小姐您……」琥珀犹豫地看了眼门外,低声道:「奴婢觉得红玉姊姊的话您大可不必全信。」

  陆云梦吃惊地看她一眼。

  琥珀赶忙低头,继续道:「奴婢并不知道红玉姊姊与小姐说了什么,只是见小姐愁眉不展,便知不是什么好决断的事。奴婢是担心小姐一时想不明白,做了错事,日后再后悔……」

  「你说的也不无道理。」陆云梦长叹口气,「只是如今我早已别无其他可选择了。」

  琥珀一惊,却再也听不到陆云梦继续说话。她只能在续好茶水后,轻轻地掀了帘子出去,一路往揽翠院走去。

  第二十三章 大喜日遇纪表哥

  二月春寒,三月春暖,武德帝御赐的婚事很快便迎着春暖花开的日子到了。

  这一日庆国公嫁女,浩浩荡荡十里红妆,一抬接着一抬从庆国公府的大门抬出。因为是女方的未嫁女眷,陆家几个小姊妹都没能得见迎亲的盛况,只是晚间去吃酒是少不了的。

  郑淼如今身居要职又娶妻高门,上赶着要给他贺喜的人那是一重接着一重,好在他早就预料到,迎亲队伍里赫然有他的几位好兄弟,想来是为了晚上替他挡酒的。

  陆云岚一早儿便差杜鹃送了礼物去揽翠院,随后才整理仪容。照阮氏的意思,今日陆云英大喜,不许她穿蓝着绿;但也因为是大喜,不能叫她抢了新娘子正红的风头,于是阮氏亲自从前几日正院赏的衣料里选了一件玫瑰粉的榴花褙子,再着秋海棠红的下裙,大氅则特地挑了浓浓的豆沙色,既压得住海棠色的娇艳,又不至于在寒日里看着太萧索。

  头面是现成的,陆云英在出嫁前转赠了她一套珍珠做的。

  莲蓉笑嘻嘻地替自家小姐将发髻梳好,左右各别一枚珍珠华胜,对着镜子照了照,笑道:「小姐看这样如何?」

  陆云岚只觉得头皮紧绷,料想是莲蓉怕今日事多,在外又不方便重新梳洗,便特意弄得紧实。她摸了摸严实的鬓角,「好是好,只是这样一来就不能用旁的珠啊玉啊的。」

  莲蓉当即接口道:「奴婢记得您有一串珊瑚手串,与珍珠最是相宜。」

  珊瑚亦不是正红,和她今日的打扮的确合适,「那就去取来吧。」

  如此打扮得当,陆云岚才与另外的姊妹们一道坐上马车,紧跟着许氏与陆哲的脚步去到郑府。

  皇城规模极大,按着「东富西贵南贫北贱」的布局,庆国公府自然是在西,郑淼虽然是新贵,但不富不贵,其府邸便建在靠东的观音庙胡同里,这地因为有一座香火旺盛的观音庙而得名。从西边往东边坐马车,陆云岚足足坐了快两个时辰才感到马车停下,随即外头响起晚风的声音——?

  「小姐,郑府到了。」

  总算是到了,陆云岚松了口气,扶了扶脑袋上依旧稳稳当当的华胜,忍不住念叨莲蓉这盘发的手艺可是越来越好了。

  因为今夜人多,却大多是亲戚,小姐们便不好带太多丫鬟,陆云岚将杜鹃和莲蓉留在风荷院守着,自己带着晚风,即便如此,出门前晚风还是被那两人缠着,答允她们回去后要细细说一遍大小姐成婚的盛况。

  「奴婢觉得她们是想嫁人了。」晚风小声嘀咕。

  陆云岚莞尔,扶着晚风的手下了马车,随着女眷们鱼贯而入。

  郑家没有长辈,武德帝也不好亲自到场,于是郑家的高堂便由郑淼恩师代替。

  陆云英今日一身正红色新嫁娘的规制长裙,上面全都用金线刺绣,不但有并蒂芙蓉的图案,更有成对的鸳鸯,那绣娘本是宫中绣女,做起活来那叫一个精细。在行礼时,那衣裙上的鸳鸯鸟儿简直像是要飞出来一般。

  许氏的眼眶红了又红,靠在夫君怀里,陆哲似有不忍,但最终还是拍着夫人的肩膀小声安慰着。

  陆云岚倒是觉得这桩婚事不错,郑淼此人勤勉踏实,陆云英又是个实诚性子,他二人若是结为夫妻,想来也是对佳偶。

  不过,许是她的笑容刺着陆云梦的眼睛,两人在相携入座时,她听见这位安分了不少时间、好不容易才出门的二姊姊低声说道——?

  「五妹妹与大姊姊这般感情深厚,怎地连一滴泪都没落呢?我倒是有些看不明白。」

  陆云岚微微一笑,声音压得极低,「二姊姊怎么这么说话,这是陛下赐婚,又是实打实的好亲事,我为大姊姊高兴都来不及,又有什么好哭的?」她从来不是忍气吞声的包子,当下便回敬了一句,「若是这婚事不好,当初姚姨娘又为何要精心筹谋?姊姊说是不是?」

  「你!」陆云梦气得差点扯碎了帕子,可她声音不过高了一点儿便接收到来自对面许氏的眼神。

  嫡母眼神淡淡的从她脸上划过,却是再明白不过地写着「你若不安分,我便禀告老爷送你回府」。

  陆云梦顿时偃旗息鼓地坐回位置上,任由红玉在一旁服侍。

  姨娘说得对,她们都看不上她,也没有人会考虑她的心情。这世间,亲爹也不能依靠,能对自己好的,就只有姨娘。

  想到这儿,陆云梦心中陡然生出力气,她一把抓过红玉的胳膊,低声吩咐几句,只见红玉面上微微有了喜色,但很快又垂下眼去,侍立一旁。

  郑家新贵,陆家豪门,酒宴中尽管分了男女宾的坐席,还是热闹得令人咋舌。

  安国侯府亦在受邀之列,大孟氏亲亲热热地揽着妹妹的手坐到陆家女眷这一桌,她视线飞快地在几个小姊妹中扫了一圈,未语先笑起来,「如今可好了,大小姐得一如意郎君,您就可筹备起大少爷的婚事了。」这话是对许氏说的。

  陆家大少爷陆承宇过了年便要十七,正是说亲的好年纪。其实在陆云英出嫁前便有不少人打着这个主意上门,谁叫他既是长子又是嫡出,虽然不如庆国公陆哲这般能打仗,但文官好啊,文官安稳,不少夫人都这样暗自认为。

  「是啊,待承宇娶妻后,我便也能享一享清福了。」许氏今日高兴,难免多饮了几杯,面色微红。

  陆云岚见状连忙道:「母亲可不能吃醉了,这酒多喝了对身子不好。」

  服侍许氏的云朵左右为难,「咱们是带着醒酒药,可却落在马车上。」

  「不妨事,我去拿。」陆云岚好声好气地又嘱咐了几句,弄得许氏都发笑了。

  「岚娘小小年纪这般罗嗦,以后可怎么了得?」

  「也就母亲嫌我烦,若是母亲嫌烦,岚娘日后不再叨扰便是。」

  「五妹妹可别这样说。」陆云霏打趣,「大伯母向来疼你,哪里舍得不让你进门?」如此顽皮的话语,连陆云韶亦捂着嘴笑了。

  陆云岚也不争辩,只是叮嘱云朵照顾好许氏,便领着晚风去取药。

  她前脚刚走,后脚大孟氏便贴着堂妹小孟氏的耳朵说了起来。

  「如今大小姐也出嫁了,咱们两家的亲事可怎么说?」

  小孟氏不料大孟氏这么性急,十分无奈地压低声音回答,「梦娘到底是大哥大嫂的庶女,若要成事,怎么也得他们两人点头才是。」

  「上回我瞧着挺好的,如今庆国公却彷佛没这个意思了。」大孟氏狐疑,「莫非这位二小姐有什么隐疾?」

  「不不不,姊姊,您这话可不能乱说。」

  小孟氏忙不迭地阻止了族姊胡说,其实她也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毕竟那晚他们二房三房早就告辞了,大房里规矩又严,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随便对外说个究竟。她只能想了一想,才道:「也许是大哥忙着英娘的婚事,一时忘了也是有的。」

  「那你去帮我探一探你大嫂的口风。」大孟氏推了一把妹妹,又道:「这是件喜事,咱们可是门当户对,我瞧着你们家二小姐秀秀气气的就欢喜,且大小姐出了阁,可不就该轮到二小姐了?好妹妹,你就帮我一帮吧。」

  这般软磨硬泡,小孟氏本也有这个意思,当下便半推半就地应了。只是不是现在,她向大孟氏承诺等酒宴散了后,回府再好好与许氏谈这事。

  另一头,陆云岚在郑家的院子里迷了路。

  「奴婢听说这儿原先是一方大户的府邸,而那大户喜爱花园,才叫修得这般错综复杂。」晚风回忆着素日听来的八卦,勉强解释道:「后来那大户的老娘怀念老家风景,便急着脱手……噢,彷佛是林尚书家买了下来,不知怎么的,如今到了咱们大姑爷手里。」

  陆云岚心里跟明镜似的,她扶着晚风的手又绕过一丛碧竹,「那林尚书原名林宝成,是十年前致仕、告老回乡的,林大人四十岁做了东宫辅臣,又由先帝亲自加封太子少师,后来官至正二品,可见是陛下的心腹。」

  这等心腹买下的宅子如何到了郑淼的手上,还用问吗?

  晚风稍加思索,便惊讶道:「是陛下的指示?」

  陆云岚做了个「嘘」的手势,但笑不语。自古以来,皇帝要培植亲信,往往不必自己亲自动手,郑淼便是最好的例子。

  主仆俩接连穿过几处花廊,却始终找不到马车所在,而郑家显然新搬来不久,一应仆妇都没准备齐全,一路上连个活人都找不到。

  此时天色渐暗,若非晚风一直陪在身边,陆云岚觉得有些后怕。

  「小姐……」晚风迟疑道:「夜里风大,实在不行,咱们回去吧。」她拢了拢少女肩上厚重的大氅,还未等再说什么,却听到身后有细碎的枯叶声响,有人在她们身后。

  「什么人?」晚风喝道,随即将陆云岚挡在身后。

  陆云岚亦是吃惊,她回头看去,那片她们方才走来的石子路尽头漆黑一片。

  大约过了一会儿,黑暗中的人终于走出来,他生得瘦而高,只穿一件藤萝紫的袍子,许是练家子的关系,这么冷的天他连一件外衣都没有,月色里,来人的容貌清晰又俊美。

  他看向她们,神色微带不自在,但很快的笑起来,「五妹妹,是我。」

  陆云岚前生今世加起来认识的人里面,只有一人喜欢穿紫色又能把紫色穿得好看。

  仔细算来,他们在陆云梦的生辰上一别后也有近半年没见了,安国侯府的帖子不是没递来过,许氏也带她与陆云梦过府去赏花听戏,可最多见着纪明河,纪凌却是连影子都没见着,或是她三婶小孟氏下了帖子请自家族姊到国公府做客,但也没人提起过纪家大少爷,只偶尔有人说纪家大少爷如今一心忙于军中,开年后的阅兵让武德帝龙颜大悦,已升为从五品的京卫指挥使司的镇抚。

  可,他和她有什么关系呢?他是安国侯的嫡子,她却是庆国公的庶女,门不当户不对。

  这样想着,陆云岚垂眼,分毫不错的行了礼,「原来是纪家表哥。」

  如此生分的口气几乎浇灭了纪凌偶遇的喜悦,想他出身世家,富贵名利唾手可得,什么时候曾遭到这般冷对?可向来理智的他知道,眼前少女的想法没有错。

  他们的确不相宜。

  「替新郎官挡了几杯酒,这才出来散散酒气,未免过去熏着妹妹,我就站在这儿说话。」纪凌的声音含笑自若,彷佛初遇时那样无所畏惧,他一身紫衣站在碧芳丛中,平静地解释了几句,「我与郑淼大人还算有些交情,云英表妹嫁与他很是相宜。」

  陆云岚闻言微笑,「表哥说得是。」

  少女过于克制的口吻让彼此无话可说。

  晚风欲言又止地站在自家小姐身后,她眼神好,这个角度能清晰看见少爷脸上喜悦骤然化作失落的那一瞬间,不免有些难过。可是这段日子相处下来,她又明白陆云岚其实是个心志极坚定的人,小姐未必对少爷无情,只是这情是否可以延续下去,本就由不得他们做主。

  一阵风吹过,陆云岚下意识地缩了缩笼在大氅里的手,觉得发冷。

  「五妹妹怎会在此?」纪凌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尽量让自己的话听上去不动声色,「这儿是花园西南角,平日里最冷僻不过,」他一顿,瞧见晚风与陆云岚脸上皆露出些许尴尬,才恍然大悟,「妹妹这是迷路了?」

  纪凌干咳一声,委婉道:「先前的大户最爱花园,所以工匠把这儿修整得又大又绕,就连郑淼自己头一回见时,也在这院子里足足兜了一个时辰。」

  这话宽慰了主仆俩因为迷路的尴尬情绪。

  陆云岚心中别扭,但知道眼前人是一番好意,于是轻声道:「本来是打算去马车上取一些醒酒药来,母亲今日多喝了几杯,我怕她回去难受。」

  纪凌了然点头,随后侧身避让,低声说了个「请」字,「我先带妹妹去找马车吧。」

  纪凌这段日子也不好过,他的确很忙,忙着公务,又忙着和兄弟们奔波,朝堂之上,三皇子宇文睿与四皇子宇文献间越来越针锋相对,虽然武德帝身子还硬朗,保不齐今后还有七皇子、八皇子,可国赖长君、长中立贤也是平常,说起太子之位,必然是三皇子与四皇子角逐。

  再说了,三皇子与四皇子向来不对盘。若要是三皇子他日登基,以他的心胸,断不会善待曾经帮靠四皇子的人。安国侯府虽然是以军功得幸,但因为有着孟氏姊妹作纽带,实则和庆国公府才是一脉,且诞下四皇子的淑妃娘娘,正是庆国公陆哲的幼妹,所以四皇子与陆家兄弟和纪凌之间,才是真正的竹马之谊。

  郑家的院子分为东西两边,正中央养着一池锦鲤,红的鲜艳,黄的明丽,白的无垢,看着很是清爽。他们打西边的竹林过来,在走到池塘边时才觉得面前开阔,清风徐来。估计是没料到会有客人误闯后院,这儿偏僻,连个仆从都没有,灯也几乎未点,全靠头顶的月光才能不至于走错路。

  纪凌走在前头,正准备回过头来嘱咐两句「脚下当心」,却在回首时恰巧对上月色下少女白皙的小脸,而那双漆黑如深水的瞳仁正看向他,他脚步一滞,忽然问道:「你可知道我为何会跟着你?」

  陆云岚微愣,旋即笑道:「表哥不是出来醒酒的吗?这话说得我倒是不明白了。」

  纪凌自知失言,但是话都说出口了,四周也无旁人,不说个明白他是绝不甘心的。他默然片刻,对着晚风轻轻摆手,晚风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家小姐,见少女脸色并不反对,这才无声无息地后退几步,退到不远处的石桌旁等着。

  夜里风大,这样距离已经足够他们交谈而不被人发现。

  「我的确是出来醒酒,可也确实是看见了五妹妹你。」纪凌笑道,眉目间比往日多了一丝忧色,「年前听闻京中大雪,我特地送了药……」

  陆云岚不卑不亢道:「我自幼身子强壮,只是大姊姊偶染风寒,那些上好的药材我想着不便浪费,就送去给了大姊姊。」

  她竟连一丝都不曾留下,纪凌眼神微沉,语气越发平静,「咱们大可不必这样说话,反正妹妹是什么人,我又是什么人,咱们早就互相知道。」

  纪凌本就是行伍之人,又非等闲小兵小卒,说起话来自有一番威势,此刻他酒意上头,蓦然向前两步,高高的身形藉着月色将阴影投落在少女身上,一双凤眼里既沉又深,叫人见之心惊,「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是否要避嫌到这种程度?」

  他们之间距离不足两、三步,酒气扑面而来,彷佛是谁家酿了十七、八年的女儿红才有的好味道,陆云岚这会儿被冷风吹又被酒气熏,也头昏脑胀起来。退让不是她的本意,她也不是那种人,便仰起如玉般的小脸,直直对上他的目光。

  「那表哥想叫我说什么?」她轻轻一笑,不同往日的牙尖嘴利,「是想叫我与你花前月下,还是叫我与你互诉衷肠,又或者想叫我舍了名声……」

  「我不是这个意思!」纪凌闻言烦躁,当即喝断她不知死活的言语。

  两人相对无语,他气咻咻地胸膛起伏着,她却不避不让,誓要向他讨个说法!

  「我绝不是这个意思……」纪凌沉默片刻才再度开口,他凝视着月色里她发髻旁明润的珍珠,幽光陡生,他早就知道她并非绝色,也不是那种任人揉圆搓扁的脾气,可他还是觉得她很好。

  「咱们本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我只是想待你好些……」纪凌想了再想,终究违背自己的心意,十分艰难地道:「我家中没有姊妹,见了五妹妹你便觉得投缘,这才……」

  要逼着一个真诚的人说违心话,陆云岚也无端端的内疚起来,可若是自己不狠下心,那么将来倒霉的人,必然是她自己。

  少女叹息,「表哥大可不必……」

  「谁在那里?」一声突兀的男声惊到了还在谈话的两人。

  陆云岚慌忙向后看了一眼,随即就要跑走,但已然来不及了,身后人的脚步声逐渐逼近,眼见就要从那道弯绕的石子路中走出来——?

  千钧一发之际,她只觉得自己腰上一紧,耳边一声低沉的「得罪」,随后整个人被揽住往假山山洞里一带,几乎是在同时,石子路那头的人走了出来。

  只见来人打扮平常,好像是郑府的一位管事。

  晚风怕这管事多事,便拦在那人面前,假作一副慌张的模样哭了起来,「奴婢是庆国公府的下人,得了主子吩咐去马车上取解酒药……谁料路过这儿却迷了路,这才……」

  她生得美貌,又哭得真切,管事见了,连说:「不妨事、不妨事。这院子的确难走,更何况是晚上,是咱们府里招待不周,姑娘随我来便是。」

  管事在前头领路,晚风犹豫着向后看了一眼,才跟了上去。

  山洞里,一男一女靠得极近,少女身上带着淡淡的熏香,少年身上却有着浓浓的酒香。

  纪凌之前不过是下意识的反应,他怕被人撞见他二人独自在此,想也不想地便将少女藏了起来,可等反应过来后,他才惊觉他们的动作太过亲昵。

  他只消一低头,就能看见粉衣少女微颤的眼睫。

  「外面……」

  「晚风会解决的。」纪凌低声道:「你不必担心。」

  粉衣少女轻轻地应了一声,两人又是一阵无语。

  可假山寂静,四周无人,纪凌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在胸膛里急速跳动着,一下快过一下,这全都是因为他圈在怀里的少女。

  「事已至此,只怕以表妹的聪慧,也看得出来我方才只是胡言乱语。」他心跳如擂鼓,终于说出真心,「若是你对我也有一丝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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