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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月试阅 ✿] 七业《东宫有萌妃》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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腐爱 发表于 2019-8-21 16:44:1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书名:《东宫有萌妃》
作者:七业
系列:蓝海E73201
出版社:新月文化
出版日期:2019年08月23日

【内容简介】

太子晏晗重生了,这一世他想守护的都一定要守住!
除了自家皇权要攒得牢牢的,前世那个无缘的小太子妃也是,
因而从她出生起,他就将她列为重点「照顾」对象,
小至送小礼物、小点心,拐得她对他这太子哥哥比亲哥还黏,
大至皇家春猎也抬出太子身分带上她,哄得小姑娘开开心心,
他对她的好,只差没在她身上贴上标签向天下宣告她是他的人,
只是他有点苦恼,自家爹娘这回似乎不懂亲儿子的心,
前世明明很早就给她定下太子妃身分,今生迟迟没一点消息,
更可恨的是他那跋扈姊姊,宫宴上对她找碴不说,还害她落水……


  第一章家有夜哭郎

  卯时初,天光还未大亮,宫道旁的草地挂着霜,刺骨的寒风迎面扑来。

  宫人们早已起来行动,行走间喘出的气息遇冷凝成了一团团白雾,骤然间蒙胧了视线。

  一个宫女拐过转角便撞见一个男童匆匆跑来,两人险些撞上,她连忙退至一旁,跪在地上请罪。

  男童瞧也不瞧她,径直往殿门奔去。

  宫女只见一双绣着金丝流云纹的兽皮小靴从眼前晃过,随后紧跟着一双蓝灰色长靴追来,扬起淡淡的灰尘。

  见两人远去,伏地的宫女这才舒了口气。

  「殿下、殿下!您慢些跑,当心摔着!」

  后头追着的小太监又急又忧,此处是皇上办公的崇政殿,他不敢高声呼喊,只能压低声音唤着男童,企图让他停下来。

  四岁的太子人小腿短,听他一喊,当即脚下扭了一下,好在人虽小,身手却灵活得很,下一步便又恢复了原来的步调,敏捷迅速。

  晏晗敛息凝神,一个劲儿冲入了殿内,「父皇!」

  正由宫人服侍着装的同德帝晏蕤闻声转头看来,见是晏晗,一时惊住。

  「父皇,带孩儿去上朝!」晏晗冲上前来一把抓住他的裤腿不撒手。

  同德帝挥开宫人,弯下身看他,见他一张小脸被冻得有些发白,嘴唇有些发青,霎时冷下脸来,朝跟随太子过来的小太监怒道︰「混帐!太子病体未愈,你们是如何看顾太子的?」

  「奴才知错,奴才知错!」小太监慌忙跪了下来,吓得身体瑟瑟发抖,整张脸已是煞白。

  「父皇,带孩儿去上朝!」晏晗揪着父亲的衣角,板着一张小脸又说了一遍。

  同德帝颇感意外,伸手接过宫人递来的外袍披在晏晗身上,惊讶道︰「晗儿今日起得这般早,当真想让父皇带你上朝?」

  太子一向好动坐不住,但自从九日前发热再醒来后,人便沉寂下来,时常一人呆呆坐着,双眼放空出神,吓得皇后以为他烧坏了脑子,急得哭了好几次,但后来太子又好似恢复了正常,却是不再像从前那般又耽于玩耍,而是多次前来崇政殿寻他,只待着什么也不做,再之后便是缠着他让他带着上朝,问其原因却又不说。

  他本以为又是太子顽劣,一时兴起,不想这孩子今日竟起得那么早来此堵他。

  「嗯。」晏晗板着小脸,重重一点头。

  同德帝怪异地看着他,见他神色坚定,伸手让宫人重新来整理衣着,低头见儿子仍看着自己,便问︰「为何?」

  晏晗沉默不语,直直盯着他。

  他叹道︰「也罢,去备御辇,太子病体未愈,受不得风。」

  他倒要看看这小子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总管太监海公公应了声「是」,转而吩咐下去。

  晏晗攥紧拳,看着眼前身姿挺拔,精神奕奕的同德帝,眼眶泛起了淡淡红意。

  文德殿内,文武朝臣分立左右,虽都默不作声,但皆是各怀心思,心中算计着早朝要禀报的各项事宜。

  但其中一人却是心思不在这上头,他微微敛目颔首,随着他的头上下点着,耳畔的梁冠缨子随之晃动。

  一旁的御史瞥了他一眼,就见那人忙又打起精神来,一脸肃容。

  随着典仪一声高呼,同德帝牵着太子走入殿来,一时间朝臣诧异纷纷,各自前后对视了一眼,皱着眉头疑惑。

  晏晗紧盯着下方站着的群臣,双眉紧皱,小拳头攥得越发的紧。

  随着众臣行礼完毕,同德帝开始议事,晏晗双目在群臣中梭巡,熟悉的面孔很多,但他最想找的那个却不在。

  他不禁心生郁气,气恼地往边上一捶。

  同德帝闻声停了下来,唤了他一声,「晗儿?」

  晏晗回过神来,慌忙垂下眼,掩住其中的恼色。

  「陛下,臣等有奏。」

  又有臣子站出来说话,将同德帝的注意力给吸引过去,只见武官的队列中一个臣子站了出来。

  他手持笏板,礼行得恭敬,眉目间却带着些许轻蔑,忧心忡忡道︰「今已入冬,西山大营将士所需的棉衣却还未发放,冬日寒冷,将士们唯恐要受寒啊!」

  同德帝面色一变,「兵部,怎么回事?」

  被点名的兵部站出一人,正是兵部右侍郎陈修,他垂着一双八字眉,颇有些哀怨,「回禀陛下,眼下入冬,各部繁忙不已,兵部政务大事繁多,禀至内阁却一直被积压着,故而这事便……」他一顿,不待同德帝发声,又接着道︰「微臣当即吩咐人办妥此事,定不让将士受寒。」

  同德帝黑着脸,却无法再训。

  陈修说完,臣子们一个接着一个站了出来。

  「陛下,河北之地从夏季以来鲜少有雨,知州禀报,治下数县恐有旱情……」

  「陛下,越地山匪猖獗,已有许多过往之人遭受劫掠,死伤多人……」

  「陛下!」

  「陛下!」

  同德帝的脸愈来愈黑,在他们一声声「陛下」喊完后,见提到最多的便是内阁,事务全都来不及批理,积压在内阁之中。

  为何内阁会来不及?

  因为少了一个人。

  同德帝盯着群臣最前方一个空着的位置,奏禀的人心照不宣,一个一个皆未提及,却又让同德帝当即明白一个名字。

  他陡然升起一股无力之感,年轻的帝王试图撑起一国之政,但他的前方始终压着一座高山,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山。

  同德帝藏在袖下的手握紧,咽了咽口水滋润发干的喉,声音仍同之前一样平稳,但晏晗却听出了其中的无力——?

  「首辅的身体可已大安?」

  当朝太师,内阁首辅赵叙明已请病假长达半个月,他以病体虚弱,需专心休养为由,放手一切政务。

  「这……首辅谢绝群臣探望,实在不知。」其中一人道,他是赵叙明颇为亲近的下属。

  这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一旁的晏晗眼中腾起熊熊怒火,难怪,难怪他在崇政殿等那么久都看不到赵叙明,原是病了。

  他早已不记得当初是否也发生了此事,他朝同德帝看去,见父亲脸上满是颓然。

  「首辅是朕的老师,他病了这么久,朕,当去探望一番。」同德帝嘴角艰难地扯出一丝笑来。

  拱手应是的一群官员眼中纷纷露出得意之色。

  晏晗胸膛中的怒火更甚,但他自知在此他绝对不能大闹,愤怒的双眼在那几个官员身上转来转去,他努力憋着气。

  眼角余光瞥见一人头一点一点着,定睛看去,便发现有一人居然在朝上打瞌睡,他对这里站着的群臣厌恶透顶,此人被他揪到错处,刚好可以发发心中怒气。

  晏晗扯着同德帝的衣袖,伸手指去,「父皇,他在睡觉!」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全都投在被晏晗所指之人身上。

  正「钓鱼」不停的谭济元谭侍郎听得殿中突然静谧,猛然睁开眼来。

  他头一次觉得自己这么吸引人,知道大事不妙,慌忙跪了下来,头顶的梁冠将将要倾落在地,他连忙扶正,伏地拜道︰「微臣御前失仪,还望陛下恕罪!」

  同德帝因之前的事心情十分不好,冷着脸道︰「谭卿可是事务繁忙,连休息的时间都不足,要到朕的大殿上来睡?」

  「微臣知罪,微臣知罪!」

  谭济元暗暗叫苦,还不是被他家那刚出生的讨债鬼闹的,白天睡,晚上嚎,要不是个女儿,他早就揍了!

  「陛下,谭侍郎御前失仪,望陛下加以惩处,以儆效尤!」一个御史立刻说道。

  谭济元只觉得额角抽搐不停,他就知道,方才御史盯着他绝对没好事。

  同德帝本打算嘲讽两句便罢了,闻言将要挥出的手一顿,收了回来,「罚三月俸。」

  「谢陛下开恩!」谭济元嘴中感恩戴德,心中痛惜自己的俸禄,一站起来便见群臣中的岳父大人钟秀宣正冷着眼瞪他。

  他擦擦额角的冷汗,讨好一笑,岳父大人高贵冷漠地觑了他一眼,转过头去。

  晏晗心中火气终于泄了一些,这时才看清那个因他指出来而被罚之人的面容。

  眼熟。

  这是他的第一个想法。

  殿中站着的人他眼熟的多了去了,但在他看清那人的脸的那一瞬,一个荒诞的念头冒了出来。

  自己好像得罪他了。

  晏晗眉头一皱,他堂堂太子,还怕得罪人?

  荒唐!

  他将脑海里的念头撇开。

  一场早朝就这样寻常又惊险的散了,群臣三三两两散去,一个、两个边交谈边前往署衙。

  「嘶,今日陛下上朝居然还领着太子。」说话的是上朝之时扎堆禀报政务的数位臣子中的一个。

  他身旁的另一人嗤笑道︰「陛下膝下只有太子这么一个皇子,自然他做什么都会惯着些。再说了,太子不过一个四岁小儿,懂些什么,便是陛下,嗯……」那人挑挑眉,「不也还是要亲自去探望首辅大人嘛!」

  「说的也是。」

  两人哈哈笑着离去。

  钟秀宣在后头冷眼看着,暗哼了一声,双手揣在袖子里,朝谭济元走了过去,看着他冷冷道︰「怎的就这么困,非得在大殿上睡?」

  谭济元拱手一揖,苦哈哈道︰「岳父大人,实在是嘉姐儿闹腾啊,我怕吵着阿瑶,昨日便抱着她哄她入睡,谁知她一放下就哭,一放下就哭,我就这样抱了她一夜啊!」嘴上抱怨,眼中却满是柔柔笑意,不带一丝嫌恶。

  「怎么还闹腾着?当初阿瑶也没这般啊!」

  他这一说,谭济元也回想起当年钟瑶幼时的模样,安安静静的,总是黏着他。

  「回头我喊个老嬷嬷去看顾看顾。」钟秀宣满脸无奈,见谭济元眼下的青黑,扯着嘴角甩袖离去,「下次注意着点。」

  「小婿明白。」谭济元拱手拜别。

  待群臣远远散去,他一人行至一处拐角,此处虽现下无人,却是前往多处宫殿的必经之路,他掏了掏袖子,将叠好的纸条掏了出来,嘴巴一边碎碎念,盼望纸条贴这儿能有点用处,让他和阿瑶好生歇上一回。

  纸条上早已事先黏了饭粒,他用手一按,便牢牢地贴在墙上,而后他面色一整,踏步离去。

  未几,一个老太监领着几个太监婢女走来,待转至拐角时,骤然一瞥,瞥见了贴在墙上的字条。

  老太监龇牙,这是哪个胆大包天的,竟在皇宫中贴小字条,待看清上头的字时,又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后头的小太监很好奇,大着胆子看了过去,只见纸条上写着一句话——?

  「天惶惶地惶惶,我家有个夜哭郎,过往行人念三遍,一觉睡到大天光。」

  日暮时分,放衙之后,谭济元骑在高头大马上,由仆人牵着,慢悠悠往谭府而去,只每离家近一分,他的脸不由得便会苦上一分。

  待至谭府门前,门房来开门时,谭济元的脸已经苦成了绦色,他呼了口气,翻身下马,朝内院而去。

  妇人所居的内院一向安静,这几日的谭家内院则更为安静,婢女们行走间都谨慎的放轻脚步,唯恐步子重了,会扰了院中人的休息。

  他方走过垂花门,谭家二郎谭明之便迈着小短腿迎了上来,白嫩的小脸上挂着满满笑意,天生弯弯的微笑唇更是让人看了心生愉悦。

  谭明之奶声奶气地唤他,「爹。」

  谭济元伸手揉了揉他的头,牵住他有些发凉的手,低声问道:「你小妹现在是醒着睡着?」

  「妹妹在屋里睡得正香呢!」

  闻言,谭济元的脸又苦了一分,现在睡得香,晚上又有精力闹腾了。

  谭济元九日前喜得娇女,他前头两个儿子,大郎谭兼之是早已病逝的原配陈氏所生,二郎跟现在刚得的娇女谭嘉月为继室钟氏,也就是他的恩师钟秀宣的独女钟瑶所生。

  这得了个宝贝女儿,谭济元别提多高兴了,可万万想不到这娇娇儿竟是个夜哭郎,夜夜啼哭不止,非他们夫妻二人抱着便哭闹更加,至此谭侍郎已经数日没能睡个好觉了。

  时下民间有个习俗,若是家中有夜哭郎,可将写有「天惶惶地惶惶,我家有个夜哭郎,过往行人念三遍,一觉睡到大天光」的字条贴于街市中的墙壁、栏柱之上,如此便可让幼儿在晚上安睡,因此即便身为礼部侍郎,谭济元也不能免俗,让家仆满大街的贴了许多,可惜毫无效果。

  忧愁之际,管家跟他道,是否普通百姓的劲力不大,镇不住,管家的本意是想着去哪家王府墙上贴几张,结果谭济元想岔了,直接揣着字条贴进了宫。

  谭济元哀叹一声,今夜又不得安眠,而后问道:「你大哥现在在做啥?」

  牵着父亲的手往主院走的谭明之闻言,眼珠子骨碌一转,笑嘻嘻道:「大哥正在书房看书呢!」

  谭济元满意的抚着胡子,跨进了荷华院。

  掀帘入屋,暖阁内热意融融,婢女们上前将谭济元身上的大氅解下,谭明之早已冲进了寝居内。

  「娘!」

  「嘘!」钟氏身边的大丫鬟素秋忙伸指比着唇道:「夫人好不容易寻了空睡下,二少爷小声些,别吵醒了夫人。」

  谭明之忙捂着唇,小心往钟氏安睡着的床帏方向看去。

  透过光影,见帷帐内的人影并没有反应,他舒了一口气,转而又笑道︰「我去看呦呦!」

  呦呦是谭嘉月的小名。

  钟氏当初去京郊的妙云寺进香时,在后山撞见了一只正在林间呦呦鸣叫的小梅花鹿,回来的当晚便发现自己再次身怀有孕,钟氏认为此乃佛缘,便决定不管男女,都取小名唤做呦呦。不过女孩儿用着还好,若是个小公子用这名只怕会惹人发笑,故而谭济元在女儿出生后,高兴之余还有些庆幸。

  谭明之风风火火的来,又风风火火的去,谭济元刚跨进寝居,衣角被他带起的一阵风扬起,回头看去,小子已经不见了人影。

  谭济元失笑之余又暗自念叨,五岁了,该得管束管束让他沉稳些了。

  朦胧帷帐内,倩影微动,一只纤纤玉手拨开纱帘,云鬓微乱的美人面上还带着睡意,慵懒抬眸,见了来人,面上一笑,恍若牡丹凝露。

  「檀郎。」

  「那小子把你吵醒了?」谭济元撩开纱帘坐在床头。

  钟氏捂唇打着哈欠,欠身依进他怀中,绵声道︰「本就没有睡熟,你们一回来我便醒了。」

  「再睡一会儿?」谭济元拨开她额上覆着的乱发,略带薄茧的拇指轻轻抚着她眼下的青黑,眼中泛起心疼。

  「白日里你顾着呦呦,累坏了吧!」

  说来也怪,若是寻常人家的新生儿,即便哭闹也不至于离不得父母,谭嘉月却是只要他们夫妻两人抱着,若是离了谁片刻便会哭闹不止,像是惊惧他们会离去一般,因而夫妻俩只能一人顾着白天,一人顾着夜晚。

  若说累,其实最累的还是谭济元。他白日里忙于政务,晚上还要顾着女儿,钟氏心疼他,想要自己一个人管着,但被他以坐月子期间需好好休养为由给拒了。

  「你才要睡会儿吧。」钟氏拉着他躺下,点着他的额头道︰「看看你,又老了。」

  谭济元掐住她的腰,将她往自己身上一按,埋头在她胸脯中用胡子扎她,「等你休养好,让你看看为夫是不是老了!」

  钟氏被他扎得发痒,扭着身子咯咯笑个不停,「别闹!」

  谭济元忍下意念,拥着她躺下,「睡会儿吧,今晚不知还要不要折腾。」

  钟氏叹了口气,靠在他的肩头上,指头勾着他的衣角,阖上了眼。

  两人之间沉默良久,彷佛将要睡过去,突然间响起一道娇软女声。

  「檀郎,妾身是不是有些臭啊?」坐月子泡不得澡,而且冬月里更受不得凉,钟氏只能每日浸湿了帕子擦洗身体。

  「不臭,香着呢!」他耸耸鼻。

  「什么香?」

  他带着笑腔道︰「奶香。」

  这一句话方落,一只白嫩的小脚就直接踢了过去。

  第二章太子到府看娃娃

  西暖阁内,陷在柔软被窝里的奶娃娃睡得正香,一只小手攥成拳,捻着被窝的一角,小小的唇微微翕动着,咕噜吐出一个泡泡来。

  谭明之趴在小床的木栏上,见状手痒的忍不住伸手一点奶娃娃的唇,小泡泡便「啵」的一声破了。

  他吃吃笑着,小小声奶气道︰「呦呦哦呦呦,我是你二哥哦!」

  一旁的嬷嬷见奶娃娃仍熟熟睡着,松了口气,见凑在一处的兄妹两人,忍不住发笑。

  斜后方突然响起轻轻的声响,嬷嬷转头看去,只见一个年纪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年走入屋内。

  少年面庞仍带着些许青涩,周身气质却已是十分沉稳,他背着手,身姿挺拔,颇有些老成,观其容貌与气质,像极了谭济元,此人便是谭家大郎谭兼之。

  嬷嬷行完礼,正要唤他,被他抬手止住,他直接朝小床方向走去。

  谭明之听见动静,抬头便见谭兼之站在自己身后,兄长冷硬的眉眼上带着柔意。

  「大哥,你练功回来啦?」谭明之小声道。

  谭兼之蹲了下来,将奶娃娃的一只小手捻起,轻轻放进了被中,「嗯。」

  谭明之又道︰「爹回来问我说你在做什么,我说你在书房看书呢!大哥要怎么感谢我?」他笑嘻嘻。

  谭兼之往他头上一敲,「三侠五义的画本。」

  他面上笑意更甚。

  谭兼之待了不过片刻便去了书房,装模作样的拿起书来看,果然不过半个时辰,谭济元便背着手来了书房。

  一番检查考校之后,他满意的点头离去,谭兼之这才松了口气。

  谭济元回去后依然绷着身上的弦,贴在宫里的字条没能发挥他期盼的该有的作用。

  奶娃娃睡醒后,睁着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盯着烛光良久,而后呜哇呜哇的又哭了起来,直到谭济元来哄抱,哭声这才小了下去,细嫩嫩的小指头勾着他的衣襟,不停啜泣着。

  谭济元抱着这个令人无奈又喜爱的奶娃娃,哄了半宿,这才又睡了过去,即便如此,他仍是抱着她,倚坐在床头阖眼轻眠,直到第二日上朝。

  谭侍郎又被罚了三个月俸禄。

  散朝之后,同德帝特意唤他去了崇政殿的书房,本着身为帝王,需要关心关心手下臣子的好意,他盯着谭济元那萎靡不振的脸,幽幽道︰「谭卿,近几日可是在忙些什么吗?」

  晏晗立在一旁,盯着谭济元的脸越发觉得眼熟,这面容跟记忆里的一个人好像。

  原本站着的谭济元闻言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对着同德帝拜道︰「陛下,还请陛下恕罪,微臣并非故意对陛下不敬啊!」

  「哦?」

  「唉!」谭济元叹道︰「十日前,微臣家中小女出生,只是幼儿夜夜啼哭不止,离不得我夫妻二人,白日微臣的夫人顾着,夜里便是微臣守着,故而微臣这才、这才……」

  同德帝一听,心中骤然生起感同身受之情,觑了晏晗一眼,心道︰这小子当初也是闹腾得很呐!

  见谭济元满面的憔悴与愁苦,同德帝叹了一声,挥手道︰「事不过三,谭卿,下次再让朕抓着,可不是罚俸这么简单了!」

  「微臣多谢陛下体恤!」他深深一揖,见同德帝挥手后,便恭谨地退了下去。

  同德帝转身,见晏晗蹙眉发呆,他喊了一声,见晏晗看来,才道︰「这几日也随你胡闹够了,前朝可不是让你玩耍之地,待会儿便回后宫去你母后身边。」

  晏晗心道:他才不是在胡闹,他一醒来,见自己居然回到了四岁时候,自然要好好重新来过,再不能像以前那般胡闹,他是在做正经事。

  是了,十日前的那个夜晚,他从之前一直身处的混沌虚空中醒来,睁眼便发现自己居然躺在母后的慈元殿——?他搬离至东宫前居住的地方。

  他初初醒来还有些恍惚,本是想伸手一探此情此景是否真实,却发现自己的手竟然小了许多。

  他这一动,当即惊动了一旁守着的太监、宫女,随着一阵喧闹,一个宫装丽人快步绕过屏风奔了过来,还不待他反应便一把抱住了他。

  女子泣道︰「晗儿,我的晗儿,你终于醒了。」

  他挣着动了动,才发现不止手,自己整个人都小了一圈。

  他抬眼看去,见抱住自己的人正是母后,只是眼前的母后丰容靓饰,恬静婉约,与他记得的那个悲容满面的女子完全不同。

  他彷佛是一个世外之人,看着眼前人影来来去去,太监服侍他起身,太医上前来为他诊脉,嘈杂的声音围绕着他,却朦朦胧胧,像是隔着一层轻纱。他抬起自己的手抓了抓,感觉手中好像少了一样东西,一样他一直紧紧牵着的东西。

  直到同德帝匆匆赶来,沙哑着嗓音唤着他晗儿,他这才恍然惊醒,震惊地看着眼前之人,他那个郁郁寡欢、怯怯懦懦的父皇,此时却一派气宇轩昂,清俊雅致。

  他花了整整三天的时间才终于明白,他是回到了四岁的时候!

  既然上天让他重新来过,他便一定不会让以后的那些事发生!

  「父皇,我想进学。」晏晗抓住他的袖,满脸认真道。

  「什么?」

  「我要进学!」

  同德帝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正在追问,总管太监海公公突然走进来。

  「陛下,老奴有一事禀报。」

  同德帝只得先放下疑惑,「何事?」

  海公公从袖中掏出一张字条,递给了同德帝。

  同德帝伸手接过,打开一看,看清字上的内容时,忽的愣住,「这……」

  晏晗心生好奇,探过头去看。

  「陛下,这是老奴昨日在前朝大殿的回廊处发现的。」

  同德帝闻言笑道︰「这倒有趣,哪家的爹娘这么大胆,竟是敢把字条贴进宫里来。」说着,他倏地一顿,而后扯着嘴角道︰「谭侍郎?」

  「老奴打听得知,谭侍郎十日前夜里喜得一女,取名嘉月,但此女不知为何,非他们夫妻抱着便会啼哭不止,白日还好,夜晚更甚,谭侍郎便在街坊中贴了许多这等字条,想来是觉得不管用,索性贴进宫里试试。」海公公笑道。

  「倒是真不把朕放在眼里,」同德帝摇头道︰「再罚他半年俸。」

  两人正说着话,一旁的晏晗却是突然间面色一变,「谭嘉月……呦呦?」他喃喃念着,一时有些恍然,脑海里那张苍白无力,毫无生气,双眼却如黑葡萄般漆黑发亮的容颜一闪而过。

  他冲至海公公身前,抓着他的手臂急道︰「海公公,你方才说谭侍郎给他女儿取名嘉月,所以是叫谭嘉月?」

  海公公被他吓了一跳,好半晌才点头道︰「回殿下,确实是唤谭嘉月。」

  「晗儿,怎么了?」同德帝皱眉道。

  晏晗尚处在震惊中,那个在他记忆里,不久前由他看着死去的小丫头,竟然才刚出生不久?

  是了,他现在也才四岁不是吗?

  「没,父皇,儿臣没事。」他收回手,仍有些失神。

  同德帝眉头皱得更深,太子自十日前醒来,行为便一直有些怪异,虽还有些任性,但与人交谈时言语清晰,条理明确,完全不像一个四岁小儿。

  「不许再胡闹了,回你母后身边去!」他斥道。

  晏晗情绪还是有些激动,嗫嚅着唇,垂下眼来,应了声是,而后转身离去。

  同德帝往椅背一靠,长叹了口气,闭眼揉着额角半晌不语。

  「陛下,可要让人上些安神茶来?」海公公看着他疲惫的姿态试探道。

  「不必。」

  而后,又是半晌无声。

  书房内一时安静下来,唯有案桌上的一只熏香小炉散着淡淡青烟。

  良久,他才出声道︰「吩咐下去,备好车马随行,朕要……去首辅府。」

  海公公眸中神色晦暗不明,应道︰「是。」

  今日放衙颇早,谭济元匆匆出了衙署要往家中去,才出六部的大门,家中仆人还未牵马过来,一旁突然走来一个小太监。

  「谭大人。」

  谭济元疑惑地看去,见他喊的确实是自己,询问道︰「敢问这位公公,寻我可有何事?」

  小太监正是太子的贴身宫人常顺,「是太子殿下寻谭大人有事,还请谭大人挪步。」

  谭济元顺着他手比的方向看去,正见大门不远处停着一辆垂着帷幔的马车,马车周围围着数十名侍卫。

  太子?谭济元心中疑惑更深,太子不过四岁,能有何事要寻他?

  带着疑虑过去,却见车旁站着另一个年纪颇大的太监,这人谭济元识得,是皇后身边的内侍德福公公。

  「谭大人。」

  「公公。」

  谭济元心中更为惊讶,不待他多想,就在这时,车帘忽然被人掀开,探出一个黑乎乎、毛茸茸的小脑袋来。

  「太子殿下?」谭济元心下一惊,双眼透过缝隙往车内觑去,见车内真的只有太子一人。

  「不知太子殿下寻微臣有何要事?」

  此时晏晗却不像之前在宫中那般摆着太子的架子,咳了一声,带着急切道:「谭大人,我想去看看你的女儿!」

  「看看……微臣的女儿?」谭济元差点被惊掉下巴,这太子素来顽劣,之前发热昏迷也是大冬日里非要闹着去什么池边钓鱼受寒所致,这……病刚痊愈,莫非又在寻什么玩耍的乐子?

  见谭济元面色古怪,晏晗以为他不肯,略带威胁道:「本宫是听闻谭大人家里刚出生的女儿每夜都会啼哭不止,谭大人还特意把字条贴进宫,父皇都看见了,所以本宫特意来看看,说不定本宫看了后,她就不哭了呢?」

  谭济元抬手擦了擦额上并不存在的汗,干笑道:「是是,那太子便随微臣回府吧!」

  虽说贴字条是件小事,但他到底是贴在皇宫里,虽然当今圣上脾气一向很好,不会多多计较,但也算是落了皇帝的面子。

  由家仆牵马,谭济元在一旁领着,一行人往谭府行去。

  本是走在前头的谭济元令仆人缓缓停下来,看了一眼帷帐,偏头跟坐在车夫位上的德福公公轻声问道:「公公,我有一问,这……太子年幼出宫来,陛下竟是同意了?」

  德福公公道:「是娘娘,她拗不过殿下便同意了,派了咱家跟在一旁。」

  「多谢公公解惑。」

  谭济元抚胡,心中忍不住摇头暗叹。皇后一个五品官之女,到底还是撑不起来。

  一路到了谭府,谭济元一脚还没踏进垂花门,震天的哭声便在耳边回响。

  他忍不住扶额,叹着气对晏晗道:「殿下请随微臣来。」

  进了荷华院,便见丫鬟、婆子已经乱成了一团,听得暖阁内素秋呼喊奶娘的声音,谭济元忙走了进去,便见奶娘哄着正啼哭的奶娃娃在里头走来走去。

  「我来。」谭济元当即十分顺畅地接了过来,将女儿抱在怀中轻声哄着。

  似乎是知道抱着自己的人是谁,奶娃娃的哭声小了不少,却仍是抽泣不止。

  一旁的晏晗已经看傻了眼。

  他前世见谭嘉月也不过是两三面而已,时间过去许久,他只依稀记得,记忆中的谭嘉月,初见时是个被他捏了脸,眼里默默含着泪花的小丫头,或者是那一日,只安安静静的看着自己,嘴角扯着笑,眼里带着哀惧,软糯糯无力地喊着自己「太子哥哥」,像这般哭得闹腾的谭嘉月,他还真没见过。

  谭济元哄了一阵,仍不见她停止哭泣,晏晗却听得心烦了,他向来脾气有些急躁,也不喜欢听人哭,而且还哭得那么闹腾。

  「谭大人,让我看看。」

  谭济元两头乱,一边哄着女儿,一边抱着她蹲了下来,「殿下,这,还是等小女不哭了再……」

  晏晗皱紧着眉头,盯着这个皱巴巴的奶娃娃。

  丑。

  这是他的第一印象。

  他努力把眼前的丑娃娃跟记忆中那个唇红齿白、玉雪可爱的小丫头联系起来,但如何也不信她们会是一个人。

  他开始烦躁起来,止不住的哭声弄得他更加心烦。

  「闭嘴!」他突然瞪眼,凶狠道:「不许哭!」

  谭济元傻了,殿下,一个奶娃娃听得懂你在说什么吗?

  这一句恐吓自然毫无用处。

  晏晗眯眼,鼻子长哼了一声,伸出了手一把捏了过去。

  「不许哭!」

  哇哇啼哭的嘴被一把捏住,只剩下嘤嘤的声音,却真的停止了抽泣。

  谭济元更加傻眼,这这……莫非宫里的人还真的有用?

  晏晗终于满意,正想收回手,却见丑娃娃一双被水洗过如黑葡萄似的眼向他看来,晶亮清澈,他甚至从中看见了自己。

  他倏地一怔,同样是这般清澈的双眸,他在那个小丫头身上也见过。

  彷佛相隔千年,却又恍如昨日的记忆一路涌了上来。

  那一日——?

  第三章前世的她

  晏晗已经以这个状态游荡许久了。

  具体多久,他自己也记得有些模糊,半年、一年?或是更久?

  近来他的意识越发模糊,神魂飘散,难有清醒的时候,今日却突然意识清醒起来。

  冷眼看着一个宫人朝着自己匆匆走来,而后穿过他的身躯离去,他转头看向宫人前去的方向,只见那处站着一个禁军打扮的中年男子。

  宫人见了那人,模样恭恭谨谨。

  中年男子满脸的不屑,伸手查看宫人捧着的托盘上的药碗,「这是给谁的?」

  宫人声音颤抖道︰「回、回大人,是,是给皇后娘娘的。」

  「嗤,皇后?」那人冷笑一声,「没了嫡子的皇后啊!当初宠冠后宫,如今还不是失了宠!」

  宫人身子不停的发抖,连带着药碗也在不停的晃荡。

  那人扯出一丝冷笑,忽的弯腰从地上抓起一撮土,抬手洒进了药碗中。

  「张大人,你、你!」

  「滚吧!」

  宫人不敢辩驳,连忙端着药碗起身离去。

  一旁的晏晗早已是怒火中烧,他大步冲上前去,提拳揍向那人,但只是徒劳,他这虚无之体触不到任何东西,那人也只是觉得突然一股劲风吹面,疑惑看着四下,见无任何异常,凝着眉转身走了。

  晏晗死死盯着他,即便曾经的他一直顽劣不羁,却也在宫中被教养得礼仪得当,但此时他忍不住啐了一口,眼中冷意森森。

  「呸!即便如此,你们张家也休想得宠!」

  然而,即便心中多有愤恨,他也无可奈何。

  因为,他已经死了。

  自他染疫死后,同德帝开始变得颓丧,整个人意志消沉,萎靡不振,朝中政务皆交给了首辅赵叙明打理,自己则整日在宫中饮酒买醉,诸事不理。

  晏晗攥着拳,良久之后,他颓然松开,自嘲了一声,抬眼看着崇政殿的方向,眼中满是凄然。

  「父皇、母后,孩儿……」他喉间哽咽,「孩儿知错了。」

  他低头犹自哽咽着,眼中不觉落下一滴泪来,随着尚显稚嫩的面庞滑落,直滴在凹凸不平的青砖地面上,然而就在滴落那一瞬,倏地化为了虚无。

  青砖一如方才的干燥,没有丝毫的水迹。

  晏晗咬牙,忙眨眼将余下的泪尽数憋了回去,抬头见天色将暮,又想起方才的事情,他忙抬步往慈元殿的方向走去。

  入夜后,母后便会陷入无尽的悲恸之中,抱着他的衣物痛哭,彻夜不眠,丧子之痛击垮了这个女人,他想陪在母后身边,哪怕她看不见自己。

  夜色已经黑了,他脚步匆匆,转弯径直朝宫墙走去。

  若是以前,他一定是疯了才会选择撞墙,然而现在穿墙而过其实并没有什么感觉,仍像是行走在空无一物的大道上,但成为虚空的,其实是他自己。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状态,看情况应当是那些志异话本子说的鬼吧。

  但他这个鬼毫无用处,若真成了鬼,他最先要做的就是杀了方才那人,结果他现在连皇宫都出不去。

  可见生前混帐无用,死后亦成了一个没半点用处的鬼。

  穿过一面墙,眼前的情景让他突然一愣。

  这是一座十分精致典雅的院子,院中摆着各色花草,虽许多都已经枯败,但他认得出这些花草品种之名贵。

  院子虽颓败,他却莫名觉得这院子本应十分温馨。

  他死后化为游魂,却离不得皇宫,这么多日子来他走遍皇宫每一处角落,然而他记得他并没有见过这座院子。

  莫非……

  尚未等他想明白,一个婢女打扮的女子捧着托盘从拐角处来,脚步匆匆,走入廊檐下,进了院中主屋。

  晏晗嗅得一股子十分浓郁的药味。

  然而,婢女进去不过片刻,晏晗便听见瓷碗破碎的声音,随后传来一道女子的急切厉声——?

  「快,快去请其他大夫,把满城的大夫都请来,快去、快去!」

  之前的婢女面带忧虑地跑了出来,经过他时,带起了一阵风。

  晏晗方才欣喜自己出宫的心情不过一瞬,便又疑惑起来。

  他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这儿?这里又是哪?说要请大夫,有谁病了吗?

  他疑惑地走入了主屋内。

  屋中,一个妇人打扮的女子坐在榻上,她满面憔悴,眼睛红肿,眼里还噙着泪水,却死死拉着她面前的中年男子。

  她哀声乞求着︰「周大夫,我求求你再救救我女儿吧!你可以的,你一定可以的,你之前已经将她救醒过一次,你这次一定也行的!我求求你,救救她,再救救她,我谭家的家财可以尽数归你,周大夫……」

  被她拉住的周大夫叹了口气,道︰「夫人,令嫒大限已至,我也已经尽力了,老天要收了她去,我再如何也是无用。」

  「不!不会的!不会的,她之前都已经好了不是吗?她能好的,能好的!」妇人满脸的绝望,眼中凄凄然,却仍带着一丝希冀,双手死死抓着周大夫的衣角,像落水之人抓住水中漂浮的一根稻草,期盼着周大夫可以给她希望。

  然而周大夫摇头道︰「夫人,令嫒之前身体转好,不过是一时罢了,她冬日落水,救上来早已寒气侵袭全身,终归还是药石罔效,难以回天啊!」

  晏晗听到这儿已经皱起眉来,怪异的看着背对他的周大夫,他就算只见过宫中的太医,却也知道大夫是不会这么说话的。

  「不!我不信!你不行,其他大夫也可以的,冬芸已经去请其他大夫了,他们可以的!他们一定可以救活我的呦呦的!」

  呦呦?

  晏晗心突然咯噔一下。

  身旁的婢女拥着她,泣道︰「夫人,京城的大夫咱们能请的早已请遍,咱们、咱们还是趁着小姐还在,带着她去狱中见老爷与大少爷最后一面吧!」

  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妇人再也坚持不住,崩溃大哭,「呦呦,我的呦呦,我的女儿!」

  晏晗一眼便看见屏风后的床,透过帐缦,他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躺在床上,无声无息,彷佛下一瞬那人影便会消散而去,他急匆匆朝那走去。

  周大夫丢下一句,「夫人还是备好令嫒的身后事吧!」便转身要出门。

  两人迎面撞上,周大夫擦着他而过,晏晗下意识转头撇去,只看见他的半张脸,是张十分普通的面孔,唯右侧脖颈上蜿蜒着一条细疤。

  他又转回头来,穿过屏风,只见床上的幔帐落着,床前脚榻上躺着一只破碎的碗,倾倒的药打湿了榻上的一双小小绣鞋,洇湿一片黑色的药渍。

  他心头微缩,踌躇着缓缓上前,穿过幔帐,垂眸便见一个小姑娘阖眸躺在被褥中,一张小脸苍白得没有血色,眉头轻蹙,眼睫微微颤动着,不知是醒着还是睡着。

  晏晗说不清此时心中是何心情,见到她,突然想起了那时缠绵在病榻上的自己。

  就在这时,小姑娘突然睁开了眼,一双眸子澄净清澈,泛着点点星光,恍若幽幽无际的夜空,她双眸向他看来,两人竟能对视。

  他顿时愣住,她这是……看得见自己?

  她突然一笑,方才苍白的面容忽带了些许灵动生气,声音轻轻的,弱不可闻,「太子哥哥。」

  晏晗双眼瞪大,「你……」

  「太子哥哥是来接我的吗?」

  谭嘉月眼中泛上哀惧,小小的手伸了出来,递向他,「我是不是,快要死了?不然怎么看见太子哥哥了呢?」

  晏晗喉间一哽,他下意识接住她递来的手,竟然真的握住了,凉凉的,不带一点温热,这是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触碰到实物。

  「你、你还记得本宫?」两人见面的次数寥寥不过两三次,而且时间也已过去许久,想不到她还记得自己。

  「爹爹说过,太子哥哥是我未来的夫君,呦呦记得的。」

  她看着他腼腆一笑,略有些羞涩。

  晏晗牵着她的手坐在床头,默默无言。

  两人之间沉默下来,谭嘉月突然咳了两声,声音越发微弱,「太子哥哥,呦呦……呦呦有些怕。」

  她颤着声音,手也在发抖,死亡的恐惧侵袭着这个不满十岁的小姑娘。

  晏晗鼻头一涩,忙牵紧了她的手,「别怕,别怕,我陪着你。」他哽咽道︰「我陪着呦呦,不怕的。」

  「那我不怕了。」谭嘉月含着泪,露出笑来,「太子哥哥,那边是什么样的啊?」

  「那边很有趣,很好玩,比这里好玩多了。」

  「真的吗?」

  晏晗点头,「真的。」

  「可是我舍不得爹爹和娘,还有大哥二哥,」谭嘉月眼角的泪顺着脸庞滑落,落入鬓发中,「我已经好久没有看见爹爹跟大哥、二哥了……」

  方才崩溃大哭的钟氏走了进来,她掀开幔帐坐在床畔,咬唇死命憋着眼中的泪,伸手拨着谭嘉月柔软的头发,轻声道︰「呦呦,想不想去见爹爹跟大哥啊?」

  谭嘉月原本黯淡的双眸又泛起星星点点的亮光来,「想,呦呦好想他们,还有二哥,他去念书,什么时候能回来呀?」

  「你二哥向书院夫子告假,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他也想着呦呦呢!」钟氏眼中满含伤悲与慈爱,说话时哽咽不止。

  「二哥说过,回来要给我带礼物呢!」谭嘉月笑着应道。

  钟氏颤着手捂唇呜咽着,呼吸因为强忍着哭泣而急促不已。

  「娘。」她伸手牵上钟氏捂唇的手,小小的手替她揩去眼角的泪水,向她露出笑容,笑得十分娇憨甜美,「呦呦有些困了,想先睡一觉,到时候娘喊醒呦呦好不好?」

  钟氏死死抓着她的手,嘴唇已经咬出血来,她强忍着哭声,下巴直抖动,不停落下的泪水打湿了被褥。

  「好,好……呦呦,呦呦记得别睡得太久,到时候被你爹爹打屁股,娘、娘不帮你的。」

  「呦呦记得。」谭嘉月咧嘴笑着,她又抬眸看向晏晗。

  晏晗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柔声道︰「太子哥哥在,不怕的。」

  她勾着他的指头,「不怕。」

  晏晗看着谭嘉月那双澄净清澈的眸子渐渐散去光泽,最终双眸无力地阖上。

  钟氏的痛哭声瞬间在耳边响起。

  他牵着谭嘉月的手,在她闭眼的那一刻,突然感觉自己眼前一黑,他被拉进了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虚空之中,意识开始渐渐涣散,像是散成无数的碎片,像浮动在空中的尘埃,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直到十日前,他才突然从虚空之中醒来。

  「妹妹不哭啦?」

  耳边响起男童惊喜的声音,晏晗猛然从回忆中回过神来,他循声看去,是一个应当比现在的自己大上一岁的男童,面容与方才回忆中的小姑娘有七分相似,他双眼发亮,看着面前男子怀中抱着的小娃娃。

  晏晗转头看去,小娃娃睁着湿漉漉的眸子,正向他咧嘴笑着。

  「呦呦……」

  谭济元领着晏晗出门时已经入夜了,德福公公焦急地等在门外,见他们出来,忙不迭迎了上来。

  「太子殿下,咱们该回宫了,时间久了娘娘该急了。」

  晏晗敛着面色,随着谭济元走了两步,而后又突然停下来。

  谭济元疑惑,「殿下?」

  晏晗转回身看着院内的情景,来时没有注意,现在来看,同他前世到过的院子一模一样,但是不同于那时的败落与萧条,此时院子中的灯笼散发暖暖烛光,廊下路旁或摆着或种着各种花草,在冬日里瞧着也是富有生气,温馨十足。

  他到时初初的感受便是这个。

  那么前世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谭家败落成那样?就连……给那小丫头请个好大夫来医好病都做不到。

  晏晗嘴唇一抿,抬眸看向谭济元。

  谭大人年过而立,是朝中最年轻的侍郎,但行事平平庸庸,无功无过。前世父皇曾特意暗中与他道,此人堪为大材,当得重用,可是他那时听了两句便觉得不耐烦,撒泼打滚着玩去了。

  他见谭济元面露疑惑后,又淡淡的撇开眼去,「回去。」

  还好还好,他现在才四岁,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他这一世定不再犯浑,让父皇落到那种地步。

  他,晏晗,当朝太子,身负家国重责,此生定不再推卸!

  回了慈元殿,晏晗方踏入殿内,便见同德帝双手背在身后,背对他而立。

  皇后坐在一侧的榻上,见晏晗走了进来,欲言又止。

  「晗儿。」同德帝开口唤他,声音威严而低沉。

  晏晗心知肚明,也不应声,使出前世撒泼犯浑的本事,张着手便冲向同德帝,一把抱住了他的腿。

  「父皇你今日去了哪儿?晗儿好想你啊!」说完,他自己都忍不住一抖。

  前世这年纪他早就不玩这套了,想不到重回四岁,又得使出老招。

  同德帝面无表情地转回身,低头看他,「你今日去了哪儿?」

  「陛下,」皇后走来扯了扯他的袖子,「晗儿只怕还未用膳,天色已经晚了,要不还是……」

  同德帝皱眉看向她,「都是你给惯的!」他又低头看着晏晗,严肃道︰「你今日去谭侍郎家中做什么?」

  晏晗眨眼,颇为无辜道︰「海公公说谭大人家里生了个小娃娃,晗儿想去看看便去了。」

  同德帝被他一噎,这个理由确实合理,他也实在想不出一个四岁的小儿出宫去臣子家中能做出什么其他的事。

  他鼻息沉沉呼了一声,严厉道︰「以后不准再随意出宫!」而后看着皇后,同样道︰「你莫因为他求着你就心软,放他出宫,出事了怎么办?」

  皇后泪光潋灩,吸了吸鼻子,轻声道︰「臣妾明白了。」

  同德帝叹了一声,拉过皇后的手,语气缓和下来,「用膳吧,你等着他回来,也该饿了。」

  「父皇!」跟在后头的晏晗突然唤道︰「父皇,孩儿想要进学。」

  「什么?」

  这是同德帝一天内第二次听到他提要进学的事,诧异的回过头看他,「进学?你想进学?」

  「晗儿……转性子了?」皇后也诧异的看向他。

  两双满含诧异的眸子看着他,晏晗面上泛起一阵臊意。前世他跷课的事情做得不少,惹得朝中没几个大臣想教他,这一世却主动要求进学,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不太信。

  「是真的,孩儿想要进学!」晏晗坚定道。

  同德帝眸色复杂地看着晏晗,自打病后醒来,太子的言行便处处透着怪异,他有时感觉同自己说话的不是一个四岁小儿,若不是太子说话熟稔,习惯同从前一样,他甚至会以为太子内里换了个芯子。

  同德帝皱眉,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先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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