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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月试阅 ✿] 苏梓月《宫女要出阁》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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腐爱 发表于 2019-8-13 11:27:3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书名:《宫女要出阁》
作者:苏梓月
系列:蓝海E72704
出版社:新月文化
出版日期:2019年08月14日

【内容简介】

安锦南失去了亲人,还莫名背负天煞孤星的臭名,
又为了不再被皇帝打压、重新夺回兵权,日子过得低调小心,
这一切丰钰全都看在眼里,不是不心疼,
只是她实在害怕在感情上受到伤害,一直不敢同他太过亲近,
没想到却将他逼急了,在外人眼中冷漠无情的他,
居然会说出连星星都能摘给她这样的情话,
且她为了让好友顺利和渣夫和离,想出一个「杀人顶罪」的法子,
连知府大人都站在她们这一边,若说暗中没有他的手笔,鬼才信呢!
他这般为她,她要是还继续矫情,连她都要看不起自己了,
怎料就是有人见不得他们感情变好,居然污蔑她「偷人」!


  第五十七章 安锦南情绪失控

  安锦南踏着步子往院内走,脚步明显有些急切。

  丰钰这几天的冷脸着实叫他看得难受,索性躲在外头不与她碰头。

  哄不好,强不得,只急得他心里如起了火,却不知该如何叫她平了心气。

  女人真是麻烦。

  带着这样的感慨,他阔步走入里间。

  丰钰叫人备了一桌酒菜,穿着一件家常衣裳,见他进来,站起身行了礼。

  安锦南吃不准她今日是为着什么如此大动干戈,面上波澜不惊地对一众服侍的摆了摆手,将人尽数屏退后,勉强维持着深沉的表情,在丰钰对面坐了下来。

  他清了清喉咙,眼睑垂下,看了眼那一桌丰盛的酒菜,然后挑眉看向丰钰,「夫人,今儿是何日子?」

  这是明知故问,他心里猜测的是丰钰终于认识到她自己理亏,想用这种法子哄他回心转意。

  按捺住雀跃的内心,他努力蹙了蹙眉,「本侯平素甚少饮酒……」见丰钰张口欲说什么,他忙加了一句,「不过你既有心赔罪,本侯便与你喝一杯。」

  他挽了挽袖子,目光落在她身上,眼底终于不再是矛盾挣扎,不自觉地漫上一派柔和。

  丰钰眉心一紧,挑目斜睨了安锦南一眼。

  赔罪?她给他赔罪?

  敢情他随便乱发脾气还咬人……却是她错了?

  这几天他甚至还气得避到外面去?

  丰钰觉得眼前一黑,实在没想到原来自己这几天生了一肚子气,可人家还不知道她在气什么,甚至觉得该生气的人是他才对!

  丰钰捏住拳头,嘴角紧紧的抿住,不断告诉自己,这不是置气的时候,安锦南是她的丈夫,无论是为了他,还是为了她自己的将来,她都不能对他的事置之不理。

  如今正事重要,其他的……以后再说不迟。

  丰钰抿了抿嘴唇,倒了杯酒推到安锦南面前,「侯爷,今儿不是什么日子,妾身只是见月色好,不想败了这样的良辰美景,想与侯爷同饮两杯。」

  她言语温柔,面上染了淡淡的红晕。

  安锦南纠结的内心一下子软塌,甚至心猿意马地,想靠近、再靠近她一点。

  许是数日不曾亲近,他竟是有些惧意,喉结滚了滚,抬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辣而浓烈的酒液滑入喉中,是长久绵密的甘醇。

  丰钰陪了一杯,又替他斟满了酒。

  夫妻两人对饮了五六杯,丰钰看着对面的安锦南,他的眉头已经松了下来,身子歪歪的靠在软垫上,用黏糊得叫人羞涩的目光盯着她瞧。

  丰钰从袖中取了那张发黄发皱的纸张出来,犹豫地递了上去。

  安锦南挑了挑眉,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气氛这样好,她又是这样的迟疑,想来必是她不好意思说出口的一些情话了。

  说不出心里有多乐,他只在唇边挂了一抹玩味的笑,伸手将那纸张接过,还顺势握住了她的手。

  「钰儿……」嘴里含糊地、温柔地喊她的小名,他的眸光亮的好比天上月。

  丰钰突然有些不忍心,这件事多残忍!

  她即将揭开的,是他身上已经结痂的旧伤,他心底最痛的记忆,会被那小小纸张唤醒……

  她试图攥住手里的纸,却已经迟了一步。

  安锦南将纸张打开,含笑看了一遍,嘴角的笑容不曾凝固,抬起眼疑惑地挑眉,「这是?」

  丰钰低垂着头,「侯爷,这是我偶然得到的一张方子,说是……吃了这个东西,就能……就能给侯爷……」

  她话没说完,安锦南似乎想到了什么,凝起眉头将手里的纸又看了一遍,那笑容始终不曾淡去,但温柔已经化得一丝不剩。

  他冷嗖嗖地开口,「怎么,你也急于给本侯生个儿子?」

  丰钰抬头看着他道:「侯爷,我并未……」

  「是我高看了你!」安锦南手里握着酒杯,抬手一饮而尽,手掌一松,任那杯子落地碎成瓷渣,发出刺耳的声响,「是本侯忘了,什么样的根便出什么样的苗!丰凯、丰庆这样善于钻营,你是他家的女儿,自然学得一手谋利的手段!」

  安锦南扬了扬那张方子,阴恻恻地道:「怎么,如今可觉得怀上了?要不要本侯再使使力气,叫你顺了心意?」

  他霍地踢开面前的桌子,任由汤水洒了一地,月白色锦袍被弄污,他没在意,伸手攥住丰钰的手腕,将她锁在怀里。

  丰钰仰头看着他,无论心里如何疼,此刻也不想在他面前显露出来。

  越是危急,越是冷静,她张开手掌捧住他的脸,「侯爷,我若是你说的这般,何不偷偷用着这药,缘何要与侯爷说起?侯爷,请你冷静!」

  安锦南眸色深浓,幽暗得化不开。

  眼前时空转换了场景,隔着面前的女人,他看到的是一片刺目的惨白,耳边女人歇斯底里的哭声持续传来。

  他冲进房中,看见跪了一地的人。

  每个人都神色哀婉,看着他的目光满含了同情。

  冷氏缓缓从床头站起身,一对哭肿了的眼睛再也没有往日的柔情和清明,她自责、愧疚、悲痛也害怕,神色复杂极了。

  安锦南看了她一眼,重新将目光投在那小小的孩童身上。

  他才学会说话,才学会走路,会笑着拍着手,跌跌撞撞奔到他怀里,喊他「爹爹」。

  此刻却是面色发紫,嘴唇发乌,肉嘟嘟的小脸瘪了下去,他惨遭病痛折磨,在自己离开家中的短短几天内,瘦脱了模样。

  安锦南如何敢信,那是他的孩子?

  他经历过许多生离死别,他这一生背负了太多的人命,也失去了太多的亲人。

  父亲、母亲、兄长、叔父、堂弟……十七岁时,他从战场上的死人堆里亲手将父亲的尸骨挖出来,用稚嫩的身躯一路背负着父亲回乡埋葬。

  时隔两载,他不情愿的娶了怀有他骨肉的女人,只为了眼前这个动也不能动的小小人儿。

  那是他的血脉,他安家的延续,是给他希望和安慰,给他阳光和温暖,将他从绝境中拖出来的人……

  此刻,他却以这样的模样枯萎在床上。

  热泪从安锦南的眼中夺眶而出。

  他一步步的靠近,步伐无比沉重缓慢,双腿好似灌了铅。

  无边的恐惧攥住他。

  他多希望,那不是他。

  他多希望,他并没有死。

  无尽的懊恼捶击着他的心,若他不曾离开,若他一直在旁盯着,小人儿是不是就不会死?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他双目模糊,终于靠近床榻,他伸出手,虚虚抚在小人儿的鼻端。

  若是平素,小家伙会笑着抓住他的指头,只生了几颗小牙的嘴巴张开,咯咯笑个不停……

  然而此刻,他无声无息,再没有任何反应。

  安锦南红着眼睛看向身旁掩嘴哭泣的女人。

  冷氏委顿在他脚下,抱住他的腿,悲伤地流着泪,「侯爷……聪儿他……侯爷,妾身好痛,妾身好痛啊!」

  近一年多,随着孩子降生,夫妻两人的关系也跟着有所缓和,他不再抗拒她的靠近,努力试着忘却不堪的初遇,愿意留在房中听她絮叨一些关于孩子的事,甚至答应她将娘家幼妹接到身边,该给的尊重和照顾他都不吝啬。

  孩子出生后,因为体质虚弱,需要大量的药材进补。那时安锦南还年轻,亦是头回做父亲,喜悦冲淡了许多事,包括当时乔大夫偶然提及的那句「胎里带毒」是个什么意思,他也并未细思。

  钱财他有,珍贵的药材要多少有多少,只要呵护得当,他相信孩子能渐渐好起来。

  他愿倾尽所有去换孩子的平安喜乐,甚至愿意为了孩子,尝试接受一个自己并不爱的女人。

  昔年她设计于他,所做的种种罪行,他都可忽略不见,只要能留住这个孩子,他什么都可以不在乎。

  可是眼前,这小小的、蜷缩的一团……这是什么?

  他呆滞地看了眼紧抱着自己的女人。

  他没办法思考,也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女人哭得很惨,平素妆容精致的脸上全是泪痕,她紧紧攀住他的衣摆,似乎他是她遇水时唯一可供存活的浮木。

  安锦南很想对她说句什么,可他什么都没有说。

  他踉跄地挣开她的攀扯,跌跌撞撞地冲过跪着的众人,用发颤的手推开门,门前,一个稚嫩的女童仰头望着他,肉嘟嘟的小手递到他手上,脆生生的喊他「姊夫」。

  他朝她看去,在她面上看到过去那些温馨快乐的时光,透过她看到那个被他捧在心尖上的孩子。

  他心中钝痛,几乎忍受不住那么大的悲伤,差一点就当着这个女童的面痛哭出声。

  这时,场景再次变换,此时面前坐着的是他的妻,她用一张不起眼的纸,揭开他从不示人的疮疤。

  他反应确实过激了些。

  冷静下来,就知道这根本不是同一件事,可那些伤痛是真实存在的,连他自己都不敢轻易去碰触。

  他痛得微缩起肩头,闭上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目中泛着红。

  炕桌被踢翻了,四处汁水淋漓,炕上炕下一片狼藉,外头廊下的侍婢想必是听见了。

  对面是他想过要细细呵护的人,愿意共度一生的人,可他做了些什么?

  他眸中闪过悔,闪过痛。

  他觉得屋中憋闷极了,站起身来,第一个念头就是想走。

  丰钰没有阻拦。

  她知道安锦南会想清楚,这件事对他如此重要,他不会不理会。

  她精心布置今日的一切,是愿意与他敞开心扉的起点,只是料不到他的心防如此厚重,她挤不进,只得走开。

  唇边噙了抹得体的笑,丰钰温声道:「侯爷,妾身已查得此药来自盛城王家的济世堂,妾身所能接触到的只是各家内宅,外头有什么更大的阴谋,妾身不敢妄自揣测,只盼侯爷尽早查清楚,以免……」

  她没把话说完,叹了口气,转身进了里屋。

  安锦南行至门前的脚步一顿,他转过头,望着她单薄纤细的背影。

  成婚方一月,两人已经置气好些天。

  来时分明满腔的思念和欣喜,他如何又把两人置于如此境地?

  刚才自己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只是情绪起伏巨大的过激言语。

  是他太恐惧。

  同样的事情绝不能再发生,他不知自己够不够强大,能再承受一次那样的悲剧,他不想失去她,更不想再失去自己的孩子。那痛他尝过,今生都不想再尝。

  安锦南推开门,勉强维持着平静无波的表情,一路行至院外,张口唤了声「崔宁」。

  卓鸣自暗影中闪身出来,躬身行了礼。

  安锦南一顿,这才想到崔宁如今已不是他身边的人了。

  简单交代几句,安锦南又迟疑地走了回来。

  隔着帘子,听见韩嬷嬷正指挥小丫鬟们收拾屋里。

  他发了脾气,踢翻了炕桌,任谁都会以为是丰钰惹恼了他。

  丰钰简单的梳洗出来,就见韩嬷嬷面色不豫,但她没有理会,喊了小环替自己梳发。

  她一闭上眼,看到的都是方才安锦南可怖的神色。

  私闯禁宫那次,很大程度上是他有意为之。功高盖主,皇帝将他姊姊软禁冷宫,无非是为了敲打试探他,他不做出个无脑蠢笨的样子,如何能保下淑妃,保下自己?

  那自是一场豪赌,若皇帝当真不顾军心,藉此将他以谋逆罪斩杀,也不是不能。

  安锦南向来狠心,对旁人,对他自己,他都敢赌。

  再后来看他失控,就是淑妃故去的那几日。

  他新病旧伤加在一起,病得糊涂,是她第一次看到那个威风凛凛的军侯脆弱不堪的一面。

  但过往如何,都与方才的情形不同。

  他方才连手都在打颤,说出的每一个字都透着绝望和恨意,那是怎样的痛心疾首,她不敢深想。

  身后,小环的手搭在她肩上。

  丰钰下意识地睁开眼,却从镜中看见安锦南低垂着头立在她后头。

  屋中静悄悄的,其他侍婢们不知何时都退了出去,小环也立即退了下去。

  丰钰抿着唇,就这么呆呆的望着他。

  安锦南上前两步,将手搭在她肩膀上,在她欲转过身来看他的时候说道:「别动,别回头,求你。」

  他的声音听起来极虚弱。

  这样的字眼从安锦南口中说出来,丰钰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是我混帐,我发疯……」他低声道:「过去的事,想必你已有所耳闻。」

  丰钰感觉到按着自己肩头的那双手在发抖。

  她一时顾不上其他,回过头,见他脸色青白一片,额上青筋暴起,两颊都生了汗珠,她赶紧握住他的手,「侯爷,你又犯头痛了?」

  他已经许久不曾发病,忽然痛起来,竟是有些受不住。

  他回握住丰钰的手,泛红的眼睛盯着她,声音带了丝乞求,「丰钰,别离开我……」

  他嘴唇发颤,艰难的说出这四个字。

  下一瞬,情绪全然崩溃,他弯下高大的身躯,抱住她的身子,喉中发出痛苦的嘶声。

  丰钰眼眸湿润,任男人将她紧紧箍住,温热的泪水沾在她颈侧,痒痒的,有些难受,但她忍耐着,没有拒绝。

  他像个痛失心爱之物的孩子,将自己的痛楚在此时此刻全然发泄出来。

  月色清朗,一片银辉泄地。

  安锦南睡着了,手还揪着她的衣角。

  丰钰收回按在他头上的双手,揉揉自己酸痛的手腕,怕惊醒了他,索性将身上那件被他扯住的外衫除去,之后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看了眼床上熟睡的人,眸底一片漠然。

  小环在廊外徘徊许久,听见轻微的开门声响,赶紧回过头来。

  丰钰早听见她低低的脚步声,挑眉问道:「出了什么事?」

  小环上前低声道:「刚传进来的消息,二夫人去了。」

  丰钰蹙起眉头。这么突然?客氏已经迁出,丰家没道理这样快的动手。

  小环又道:「家里一直瞒着不敢叫夫人知道,几天前,二姑娘跑了,听说柳公子帮她弄了个进宫的名额,如今人已经上京去了,二夫人就是听到这个消息才会……说是从床上跌了下来,摔破了头,下人们疏忽没有理会……这会子客家也得了消息,两家闹起来了。大夫人忙着人来知会夫人,希望夫人能……」

  丰钰冷嗤一声,「我?我能如何?端起我侯爷夫人的架子过去帮他们镇住场子?」接着又自嘲道:「我算什么?一个可笑可悲、自以为是的蠢货。」

  小环见她面色不善,话到唇边没敢再说。

  听丰钰凉凉地又道:「去回话,就说惊闻母亲故去,我伤心得晕了,近日谁来求见都不许放入,知道吗?」

  小环点点头,纵使满腹惊惶,也只得赶紧去回话。

  屋中,安锦南睁开眼睛,举起手,望着掌中带着清幽香气的衣裳,眸中水光波动。

  第五十八章 情愁是这般滋味

  客氏的丧礼办得很隆重。

  不论从前她是什么样的人,她的身分仍是丰家二夫人,嘉毅侯的岳母。

  出奇的是客家竟没有再来找麻烦,两家和和气气的操办着葬礼,并没出什么惹人笑话的乱子。

  回去的车上,丰钰将身子轻轻靠在安锦南的臂膀上,几次想问是不是他出手做了什么。

  只是她还没开口,就听他缓声道:「药方的来历你查得不错,如今我已经叫人盯着王家,并放出消息……」

  他顿了顿,看她一眼。

  丰钰蹙眉道:「莫不是……」传她有喜?

  安锦南「嗯」了一声。

  丰钰没有追问下去,内宅中,她有她的战场,外头,他有他自己的谋算。

  送葬的日子是在十四天后。

  文心拖着病体来到盛城。

  丰家旧宅中,丰钰从前所居、后来给丰媛占了的院子重新收整出来,两人在那里见了面。

  紫藤花架下,形销骨立的文心抚了抚她的肚子,「有两个月?」

  丰钰嗤的一声笑出来,「别问了,我自己也不知道。」

  文心不无感慨地看着她道:「但愿菩萨垂怜,保佑你一举得男。」

  丰钰瞧不得她这丧气样,伸手戳她的额头,「你有完没完,还念着这事儿?你是不是没救了?」

  文心不好意思地一笑,「不说了,我再不说了。」

  也不过是担心她走了自己的旧路,那种苦她不忍心丰钰尝。

  丰钰打量她的模样,「你跟我说说,如今怎样了?你上回信里写得含糊,我总是不能放心。」

  文心轻轻抚着她的肚子,叹了口气,「你别操心我了,自己好生养着。那人模狗样的东西我看透了,他如何对我,我一点一滴都记着。」

  丰钰握住她的手,「就是因为你还在意,我才放心不下,只要你心里还有他,就永远不可能真正放下。」

  文心耸了耸肩,「你错了,丰钰。我曾那么爱他,这样的感情不会说没就没了,如今我不是在意他,而是恨他,恨不得将他剥皮抽筋,看他肠穿肚烂而死。

  「我把那个不要脸的接了进来,如今他们一家三口正腻歪着,那狐媚子如何受得了被我骑在头上?连我女儿都容不得。上回那小子摔下床,全推在二丫头身上,朱子轩是敢怒不敢言,但心里想必也是嫌我碍眼。」

  说着这样的话,文心却没有露出失落的表情,相反的她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手轻轻摩挲着丰钰的肚子。

  「你说的不错,人性本就是贪婪,她如今有了名分,自然想要更多。朱子轩已经厌弃了我,自然处处瞧我不顺眼,这回我趁机带着两个女儿回来,跟他说要顺便来看看你,要小住几日,他没疑心,很顺当地就应了。」

  丰钰被她抚得肚子发痒,捉住她的手笑道:「做得好。你娘家给你的嫁妆,你可都清理好了?」

  文心瘪了瘪嘴,「从前用去一些,大约没了两间铺子,余下的都厘清了,还没敢告诉我娘,私下里都交给我兄长了,杂七杂八的我不想纠结,只盼着早早退位让贤。」

  丰钰打量她的神色,倒是干脆,不似说假,于是她试探地笑问道:「如今可不怕便宜了谁?」

  文心被她挤对得不好意思,讪讪地道:「那是我置气,想不开……如今我只想自由自在的,占着理,顺便把这姻缘解了。你说得对,我有娘家撑腰,自己又不缺眼睛少鼻子,总不能永远把自己混在朱家那滩烂泥里,和那些根本不在乎我的人相斗相缠一辈子。」

  丰钰如何不心惊?文心是为了所爱之人在鬼门关前走过一回的人,她有多傻,她是清楚的。

  文心瞥了她肚子一眼,叹气道:「你莫担忧我了,你肚子里这个才是最要紧的。昨儿我瞧你哭灵跪了大半日,跟着胆战心惊的,你如今贵为侯爷夫人,又怀着孕,躲清闲就是了,谁能说你什么?她生前那般待你,你何苦为她如此?」

  丰钰抿嘴笑笑,那笑容带着凉意,「她再对我不好,也是我名义上的娘,她亲闺女不在,后宅里头总得有个女眷替她哭一哭,难道要隔房的嫂子和族妹们代替我吗?且我爹又是不能主事的,总不能让她灵前太冷清。外人哪会在乎她从前如何待我,又怎会知晓其中有什么怨什么恨,只会拿人死为大、孝悌礼仪来要求我,我若因着这身分就目中无人,他人定会指责我六亲不认、不念亲恩。」

  想想挺没意思的,许多时候,活着便如做戏,演给外人看罢了。

  文心见她有些意兴阑珊,反手握住她的手,有些担忧的问:「你这是怎么了?这回见你,倒不如上回瞧着精神,你才成婚,又有了孩子,侯爷还不将你宠到天上去,怎么这样若有所思一般?你是感慨你后娘的死,还是为着你进宫的妹子?」

  她是想着,丰钰若有烦恼,也该是为着娘家那些糟心事吧,毕竟嘉毅侯府没有婆婆,嘉毅侯又那般看重她,日子岂会过得不好?

  丰钰笑叹了声,「也没什么,过日子嘛,哪有那么多的高兴事。」

  文心捏捏她的手,「瞧样子可不像没事。你老实说,是不是和侯爷闹别扭了?你可别犯傻,这婚事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在我这旁观者看来,侯爷是真在意你,你别自己瞎钻牛角尖,把日子过劣了。」

  丰钰将头一歪,靠在文心肩上,「你就放心吧,日子长着呢。」

  安锦南踱步到院外,正好听到这句话,总觉得她语调有些悲凉,似乎前路并没有什么可盼的,过一天是一天的熬日子。

  这就是她如今的心境吗?

  他虽独身多年,也曾冷眼旁观过别人的热闹生活,也幻想过自己与心爱之人在一起的甜蜜,但他们的快乐时光似乎很短暂,他虽在感情方面迟钝了些,可他毕竟不是傻子,丰钰这些日子的疏离客气,明显和刚成婚时是不一样的。

  这阵子他渐渐忙碌起来,外头要筹谋的事情多,又想到她的疏冷,他亦甚少热情主动。

  安锦南将脚步收回,对上丰郢疑惑的目光,低声道:「走吧。」

  丰郢给身后小厮打个眼色,连忙折回身子引着安锦南又出了内院。

  丰钰和文心的说话声很低,安锦南是习武之人,六识过人,他听到的丰郢不曾听到,所以丰郢不明白他缘何又改变了主意,分明说不放心妹妹才亲自过来瞧她一眼,难道是在怪妹妹没有及时出来相迎吗?

  想到这里,他有些紧张的搓着手道:「侯爷,家母早丧,继母进门晚,没几年舍妹就进了宫,在母亲手底下受教学事的时候不多,出嫁又有些匆忙,一些礼数,恐她做得不好,服侍侯爷不周。瑾瑜不才,想求侯爷个恩典。」

  安锦南回眸看着他,又听他道——?

  「侯爷能否宽待一二、多多海涵?她有什么做得不对的、不好的,侯爷只管拿我这个做兄长的问罪。」说着,他眼睛有些发涩,苦笑着垂下头去,「瑾瑜知道自己没资格说这些,侯爷的家事哪有瑾瑜置喙的余地,只是心疼这个妹妹,过去十年我疏于看顾,叫她受了许多苦,求侯爷善待舍妹,瑾瑜愿为侯爷鞍前马后,以死效力。」

  安锦南轻抿嘴唇,日暮下,他周身如镶了一圈光晕,散发着叫人无法直视的威压。

  「你觉得本侯待你妹妹不好?」

  他挑了挑眉,看着丰郢。

  丰郢闻言一愣,待反应过来,慌忙揖礼,「瑾瑜绝无此意,侯爷自是待舍妹、待我们丰家都是……极好的。瑾瑜、瑾瑜只是忧心舍妹……」

  安锦南收回视线,没等他支吾完,转身迈开步子走了。

  丰郢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话,他便是临时改了主意,也未必就叫人想到他是对丰钰有何不满,除非……连丰郢也看出了丰钰的不快活。

  她性子平静沉稳,纵使有心事也善于伪装,可细细思来,她似乎比前些日子清减许多。

  一个被传「有孕」的女人却瘦了许多,会让人如何联想?定是夫妻不睦,生活不佳,少人照料。

  事实也是如此,锦衣玉食侯府不缺,可他这个做丈夫的近来确实太少回家,甚至和她说话的时候都少。

  常常迈入院子,就见灯火全熄,她早早歇下了,他也就未多打扰。

  论冷战,没有谁能赢过他,他与冷氏七个月不曾说话,冷氏过身那日,在床头泣血,立誓来生绝不要再遇到他。

  没有人比他心肠更硬,面容更冷。

  安锦南袖中的手缓缓攥紧了,指甲都陷入了掌心。

  丰钰沐浴出来,见某人斜斜靠在榻上,屋里服侍的人都退下了,静悄悄的没一点声息。

  她忙敛了衣衫,上前行礼。

  安锦南抬眼,视线落在她面上,打量她许久。

  丰钰觉得不自在,去一旁取了针线簸箩,作势在瞧里头的几个花样子。

  然而身旁男人的目光仍旧如利刃般射向自己,她叹一声,回过头道:「侯爷可有吩咐?」

  安锦南坐直了身子,目光中有前所未有的困惑。

  「丰钰,你要什么?你得告诉我。」

  丰钰皱紧了眉头,不明白他突然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安锦南凑近,拿走她手里的东西放到一旁,扳着她的双肩让她看向自己。

  「我什么都能给你,身分地位、名利权势,我还可以再抬举你哥哥、你伯父,即便你要星星,我也给你摘回来,你想要什么只管开口,我安锦南若皱一下眉头就算不得男人,但我就是看不得你这样子,冷着我,不理我,把我当成客人一般敬着。」

  他抬手捏住她的下巴,蹙眉又道:「你不快活,是因为我上回误会你、对你发怒?还是你至今仍不甘心,不愿意与我一同生活?」

  丰钰轻笑了下,「侯爷言重了,妾身怎会如此想?近来为着家中丧事,一时忙乱……」

  「你可以与我说说真心话吗?」安锦南不信她那些故作轻松的说辞,他表情认真地瞅着她,「丰钰,本侯也是个普通人,会失控会任性会做错事。」

  他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嘴唇,喉咙发紧地道:「你得告诉我,你希望我做些什么。你是我的女人,你生我的气可以,你骂我几句也没什么,可你不能把什么事都憋在心里,然后远着我……咱们试着交心,试着彼此信任,把你不喜欢的、你忧心的事都与我说,把我做错的那些都告诉我,可好?」

  他这样认真,让丰钰更加不自在,她偏过头去,避开了他灼热的视线。

  心里的纠结矛盾,说不出口。

  她试着交心过,试着依赖过,踌躇的试探着,一步步小心地朝他走去。

  他时而温柔,时而热情,时而冷酷,时而癫狂,让她因此不安、恐惧,不知他何时会忽然一改态度,说出让她失望的那些话。

  因此她闭锁了心门,选择用最稳妥的方法与他相处,礼数周到,绝不过界,守好自己为人妇的本分,情爱……她不再奢望了。

  「侯爷!」丰钰稍稍提高音量,含笑道:「侯爷待我一向很好,我很知足。」

  安锦南看她端着稳妥安好的笑,素净的脸上努力维持着真诚的表情,他心里某块角落紧紧缩着。

  他垂下头,轻叹一声,然后重新看向她,挤出一个尽可能温和的笑,「好吧。」他两手分别牵住她的两手,「丰钰,本侯娶到你也很知足,你好好的……」

  后面的话没有说完,她温和顺从地倒入他怀里。

  顺理成章的拥抱亲吻,顺其自然的相贴相偎,水到渠成的肌肤相亲,他格外的用力,想让她发出难耐的声音,哪怕是让她疼痛、哀求,怎样都好,他不要她这样的平静、沉默。

  丰钰咬住嘴唇,仰起脸看到帐顶的夜明珠,那银色的珠子发出莹润的光,分明是那样柔和,不知怎么却让她眼睛发涩,一片模糊。

  她是一头陷入过陷阱的兽,早已成了惊弓之鸟。

  她也想试着再进一步,可相较于爱他,她更爱自己,宁愿一个人穿着厚重的铠甲,也不想再冒险将柔软的脊背靠向他。

  安锦南拥着她,渐渐的缓下动作,他大口大口喘息着,额头抵在她胸前,将她抱紧,再抱紧。

  原来在乎一个人时,心会这样痛。

  好像体内某个机关被触碰到,他顿时有些明白许多诗词歌赋所言的「情愁」是何滋味。

  郭沉璧以妾侍身分进到朱家已是第三个月了,其中最快活的是头两个月,刚进门时,那位主子为彰显大度能容,对她很是客气,晨昏定省免了,也不拘着她立规矩,她甚至有几回还叫她们母女吃了暗亏。

  第二个月里,大奶奶为了陪伴嘉毅侯夫人,带着两个碍眼的闺女一块儿回盛城住了二十多天,别提这二十多天她过得有多舒坦了。

  想见情郎,不必再偷偷摸摸,且她生了庶长子,人人对她礼让有加,她甚至还趁机收买了几个大奶奶身边的人,更有她娘家姨母、朱三太太替她撑腰仗势,代为管了朱子轩这头的帐目,她俨然是主子一般的身分。

  可是她没能得意几天,盛城那边就来了信儿,说文心要回来了,着朱子轩去接她们母女。

  为此郭沉璧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朱子轩当着她的面,口口声声说对文心半点情分没有,全看在文家和嘉毅侯的面子,勉强将她虚架在大奶奶的位置上,可一接到信他却是挺积极的,命她准备了十分厚的礼,说要带给岳家,还特地提前两天过去。

  郭沉璧不由想到自己娘家,她父母双亡,无依无靠,原本定的亲事被退了,好不容易来到临城投奔姨母,奈何遇上了命中魔星朱子轩,自己连人带心都给他哄了去,不得已做了人家的小妾。

  朱子轩别说备厚礼提亲,连个像样的屋子都没给她置办。

  过去做外室做得偷偷摸摸、胆战心惊,生孩子时难产,差点生不下来……

  想到这些,她心里就很难冷静。

  她委屈,她不甘心,凭什么她生来就要矮人一头?

  若非遭逢变故,论家世样貌、才情人品,她又哪里比文心差?更别说她还年轻!最好的年纪做了小的,却被那人老珠黄的病秧子骑在头顶上,她如何能服?

  当着朱子轩的面她没表现出不满,可朱子轩前脚一走,她后脚就去朱三太太屋里哭诉。

  「姨母,我的命为何这么苦?我娘在天有灵见我如今这般,还不知有多伤心呢……我到底替他生了长子,长房唯一的男孩儿,他看也不看,只顾着那两个丫头片子!」

  朱三太太把她提溜起来,「行啦,别在我这儿哭天抹泪,路都是你自己选的,我当时劝过你,子轩是成了婚的人,文家又不是吃素的人家,你跟着他,就只能安安分分的什么都不争,你偏不听,背着我跟他把孩子都生了。如今文心大方,许是知道自己生不出来了,愿意提携你一把,给了你名分,你若还不知足,非要与她争高下,可就是你不懂事了。」

  郭沉璧抿着嘴不说话。

  朱三太太一看她样子就知道她是心里不服,叹了一声,道:「她身子骨不好,才从鬼门关绕了一圈捡回一条命,我瞧她想开了,对你算宽厚。你什么都有了,不过差个正房的名分,且忍忍吧,错的是你,人家有什么错呢?丈夫都给你夺去了,你好歹也给人留条活路。

  「沉璧,姨母疼你,不怕与你交个底,文心如今背后不仅有文家,还有嘉毅侯夫人,那是盛城新贵,咱们惹不得的。你把事情做绝了,是断你自己和朱子轩的后路,你可别不放在心上,勿要听不进姨母一句劝,听见没?」

  郭沉璧低声抽泣道:「姨母,您想哪里去了,我不过就是……就是有点难过……夫君事事都听她的,我这日子才好过些,我好怕她一回来就……」

  朱三太太抚了抚她的头,「傻孩子,忍忍吧,总有你过好日子的时候。」

  还有句话她没说,文心如今的身子骨那般弱,能有多少年活头?与枕边人离了心,对女人来说再残酷不过,她心思那样重,只怕是个无福的,外甥女何愁没有出头之日?

  郭沉璧也想过这点,她劝自己要忍,要熬,可是没想到朱子轩去了盛城,竟然在文家一连待了六、七天,期间星哥儿出了痘,发热不退,她一时六神无主,没与朱三太太商议,就被家里的几个婆子撺掇着叫人去盛城找了朱子轩。

  窗下,郭沉璧阴着脸望着被奶娘抱在怀里的儿子。

  出痘这种事可大可小,闹不好也有要了命的。郭沉璧心中惶急,近来都把孩子带在自己身边,因着她自己小时候出过痘,也不怕被传染,只是孩子哭闹得厉害,她已经被吵得七、八天没睡好,偏偏白日里又有做不完的事,一会儿这个来回事,一会儿那个要对牌,她代管的还只是自己这头院子里的事,朱子轩自己有个小私库不方便交代别人打理,如今文心不在,院子里的事样样都得她拿主意。

  没几天郭沉璧就有些熬不住,她年轻,身子壮实,只是生产前后过得有些郁郁,没养好,亏损了不少,加上为孩子着急又和朱子轩置气,这一急也急出了病来。

  她头上勒着抹额,穿一套新裁的水绿裙子,没心思涂抹妆扮,头发松松地挽着,用对细钗子别住,眼里噙了一汪泪,越想越觉得自己委屈。

  陈婆子支开窗下扫洒的小丫鬟,矮着身子走了进来,朝炕上的郭沉璧打个千儿,横了那奶娘一眼,示意郭沉璧屏退左右。

  郭沉璧摆摆手,让丫鬟退了下去,奶娘则是将孩子抱进了里间后也退下了,而后她坐直身子道:「出了什么事?」

  陈婆子原是管着后头果园的,因着儿子斗殴伤人入狱,她来求文心替她奔走说情被拒,对文心怀恨在心,所以郭沉璧一进门她就主动讨好,暗中替郭沉璧出主意,前几回让文心碰了软钉子,郭沉璧对她已经十分信任。

  陈婆子道:「老奴打听了,是月姐儿闹肚子,大奶奶不放心,这才拖着大爷一块儿耽搁了这许多天,往前头太太那儿回了信儿,说是再有几天才动身回来。」

  郭沉璧紧紧捏着袖子,心里难受得紧,难道朱莹是他的孩子,她生的星哥儿就不是?闹肚子才多大的事儿,能比出痘还严重吗?说到底不就是因为她是妾,她孩子是庶出,朱子轩生怕外头人说他宠妾灭妻,在人前百般装样,宁可这般委屈他们母子。

  陈婆子见她闷闷不乐,眸光闪了闪,凑近一步,低声道:「姨娘不是叫人去知会了大爷吗?大爷却连个信儿都没回,老奴心想着,那盛城可是大奶奶的地界儿,许是姨娘的信根本没能传到大爷耳朵里。星哥儿可是咱们大爷的命,哪能这么狠心连个关心的话都没有?姨娘您可别怪错了大爷,大奶奶什么心肠您还不知道吗?依老奴看,您还是去求求太太吧,大奶奶再怎么跋扈,可不敢拦太太的人。」

  郭沉璧自打进门,虽是府里皆宠着她生的星哥儿,可在朱大太太那边,她一向没什么脸面,她是朱三太太的外甥女,朱大太太和朱三太太斗法争权可不是一两天了,连带着对郭沉璧也不大热络,不过瞧在孩子的分上没摆脸色罢了,而郭沉璧心气也高,不会轻易凑到朱大太太面前。

  郭沉璧犹豫片刻,移目看向里头轻声哼唧的儿子,心头一热就下了炕。

  朱大太太这些日子吃斋念佛,给孙儿祈福,正拈香祷祝,外头传报说郭姨娘来了。

  朱大太太脸色不大好看,过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着人入内。

  为防过了病气,郭沉璧就在入门的门槛边上隔帘跪着。

  她端着一张泪颜道:「太太,星哥儿镇日哭闹不休,药灌进去就哭吐了,我和奶娘轮番的哄,总也不见消停。妾身没用,有愧太太信任,没照料好星哥儿。」

  朱大太太如何不心疼孙子,只是那病症会传染,她轻易不敢近前,日日派人过去问候好些回,心里也十分挂牵,这会听郭沉璧这么说,不免有些焦急,「这可怎么好?你这当娘的都没奈何,我能怎么着?」她气得攥了攥袖子,扬声喊人进来,「再去请郎中来,想个方子给星哥儿用药。」

  郭沉璧趁机道:「妾身实在没法子,今儿把黄仙姑请来了,黄仙姑一进门就说南屋里都是阴气,对孩子的病症不利,须得爷们儿在家镇一镇才好。妾身大胆,想求太太个恩典,能不能请大爷回来?」

  朱大太太斥道:「笑话!他没生过痘,你叫他回来舍命替你?」

  郭沉璧道:「黄仙姑说了,不必和星哥儿同住,就只在南屋外边的跨院陪着住几宿,星哥儿兴许就好了。这神怪之说,妾身不敢不信,为了星哥儿,总得试一回,再这么拖着,这孩子……可不烧糊涂了吗?」

  这话说得朱大太太胆战心惊,郎中本说供了痘娘娘、用了药再泡个药浴就能好了,朱大太太心里本还颇有底气,觉着未必会有大问题,可如今星哥儿却连药都吃不进去,这可怎么是好?一时跟着烦乱不已,手里不住地捻着佛珠子,「黄仙姑可有说换旁人住那头行不行?要不让你姨母家的子义去住着镇一镇,你且先搬出去,孩子留给嬷嬷们照顾?」

  郭沉璧啜泣道:「不成的,太太不信,只管请了黄仙姑来问,这事儿非得至亲才能显出心诚,妾身不敢拿星哥儿冒险……」

  朱大太太蹙起了眉头,过了好一会儿果然让人找了黄仙姑来,细细的问了一遍,听她说的与郭沉璧一样,这才吩咐身边妥帖的人去盛城召回朱子轩。

  第五十九章 城门前的骚乱

  临城这头,一天来了两拨人喊朱子轩回城,朱大太太的人到时,文家正在聚宴,屋中长辈小辈们隔着屏风,听传话的大声道:「临城亲家太太派了人来,说家里小少爷病得厉害,请大姑爷务必早早回去探视。」

  气氛当即就冷凝下来,朱子轩涨红了一张脸,都不敢去看周围文家人的脸色,上午郭沉璧叫人过来喊他时也是这般,文家传话的人怎么就那么呆愣,非得当着大伙儿面说出来,不能背着人偷偷喊他一声吗?

  当着正经岳家的面,却急慌慌的叫他回去瞧庶子,为着郭沉璧,他和文心闹了好几个月,文家对他本就不太待见,如今郭沉璧母子非要在文心的女儿也病着的时候添乱……

  他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勉强笑道:「嗳,我晓得的,烦替传个回信,说等月姐儿好些我就……」

  屏风那头传来文夫人的声音,「子轩,你娘急成这样,说不定孩子病情当真危重,你还是快回去看看吧。」

  朱子轩冷汗直流,他对面坐着文嵩,正用一双厉眼盯视着他,他只好尴尬地笑道:「出痘罢了,我……」

  文夫人打断道:「你娘这样急,都叫人来喊你了,你若是不走,知道的自然知道你是放心不下月姐儿,可不知道的,只怕以为是我们心儿拦着不准你去。心儿,去,替你相公收拾收拾,你们都回去。」

  也不理会朱子轩如何解释,文夫人又斥责文心道:「那孩子是子轩的第一个儿子,朱家长房唯一的宝贝疙瘩,矜贵着呢,你这做嫡母的却不着紧,什么事儿比这重要?赶紧走!月姐儿灵姐儿有我看顾着,你只管回去理好你们院儿里的大事!」

  这话与其说是在敲打文心,还不如说是在臊朱子轩的脸。

  文心上午就主动催朱子轩回去,偏他要作势,当着嘉毅侯和一众宾客的面,似乎把庶子偏房都不大看重一般,如今朱大太太亲自来要人,难不成是他们文家关着人不放?

  文夫人说完,文心就站了起来,一双眼睛含着泪,垂着头道:「母亲教训得是,是我疏忽了,先前郭姨娘叫人过来传话时,我就该与相公一同回去,偏我放不下月姐儿……唉,我这就去。」

  朱子轩臊得抬不起头,无奈的跟着站了起来。

  两人很快就登上车马,哪知却在城门给人拦了下来。

  那守城人不知怎么回事,竟没理会朱家马车上头的标志,凶巴巴地叫嚷查车。

  朱子轩本就心绪不佳,牵挂儿女,又在文家受了一肚子气,当即大怒,与守城卫兵起了争执。

  朱家在临城有头有脸,可在盛城到底差着点儿分量,那几个守城的又存心刁难,到最后两头竟动起手来。

  城楼上,安锦南负手立在暗影里,身后站的是身穿甲胄的新任城防营都统——?崔宁。

  安锦南看着下方的骚乱,一边把玩着腰里的香囊,淡淡道:「是她通过潇潇央你的?」

  崔宁脸色一白,连忙解释道:「五姑娘乃是侯府千金,属下绝无觊觎之心,更不敢私相授受。这次事出有因,五姑娘乃是为夫人之事不得不吩咐属下……属下恐怕侯爷没功夫理会内宅事,因此特地知会了侯爷……」

  安锦南轻哂,「无须将你自己摘得那么干净。」

  顿了顿,他轻轻叹了口气,她宁可拐了弯去求安潇潇和崔宁,也不愿与他说,夫妻做到这个分上,也真是够无奈了。

  崔宁听出一丝忧愁味道,不免劝道:「夫人恐是不想侯爷太过操劳。」

  下方的争执越发激烈了,而后听得一声女子的尖叫声,安锦南和崔宁同时朝城楼下望去。

  朱子轩摊着两只手,脸色惨白,垂头望着地上躺在血泊里的人,「我……我……」

  崔宁向安锦南行了礼,将帽冠正了正,勾唇笑道:「侯爷,按照夫人吩咐,此时该属下出场了。」

  安锦南点点头,又听得下方有人大喊——?

  「杀人了!杀人了!朱子轩杀了凌校尉!」

  崔宁立刻带着一群持刀的卫兵快速步下城楼,见状,他脸一寒,沉声道:「将逆犯拿下!」

  朱子轩瞠目结舌,完全不能反应。

  他怎么可能杀人?他不过轻轻推了那人一下,难不成这当兵的是纸糊的,不仅一推就倒,还那么巧摔破了头?

  他下意识看向身侧的文心。

  文心嘴唇直打颤,死抓住他的袖子,低声道:「相公,你……你把罪推到我身上,我和嘉毅侯夫人是过命的交情,我会没事的……」

  朱子轩怔了下,完全没办法思考。

  文心又扯了他一下,「相公,没时间了,快!就说刚才……刚才你没碰到他,我站得离你最近,黑灯瞎火的,没人看得清。我是个女人,他们不会为难我!星哥儿还在家里等着你,你得回去!」

  闻言,朱子轩难掩震撼。

  这会儿寒光闪闪的剑阵对着他们,凶神恶煞的官兵将他们团团围住。

  他们当众争执,这事情推托不掉,若他入狱,以朱家势力,能否救他逃出生天还未可知,可是文心一定会没事,她可是嘉毅侯夫人的手帕交,又是盛城大家的闺女,文家和安家都不会坐视不理。

  心念电转,朱子轩在弹指间便想通了前后因果。

  文心朝他点点头,他红着眼睛心一狠,把她给推了出去。

  「不……不是我!我没有杀人!」

  被推出去的瞬间,文心勾起了凉凉的笑,她不过最后搏这一回,赌他们之间至少还有八、九年的恩情在,可没想到……

  他推得好大力,她脚步踉跄,止不住地向前跌去,眼泪同时漫了出来。

  朱子轩嘶哑着嗓子喊道:「不是我杀人,是……是她!」

  城楼上,安锦南眉眼凝了霜。

  丰钰算计人心何其精准,她算准了这姓朱的男人会做何选择。

  处置完今晚的事,崔宁回营房换了身衣裳,来到嘉毅侯府向安锦南回话。

  如今他已不是嘉毅侯府的人,在门房等通传足足等了一刻多钟,才由人引着路往安锦南的书房去。

  初夏的子夜有熏人的暖风,崔宁一路纵马,头上隐隐有汗,走入这间宅院后却只觉得冷。

  碧树参天伫立道旁,太湖石堆叠成小山,溪流淙淙从府中横流而过,却不闻虫鸣,连巡夜的侍卫走路也未发出半点声息,这院子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寒寂之气。

  他本以为侯爷夫人嫁进来后,侯爷会有些变化。

  踏上阶梯,看着面前的木门开启,安锦南坐在案后,抬起脸朝他看来。

  安锦南手中握着笔,似乎刚写了半篇字,面容深沉没有一丝笑意,眸色同样幽深。崔宁在他身边日久,自看得出他闷闷不乐。

  安锦南年少从戎,并不善笔墨,此刻手中所攥的狼毫,并非是用来写书信或注释兵书的。

  崔宁藉着行礼,垂头看了一眼,是半阙赋。

  他不由得想,原来侯爷心中纷乱,藉挥毫来静心……

  「侯爷,朱子轩的证词已经画了押,属下方才走了一趟衙门,已经和刘知府说清了利害,如今人在府衙专辟出的一个地方住着,方才把服侍的人也送了进去。文家暂时还不知道,那些个跟班都拘在营里没放出去,只朱子轩独自出了城。」

  安锦南轻轻点了点头,「只管回她便是。」

  崔宁苦笑道:「夜深了,属下如今到底是外人,怎好进内院去?且属下不过是个跑腿的,属下这城防营都统还不是瞧侯爷脸面才得来的?刘大人肯给方便,也是瞧在侯爷的分上,属下万万不敢居功。」

  安锦南动了下嘴唇,话到唇边却没有说出口,待崔宁走后,他坐在原地良久,终将手中笔丢下,站起身朝外走去。

  丰钰睡得不大安稳。

  今晚文心叫人给她送过信,说自己已经动身,她心里难免牵挂,迷迷糊糊打了个盹,并未深睡,听着外头廊下似有人说话,便坐了起来披上外衣。

  小环轻手轻脚进来道:「夫人,崔大人派人来回夫人,说事情已经按夫人的吩咐办了,如今只等着公堂过审。」她并不知道详情,懵懂地看着丰钰,神色惴惴不安。要对簿公堂的,定然不是好事吧?

  丰钰却是吁了口气,似乎放下心来,随即却又蹙起了眉头。

  事情进行顺利,就表示她们赌对了,那朱子轩当真是个狼心狗肺的禽兽,危难时刻为求自保,不惜推嫡妻出去抵罪。

  她心中凉透,捏着拳头沉默了一会儿,待回过神来,见小环凝着眉头,便问道:「还有事?」

  小环道:「奴婢是觉得奇怪,侯爷明明就在院外,为何只派四喜进来报信,自己却不进来?」

  这深夜时分,各处都落了锁,侯爷要进内院算是大费周章,可特地进来一趟,只为了盯着四喜在廊下回话?这没道理。

  丰钰怔了怔,眸中掠过一抹了然。

  她请崔宁出手,不可能不惊动安锦南。虽她承的是安潇潇的情,可崔宁行事,看的却是安锦南的面子,安锦南想必已经知道了一切吧?

  他是想她安心,特地进来给她报信的,却又怕见她,才会喊了四喜进来……

  丰钰垂下眸子,心里壅堵着许多情绪,她低声道:「小环,你去瞧瞧侯爷是不是已经回外院了?」

  小环眨了眨眼,问道:「夫人,可是要请侯爷进来?」这对夫妻好生奇怪,侯爷回自己睡房,还要夫人叫人去喊吗?

  话音方落,就听到轻轻的门响,小环回过头,见安锦南立在门前,安锦南身后站着含笑的元嬷嬷,正朝她打眼色招手。

  小环顿时明白过来,连忙红着脸屈膝一礼,快步退了出去。

  屋里静静的,就只剩他们两人。

  安锦南站在那儿,似乎有些尴尬,面容本就冰冷,这时更显僵硬,他嗓音低沉地道:「元嬷嬷说你近来不舒服。」

  丰钰噎了一下,她何时不舒服了?随即便想到元嬷嬷这么做的目的,不自觉垂下了头。

  安锦南脚步踌躇地走向她,立定在她身前一步之遥。

  丰钰抬起脸,面容在忽明忽暗的暖色灯火映照下,光洁莹润如暖玉一般。

  安锦南抿了抿唇,试探着勾住她放在身侧的手,将那紧攥成拳的指头一根根捋直,收进自己温厚的掌心。

  丰钰咬住下唇,下意识看了眼身后的床榻,她今晚实在没什么心情,可这人为了自己这般周折,明明拉不下脸面却为着元嬷嬷一句话就担忧得不行,硬着头皮走了进来,又想着前一次的亲热,因她的麻木敷衍而中止,自那回起,他至今都未再留宿……

  安锦南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脸上浮起极淡的窘迫,「你不舒坦,本侯,留下来陪你。」

  她每次都很顺从,却也只是顺从罢了,他感觉得出来,她并没有什么热情,自尊心让他远离她,不想一味的索取和强求。

  两个极善掩饰和作戏的人,偏偏无法当着对方掩饰好自己的情绪,屋中静得简直有些尴尬,丰钰被他握住的手甚至有了汗意。

  丰钰觉得自己应当说些什么,可心头烦乱得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安锦南似是明白她的心情,低声道:「你可要去见见你那位好友?」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面上不曾移开,所以很清楚地捕捉到她眸子里刹时雪亮的喜色。

  「这……行吗?」

  安锦南嘴角浮起浅淡的笑意,「不亲眼看过,你如何安睡?」

  丰钰这回的笑容明显真诚多了。

  安锦南即刻叫人备车,似乎生怕她反悔一般。

  两人很快到了衙门,刘知府一路慌忙穿衣,奔出来见礼。

  把安锦南留下应酬刘知府,丰钰快步跟着衙差带着小环往里去。

  文心何尝睡得着,听见外头的侍婢见礼她就醒了。

  房门开启,丰钰走了进来,两人对视一眼,都红了眼眶,一个是心疼,一个是委屈。

  文心连寒暄客气的话都没说,扑在丰钰怀里就哭了出来。

  她到底还是在意的,人心真禁不起考验。

  朱子轩当时哪怕多犹豫一瞬,或是他只须沉默的等她自己扑出去抢着认罪,她的心情都不至于这般难受,她如今已不单单是伤心,更多的是对自己过往沉浸在爱情假象中的愚蠢而揪心不已。

  她怎会容忍自己爱着这样的一个人?

  丰钰把怀中人紧紧抱着,咬着牙道:「明日一早,事情就会传遍盛城,接着就看你的了。文心,你可想清楚了?事情传开,不可能瞒住你娘,她会很伤心,对你的名声有可能也会有些损害,这些都将是你获得自由的代价,但你若是想反悔,现在还来得及。」

  文心苦涩一笑,「这时候你还来试探我?明天我会让所有人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货色,你为我所做的一切不会白费。丰钰,你放心,我已经瞎了一回眼,不会再瞎第二次,我还要用这双眼睛看着他们能过得有多快活!」

  丰钰抚了抚她的头发,絮叨了好一会儿,文心才后知后觉地问道——?

  「这么晚了,你怎么会来?嘉毅侯脾气未免太好了吧,这样都由着你?」

  丰钰笑了笑,不知该如何回答。

  文心不无羡慕地道:「丰钰,好好珍惜这恩情,你也别总冷着脸,他一味在乎你,你却不当回事,一回两回他寒了心,再热烈的情意也熬不住这般冷待。你先别忙着反驳我,你真当我看不出来吗?每每提到他你就顾左右而言他,说你心里没事,我如何能信?」

  丰钰无奈一笑,应付几句就离开了。

  安锦南早在马车里等待她了。

  巷道微现天光,车前琉璃灯罩下半截烛火已近熄灭。

  安锦南坐在暗影中,从丰钰的角度看不清他的表情,想到文心的话,她不禁又想着,这个孤绝十年的男人,这些年是如何度日的?

  没有亲人,没有知己,身边只有无数的政敌和想要算计他的人。

  他和她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她分明最懂得孤独的滋味,为什么还要用冷漠来惩罚他?也许在这段婚姻中,在这暧昧的感情里,他也与她一样的不知所措。

  她犹记得他捧住她的脸,无比真挚而急切的问——?

  丰钰,你要什么?你得与我说。

  丰钰坐入车中,身侧高大的人影扭过来看着她,她忍住心中酸涩,将头轻轻靠在他臂膀上。

  「侯爷,文心背着我,偷偷的哭过。」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安锦南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丰钰睫毛轻颤,低低地又道:「她心里还是会难受,那是她喜欢的人……可是他却早就不喜欢她了……若换成是我,只要发现别人对我有一丝不好,我就会加重十倍的防备,我讨厌被辜负,讨厌被欺骗,更讨厌被拒绝,所以我会先拒绝别人,会先辜负别人,会先欺骗别人……」

  黑暗中,安锦南闷笑了一声,「那你可有欺骗过我?」

  丰钰闭上眼,将头抵在他肩窝,声音低不可闻,「有……」

  安锦南捏住她下巴,凝视着她的双眼晶亮生辉。

  「什么时候?骗了我什么?」

  丰钰咬了咬嘴唇,道:「上次侯爷问我想要什么,是不是生了你的气,我说什么都不想要,也没生气,是骗你的。还有再上一回,你问我为何不愿的时候,我说是不想高攀……也是骗你的。」

  安锦南挑了挑眉,压抑着呼吸又问:「那真实答案是什么?现在可否说?」

  丰钰觉得两眼涩得难受,迟疑地道:「真实答案是,我想要侯爷永远对我温和言笑,不要发脾气。我不想出嫁,不是怕自己配不上,是怕侯爷不看重我,当我是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奴婢……」

  安锦南喉结滚动一下,竟是怔住了。

  丰钰将脸埋在他肩上,软着声音道:「文心说,侯爷待我好,连外人都看得清楚,我何尝不知?可我难免贪心,我不只想要爱宠,我还想要侯爷尊重我,信任我……」

  从文心居住的屋子至门外,短短的一段路上,她想了很多。

  想着适才文心对她的艳羡和劝慰,想她和安锦南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她试着去想,若今晚遇着这种事的人是她和安锦南,安锦南会如何做?

  危急关头,他曾以身挡刀救了她。

  他又是那样高傲的男人,定然不会做与朱子轩同样的选择。

  她又问自己,缘何如此的笃定?

  答案呼之欲出,在她心底结成一团淡淡的甜。

  安锦南注视着她,端着她的下巴,那深邃的眸光似要透过她双眼望进她心中去。

  丰钰被迫仰起头,对着他专注认真的表情,她心里涩得难受。

  近段时间的冷战足够久了,咫尺天涯是最磨人的距离。

  她何尝愿意自己的婚姻才开始就变成一滩死水,文心劝的不错,她还要与他过一辈子,日子是自己的,谁都代替不得,她得试着再给他机会,也给自己机会。与朱子轩做的事比起来,与文心的遭遇比起来,他们夫妻之间那点龃龉又算得了什么?一个危机关头愿意为自己豁出命的男人,为何就不能多给他一个机会?

  丰钰下定决心般抿了抿唇,往前一凑,在安锦南唇上轻轻地沾了下。

  安锦南蹙着眉,嘴角的线条带了抹极难发觉的柔和,他捏着她的下巴道:「这是何意?之前我当面问你,为何不说?是为了你的好友文心?觉得我安排得不错,替你解决了急难,这算打个巴掌给个甜枣,亲一下就算偿债了?」

  他阴着脸,说话咬牙切齿的。

  丰钰偏过脸去,不大自在地道:「侯爷若要这么想,我也……」

  脸被扭回来,话没说完,被堵回唇中。

  他啃咬着她的嘴唇,狠狠捏了下她的腰。

  「你是故意要折磨我,看着我为你煎熬难受,你这该死的……」

  丰钰低低唤了一声,轻轻推着他,「侯爷,疼……」

  安锦南简直拿她没办法。

  他瞪着眼看着她,昏暗的车中,她的侧颜有一抹淡淡的柔光。

  她垂头埋首,眼眶发涩,睫毛微颤,哑着嗓子道:「侯爷总是凶我,我也……不喜欢的。」

  第六十章 上门兴师问罪

  城门前发生的事,在隔天天明时分传进了文家。

  清早,文嵩就去了衙门。

  文夫人在屋中踱着步子,听外头传报说文嵩回来了,如今正在书房跟老爷回话,她再也按捺不住,带着人往外院去了。

  文嵩一脸不忿地站着,眼角有泪痕,他耐着性子将情况告诉父亲。

  文老爷是个和气的文人,这会子亦是面沉如水。

  文夫人才进院子,就听里头一声脆响,文老爷摔了砚台。

  文夫人加快脚步进了书房,一见父子二人的脸色就知道事情定是不简单,她上前一把揪住文嵩的胳膊,焦急的问道:「你妹妹何在?」

  文嵩张着嘴,不知如何与母亲说起,他怕母亲伤心,承受不住。

  文夫人见他沉默不语,忍不住推他一把,「你倒是说啊,你要急死我吗?」

  文嵩低垂了头,声如蚊蚋地道:「妹妹被朱子轩和他的从人指证,说她失手推死了那个姓凌的城门校尉,幸有钰妹妹打点,如今没给关进大牢,可城防营那头咬着不放,军方和官府一向不大对盘,刘大人不敢太替咱们遮掩……」

  文夫人根本来不及听完,尖声道:「什么?你说是谁指证了心儿?」

  文嵩愤愤地道:「是朱子轩!那个狼心狗肺的杂碎!」

  文夫人身子一晃,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咬着牙恨道:「若非他家里那些糟心事不断打扰,你妹妹如何会深夜出城?至今出了事故,他做人丈夫的却不能护住妻子!她一个内宅妇人,如何会与官兵打起来?我不信,我要亲自去问他!我的女儿是什么性子我最清楚,她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转过头,她望着文老爷道:「老爷,是我们害了女儿,是我们把女儿交到了那不是人的畜生手上!她才小产啊,小月子都没坐好就又出了这等事!老爷,我们可怎么办啊?」

  文老爷面色冰寒,坐在那儿半晌,才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景盛,你随你娘走趟临城,叫那朱子轩给我去衙门改供词!回头我寻刘大人坐坐,再通过丰家试试看能不能联系上嘉毅侯,他在军方有头有脸,若没记错,那新上任的都统崔宁,曾是他手底下的人。」

  文夫人咬了咬牙,「我倒要看看,那朱子轩有没有脸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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