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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月试阅 ✿] 唐欢《一夜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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喵喵 发表于 2016-6-16 12:17:1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书名:《一夜成妃》
作者:唐欢
出版社:新月文化
出版日期:2016年6月22日
女主角:楚音若
男主角:端泊容

【内容简介】

莫名其妙变成古代王妃就罢,她楚音若的处境还特别艰难,
原主妻妾相争落败,只能在尼姑庵和青灯相伴的後果都是她在背,
好不容易等到王爷老公接她回府,迎接她的却是一大串的问号,
传闻中偏宠小妾,对她冷淡的王爷老公竟处处替她着想,
被她的婢女下了催情药,他不但没责怪还忍着不找小妾泄火,
到底对她是真情还假意?而疑似她前情人的小叔子老来撩拨又怀的什麽心?
去去去!姊才没功夫陪他们玩,只想尽快找到回现代的办法,
可她从未想过,这假王妃、假贤妻当得太像样也是错,
一套理财术解决王府帐目难题,让他和王府管事对她另眼相看,
他还因为她不同以往的贤慧逐渐敞开心扉,
就算下人恶意离间他们夫妻感情,他虽吃醋仍选择相信她,
当她因为生意比试,开口向他借钱,他也毫无二话搬出全部家产,
他的温柔和宠爱她都看在眼底,决定在回现代前助他登上储君之位,
可夫妻联手抗敌简单,他的温柔害她想回现代的心产生动摇才是大难题……





    第一章 冒牌王妃

    萧国地处南方,冬天最冷的时候不过下一些细细的雪粒子而已,这对於楚音若来说,尚可忍受,只需披一件毛氅,烧一盆银炭便可过冬。而且,窗外还有一树繁茂至极的殷艳梅花,散发出幽幽暗香的香气,这在她的时代,前所未见。

    楚音若知道这是一个平行时空中的朝代国家,经过这段时日,她直觉这里相当於明朝年间,因为有许多近代才出现的器物,这里已经常见。她庆幸来到的是这里,也不至於太不适应。

    远处传来一阵稀稀落落的炮竹之声,今日是腊八,再过大半个月,便是春节了。楚音若对萧国的新年感到好奇,也不知是否像她的时代那般,但无论如何,肯定是喜庆热闹的,只可惜,她身居这尼姑庵之中,丝毫感受不到节日的气氛。

    叩叩叩——?

    有人轻敲门扉。一般这个时候只会有一个人来探望她,庵中的住持,静宜师太。

    楚音若微笑着迎上前去,在这陌生之境里,静宜师太是她第一个认识的人,也是她唯一信任的人。

    「今日是腊八节,贫尼给姑娘送来腊八粥。」静宜师太道。

    「多谢,」接过粥碗,楚音若揭开碗盖,只见腾腾的热气迎面扑来,「这腊八粥,我还只在书里看过,从没吃过。」

    毕竟,她的时代已经不太时兴过腊八节了。

    「再过不了多久,便是正月了。」静宜师太忽然道,「贫尼估计着,王府就要接姑娘回去过年了。」

    「接……接我?」楚音若不由一怔。

    「陵信王爷再怎麽生气,也不会由着姑娘在这里过年的,」静宜师太道,「总得看着楚太师的面子。」

    楚音若一颗心顿时焦躁起来。她还没有伪装好,很多东西她都没有学会,她害怕会露馅。

    「贫尼告诉姑娘的,姑娘可都记住了?」静宜师太倒是镇定地问。

    「我叫楚音若……」她咬了咬唇,「当朝楚太师之女,由当今圣上赐婚,嫁予陵信王端泊容。」

    「不错。」静宜师太点头。

    「然而,陵信王府中已有一名宠姬,名唤薄色。我与端泊容成亲之後,他偏宠爱妾,冷落於我。」楚音若一边回忆一边慢慢说,「某日,我与薄色发生争执,不慎将她推倒,导致她小产。端泊容盛怒,将我罚入水沁庵思过。」

    这里,便是水沁庵。算起来,真正的楚音若迁入此地大概是半年前的事吧,而她,亦在此住了将近半年之久了。

    「关於陵信王府的种种,但凡能打听到的,贫尼已经写在这上边了,」静宜师太递过一本册子道,「希望姑娘能细阅强记,以免回府之後有所疏漏。」

    「多谢师太。」楚音若犹豫片刻,终於忍不住道:「师太……为何你从来没有问过,我是谁,从哪里来……」

    彗星来的那一夜,她迷了路,当她看到一点灯火,一步一步靠近,等到看清一景一物,却已置身在这水沁庵中。

    她用了好久的时间才弄明白,眼前发生的一切不是在作梦,也非神经错乱产生的幻觉,而是她误入了平行时空。

    曾经,她看过一部电影,彗星来的那一夜,女主角误入了平行时空,看到了另一个自己。然而,她却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无奈之下,只好把另一个自己给杀死,取而代之。

    电影中的一切,居然真的发生在了她的身上,所幸,她不必杀死平行空间的自己,也能顶替对方活下来。因为,那天晚上,被陵信王爷抛弃在这庵中的王妃楚音若已经自缢身亡。

    「那天晚上,贫尼第一眼见到姑娘,也是惊魂不定,」静宜师太叹道,「姑娘与陵信王妃长得如此相似,简直就像同一个人,可姑娘的衣着打扮,却异於常人。贫尼一直在猜想,姑娘到底是鬼,是妖?但不论是什麽都无关紧要,最重要的是,有人能代替陵信王妃活下来。」

    当朝太师之女若就此死於非命,不论她受不受陵信王爷的宠爱,这座小小的水沁庵必会遭受责难。

    「贫尼会替姑娘在佛前祈祷,」静宜师太道,「求佛祖保佑,姑娘去了陵信王府之後,能一切平安顺意。」

    「只是……这般诳骗陵信王府,佛祖真能保佑吗?」楚音若道。

    「佛祖慈悲,只要心无恶念,只种善因,姑娘必得善果。」静宜师太答。

    她知道师太是在安抚她,而即使心怀忧虑,她也不能在此时说不干了。

    仔细想来,她冒充陵信王妃或许是天意,恰好她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就是楚音若。

    说起来,她也奇怪为什麽父母给她取了个这样的名字,很古典,还很拗口,常常被叫成「音落」,「音诺」,她也问过父母,给出的答案是灵机一动就随口取了。她从小像个男孩子一样活蹦乱跳,跟古典美女的气质没半毛钱关系,难为顶着这样一个让人误会的名字。

    只是相比之下,这个平行空间的楚音若如此红颜薄命,婚姻不顺遂,现代的楚音若,倒是幸福得多了。

    她从前在网路上看到一句话,「你付出的每一颗糖,都会去该去的地方,不要因为暂时的不幸而苦恼,或许平行空间的你正得到幸福」。

    所以,现代的她得到了太多的糖,平行空间的楚音若,才会如此苦楚吗?

    所以,上天才安排她来到这里,要她做出补偿?

    她平心静气,不敢再多想,只希望走一步算一步,最终,能找到被困在这个所在的出路。

    一直到大年三十的傍晚,陵信王府才派来了一顶小轿、两个仆从,将楚音若接回府去。

    轿子一路微颠着,楚音若打起帘子,偷偷观看外面的世界。萧国的街道比她想像中的更为明净宽敞,楼宇亦高耸雄伟壮阔。或许因为是大年夜的缘故,四周的商铺已经打了烊,民居中燃起嫋嫋炊烟,几个顽童在街角率先放起了炮竹,空中飘散着酒肉的热香。看来,这里应是一处太平盛世。

    听闻,陵信王是皇帝的第二个儿子,颇受皇帝器重,而皇长子已经故去多年,所以,陵信王端泊容极有可能被立为太子。

    所以,她将来有可能当上皇后?

    楚音若被自己的贪念吓了一跳,不由摇摇头。在现代,皇后相当於总统夫人吧?从前无论如何,她也不敢作这样的美梦,现在虽有机会,但身为王妃的楚音若并不受宠,将来皇后的凤印被哪个宠姬夺了去,还未可知呢。

    就拿今天来接她的这顶轿子来说,虽也算一顶不错的暖轿,但完全显不出王妃的威仪,而且只派了两个仆从跟随,远不像书里描写的,什麽浩浩荡荡,引人瞩目。

    看来,楚音若是真的不受宠。

    正思忖着,轿子已经穿过了一条长街,远远的,有两尊石狮子的所在,便是陵信王府了。

    因为不受宠,也不见有多大的阵仗来迎接她,不过七八个奴婢站作一排,微微躬着身子。

    为首的一个婢女,见到轿子倒甚是激动,忙不迭地迎上前来,步子微颤,笑中竟含着泪。

    「小姐……王妃……」对方舌头打结,连称呼都有些分不清了,「红珊给王妃请安,红珊从昨晚就一直盼着王妃回府,王妃你可算是回来了……」

    红珊?这便是她的陪嫁丫鬟红珊吧?

    听说,楚音若有四个陪嫁丫鬟,红珊,蓝绣,双宁和采菊。但看样子,热切盼着她回来的,唯有红珊一人。其他三人也不知是呆站在那群妪婢之中,还是根本没在场?

    红珊小心翼翼将楚音若扶下轿来,她的一双小手冻得冰冷,看来的确是为了迎接主子在府外候了多时。

    楚音若微微一笑,环顾四周,并不说话。

    「王妃……」红珊语中颇有些哽咽,「有好多事情还没来得及禀报王妃……蓝绣嫁人了,采菊返乡了,双宁一直病着,所以只有奴婢一人在此。」

    果然,她料得没错,她就说嘛,四个陪嫁丫鬟也不至於只一个这般殷勤。

    「有什麽话进去再说吧,这里怪冷的。」楚音若说道。

    待会儿,她要细细问问红珊,毕竟静宜师太给她的小册子不足以让她了解这府中的一切。

    红珊点头称是,搀扶着她迈入府中,跨过三进院子,穿过长长的游廊,往一座院落而去。

    出乎楚音若的意料,陵信王府并不似她想像中的奢华,虽说还算雅致,但有好几处红墙碧瓦似乎年久失修,褪去了颜色,花草也以寻常品种为主,少见奇芳异卉。要麽,就是端泊容并不像传说中那般在朝中混得风生水起,要麽就是他这个人心机极深,假装清廉。

    楚音若缓了一缓,又觉得自己心眼有点坏,怎麽就不见得是端泊容本人勤俭无争呢?但宠溺小妾、苛待原配这种事,应该不是什麽好人所为。

    正思忖着,忽然见一个衣饰华美的丽人自回廊另一端缓缓地走来,身後跟随一群仆从,有如神仙下凡、妃子出游一般,声势浩荡。

    红珊霎时怔住了,楚音若也不由停下脚步,她正迷惑,不知来者何人,对方却主动上前,盈盈而笑。

    「姊姊终於回府了,」对方声音流转动听,宛若莺啼,「妹妹日间还跟王爷念叨,请他早点去接姊姊呢。」

    妹妹?楚音若顿时恍悟——?眼前的这位丽人便是薄色?呵呵,真是倾国倾城之色,取名「薄色」,实在是谦虚了。

    「妹妹好久不见,」楚音若淡淡道,「有劳牵挂。」

    「王爷进宫去了,」薄色道,「今晚是大年夜,宫里设宴,王爷大概过了子时才能回来。没能去接姊姊,姊姊不会怪王爷吧?」

    这话倒似正妃宽慰妾室的口吻,真正的楚音若听了,会气得肺都炸了吧?但此刻的她却全无反应。

    「怎麽会呢?」她答,「大年夜宫里设宴是惯例,我也不是不知道。」

    「王爷本来打算带我入宫的,」薄色再度笑道:「只是我近几日身子倦得很,王爷疼惜,吩咐我早些歇息,可惜我见不着宫里的场面了。」

    一旁的红珊见了薄色本就气愤,此刻听了这话更是按捺不住,冷冷讽刺道:「依宫里的惯例,只有王妃才可入宫,岂是小小妾室可以取而代之的?」

    「你说什麽?」薄色横了红珊一眼,「主子在这里说话,岂有你一个奴婢插嘴的分?」

    红珊欲再说些什麽,但碍着楚音若,不敢再多语。

    「姊姊,你不在的这半年,你身边的这些陪嫁丫头可着实不守规矩,」薄色道,「今日你回来了,难道不该管教管教?」

    「我这丫头是心直口快了些,可她说的也没错,」楚音若无畏地道,「妾室是不可入宫的。」

    「那麽主子说话的时候,奴婢可以随便插嘴?」薄色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猛地扬起手来,一个巴掌「啪」的一声,重重打在了红珊脸上。

    红珊的身子顿时僵了,楚音若也不由吓了一跳,没料到薄色纤弱的外表下居然这般强悍。

    「姊姊既然护短,妹妹就代姊姊执事,」薄色道:「以免这府里越发没了法度。」

    遇到这种情况该怎麽办呢?是护着红珊,跟薄色硬杠到底吗?但若不护着红珊,又怕了伤了属下的忠心。不论如何,她得表态。

    「妹妹,」楚音若镇定道:「若真按规矩来办,妹妹自己也该罚。」

    「我?」薄色一脸不可思议的神色,「我怎麽该罚?」

    「妹妹的头上,用了凤饰,」楚音若道,「按例,须当朝一品以上命妇方可用得。」

    她在水沁庵的这些日子,所修所学也并非全无用场,虽然对萧国的风俗民情还是知之甚少,但也说得出一个大概了。

    薄色一愣,霎时无言以对。

    「天不早了,妹妹既然身体不适,就早些回去歇息。」知道薄色毕竟得宠,硬碰硬不太好,她也见好就收,见薄色失了面子就道:「我也要歇着了。」

    薄色盯着她,彷佛细细打量了好半晌,方道:「姊姊在水沁庵修行的这半年,倒彷佛变了一个人似的。」

    「变了?」楚音若心尖隐约一颤,镇定问道:「哪里变了?」

    「姊姊从前性子急躁得很,」薄色道,「断没有这般轻轻松松与我说话的时候。」

    是吗?看来从前的楚音若脾气不太好,或许是因为太在乎端泊容,所以与情敌过招的时候沉不住气。

    否则,她怎麽会自杀?

    「日後我一定会跟妹妹好好说话。」楚音若答道。

    她懒得再与薄色纠缠,转身便往前走去,红珊紧步跟上,扔下薄色心有不甘地望着她的背影。

    「王妃今天真给奴婢长脸,」红珊在楚音若耳畔悄声笑道,「不给那贱人一点颜色瞧瞧,还以为咱们好欺负!」

    「从前……」楚音若斟酌地道:「我也是太过与她计较了。」

    「是啊,是啊,王妃从前跟她多说几句话,就会气得直掉眼泪。方才奴婢好生担忧,生怕王妃又会伤怀。」

    另一个楚音若还真是没用呢,动不动就被气哭?不过现在好了,她来了,从小她的性格就像男生,一向只有别人栽在她手里的道理,她哪里会吃半点亏!

    前面东边一处院落,想必便是她的住所了,因为看上去比府中别处华美一些。毕竟她是当朝太师之女,就算端泊容再不宠爱她,面子上也要过得去。

    「奴婢已经将里里外外彻底打扫过了,」红珊引着她进了厢房,兴高采烈地解释,「还用艾叶水将地板啊桌椅全部擦了一遍,去去晦气。」

    楚音若看着自己从前的寝房,倒还真是一派名媛风,想来,她从前的日子也是过得不错的,除了爱情不太如意。

    「红珊,你方才说双宁病着?」楚音若落了坐,喝了一口热茶,问:「蓝绣和采菊,又是怎麽一回事?」

    「王妃去了水沁庵没多久,薄色那个贱人就处处刁难我们,」红珊气愤地道,「采菊最没义气,悄悄跑了,据说是回乡了。蓝绣从前就有个相好,求了王爷让她出阁,王爷便准了。双宁打小身体就不好,心中牵挂王妃,又受不了薄色的气,便一直病着。好在王爷说了,不必双宁当什麽差事,养着便好。」

    「难为你了,一直独撑着。」楚音若望着红珊,微微一笑。

    「奴婢若倒下,王妃回来,这屋里就再没人可用了,奴婢也只能强撑着。」

    「其实该接你一同去庵里的,」楚音若心下有些疑问,「我在庵里,连个使唤的人也没有。」

    「是啊,王妃当初就不该抛下我们,」红珊忽然吸了吸鼻子,委屈落泪,「奴婢也早想去庵里伺候,可管事说,王妃不让。」

    她不让?另一个楚音若到底是怎麽想的?宁可在尼姑庵里独伴孤灯,也不要一个帮手?

    楚音若想了想,忽然明白了。是了,另一个楚音若当时灰心绝望,一心求死,所以,丫鬟什麽的也没必要了。

    「王妃要等王爷回府吗?」红珊问道,「不如奴婢替你更衣梳洗,好好打扮一番吧。」

    「不必了,他子时才回来,那时我也倦了。」楚音若拒绝,「明儿再见吧,也不急於这一时。」

    端泊容对他的王妃肯定没有什麽真感情,否则不会这麽迟才接她回来……不过,她是无所谓。对她而言,他只是一个陌生人。

    「红珊,」楚音若这才忆起,「王爷的画像,给我取一幅来,我想瞧瞧。」

    她连他的面都还没见过,明儿真碰上了,岂不是对面不相识,要露馅?

    「王妃心里还是念着王爷的……」红珊感慨,「奴婢就知道。」

    说着,红珊打开最靠近床榻的一方立柜,却见里面满满全是画卷。

    「王妃想看哪一幅呢?」红珊道,「是临去水沁庵之前,最後画的那幅吗?」

    什麽?这柜中的画卷,全是原本的楚音若所画?全是端泊容的画像吗?

    楚音若不由震惊,起身上前,打开一幅卷轴,借着灯光一览。她虽非行家,但从前在工作的拍卖行里,也曾见过不少古画,这等染彩的工笔肖像,想来是最费心力的。可她不得不说,从前的楚音若画艺真好,虽不及西洋油画那般传神,但人物的形容神采,已跃然纸上。

    看了这画,明日遇上端泊容,断不会认错。

    从前的楚音若,是真的很爱端泊容吧?她还以为,古代夫妻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将双方捆绑在一起,所以不得不爱。现在看来,她的见识还是浅薄了。

    她心里忽然有些微妙的感觉,本来她只想借着陵信王府寻一条回家的路,但现在,彷佛有什麽责任落在她的肩上,她不能让那个痴情的女子白白死去,至少,要替故去的她好好出一口气。

    毕竟是平行空间的自己,她不忍自己受到这样的委屈。至少,她要让端泊容明白,是他负了她,要让他明白,曾经她的痴情与苦楚。

    就算他不动容,也不能完全不知晓。

    这一夜睡得并不宁静,楚音若在迷迷糊糊之间,作了许多迷离的梦,大概天刚亮的时候,她便醒了。

    院中种有梅花,如同在水沁庵里一般,每天清晨闻着梅花的香气醒来,应该最是惬意的,然而,此刻,她却嗅到了一股线香的气味。

    楚音若最讨厌线香的味道,在水沁庵住了这半年,天天闻着,觉得肺里都满是烟了,不料来到这陵信王府,还得受同样的罪。

    可是,这味道是从哪里来的?

    她屋里肯定不曾燃香,外面的气味怎麽会钻进这深宅大院?

    楚音若心下有一丝好奇,当下披起雪氅,推门望去。

    守夜的婆子已经睡去,丫鬟们还尚未醒来,院中落了一地雪粒子,晨光曚曨微亮,然而,却有一个男子立在院中,手持线香,对着梅树颔首而拜。

    楚音若吓了一跳,只觉得这画面十分怪异,也不知这是人是鬼,是魅是妖。这男子一袭天青色的斗篷,身形高挺,黑发束顶,戴着玉冠,晨光照在他四周,如流萤沾襟,他的身子抹了光华一般,有种说不出的美丽。

    楚音若轻移脚步,缓缓向他靠近,透过梅树,隐隐看见了他的侧颜。她的心尖忽然微颤了一下,她看清了他的淡眉星眸,挺鼻薄唇。

    原来,在古代也存在如此俊逸的美男子,她还以为这是电影里明星才有的风采,并且是经过化妆、摄影、灯光一系列配合後,呈现的美化效果。

    楚音若愣了半天,这才反应过来——?他,就是陵信王端泊容。

    没错,昨夜她才看过他的画像,可是,她凭良心说,就算从前的楚音若再爱他,再用心画他,也没画出他十分之一的风华。

    她这才明白,为何从前的楚音若会如此爱他,爱到宁可去死。连一向不太花痴的她,这一刻,也是呆呆傻傻的。

    这一刻,端泊容亦发现了她,他转过身来,倒没责备她的偷窥,只淡淡地道:「王妃起身了?昨夜可睡得好?」

    楚音若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麽。古代的夫妻,就是如此对话的吗?冷静而疏远,像是两个陌生人。

    「王爷早,」她微微屈膝,「妾身打扰王爷了。」

    「你也来敬一炷香吧。」端泊容却忽然对她道。

    「我?」楚音若瞪大双眼。

    是要她也对着梅树叩拜吗?这是萧国新年的习俗,还是另有什麽讲究?当下她也不敢多问,只得乖乖地另点燃三炷香,躬身施礼。

    「说起来,红珊这丫头算是能干,」端泊容又道,「你不在的这半年,她替你尽心照顾这梅树,今年的花开得比去年还好。」

    所以,这梅树是什麽吉祥物吗?要陵信王妃亲自看护?

    「红珊那丫头若听了王爷如此称赞她,定会欢喜得紧。」楚音若答道。

    「这半年来,你在庵里可还好吗?」终於,端泊容想起问候她了。

    不容易啊,寡情夫君薄幸郎,嫁给他的楚音若已经死了,他知道吗?

    「多谢王爷挂念,还好……」楚音若答道。

    她话还没落音,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薄色匆匆出现。

    「王爷——?」薄色高声嚷道,「妾身来迟,还望王爷恕罪!」

    这是什麽情况?这两口子大年初一约好到她这里来见面?楚音若实在弄不懂这葫芦里卖的是什麽药。

    「王爷昨夜回府後也不通知妾身一声,」薄色语带娇嗔,「妾身还炖了补身的药膳,等着王爷呢。」

    「傻瓜,宫里都吃了那麽多御膳,哪里还用得了你的药膳?」端泊容对着薄色微微一笑,「你身子不好,又怕冷,该早点睡才是。」

    啧啧,这是在秀恩爱吗?旁若无人的模样,彷佛早忘了还有她这个正牌王妃。楚音若忍不住腹诽。

    「想不到,今年这梅花开得还不错,」薄色抬头看着那一树红梅,「王爷,妾身觉得,王妃大概也无暇照顾它,不如将它挪到妾身的院中,让妾身亲手来护理,如何?」

    是啊,既然她这麽得宠,这宝贝树也该归她才对。楚音若心中连连附和。

    不料,端泊容却答道:「树已根深,移之不宜,且种在这儿也没什麽不好,过来上香吧。」

    原来,他也有拒绝宠姬要求的时候。楚音若挑了下眉,有些意外。

    「此树是母妃当年亲手所栽,」薄色道,「妾身知道此树对於王爷的意义非凡。妾身也是想尽一份孝道。」

    哦,原来这梅树不是什麽吉祥物,而是关於母亲的念想?楚音若顿时恍然大悟。所以,大年初一叩拜梅树,是聊表孝道的意思?

    听闻,端泊容的母妃是宫中最为得宠的正一品雅贵妃,看来这位雅贵妃竟是个风雅之人,否则怎会去亲自栽种什麽梅树?

    正思忖着,薄色已经上完香,缠着端泊容继续说话,「王爷今日是要进宫去给贵妃娘娘请安吧?妾身可真想随王爷一同前去,妾身还没见过贵妃娘娘呢。」

    「若有机缘,日後自然会见着的。」端泊容答道。

    「对啊,等王爷被策立为太子,妾身便为良娣,便是有阶有品的命妇,可随王爷一同入宫了。」薄色笑道。

    「策立太子的话,可不能随便说。」端泊容道,「父皇正值壮年,身边也不止我一个皇子,也不一定能轮上我。」

    「妾身失言。」薄色连忙认错。

    「你一向心直口快,」端泊容的语气依旧宠溺,「这一点最是可爱。」

    「王爷谬赞了——?」薄色笑逐颜开,声音嗲得能滴出水来。

    楚音若在一旁,觉得自己就像一颗巨大的电灯泡,甚为尴尬。她忽然有些明白了,薄色定是故意的吧,以此来彰显自己在端泊容心中的地位,而端泊容待她,也确是亲昵,与其言笑间,也更像是情侣的日常。

    「王妃还不去更衣吗?」忽然,端泊容看向楚音若,「巳时我们便要一同入宫给母妃请安了。」

    所以,他要带她入宫?哦,对了,薄色这个妾室不能去,她这个正牌王妃却必须要去的。

    想来,这便是萧国皇室新年的传统。她真得好好把关於礼制的书籍看看,以免捅了娄子,失了身分。

    「那妾身先行告退。」楚音若缓缓施了一礼,转身便打算回屋去,然而,端泊容却再度叫住她。

    「等等。」他道,上下打量着她,眼中似有深长意味。

    「王爷还有什麽吩咐?」楚音若转过身来,诧异道。

    「王妃在水沁庵这半年,确是沉稳了不少。」端泊容道:「从前若也是这般好心性,本王也断不会让你独自在庵中待那麽久。还盼王妃从今以後,都像此刻才好。」

    什麽意思?是说她以前太爱吃醋闹事,所以他迫不得已惩罚她?

    「妾身在水沁庵半年,已经如再生为人。」楚音若回道,「从前若有什麽过错,还望王爷都忘了吧,只要今後妾身不再犯便好。」

    这样的回答还算得体吧?其实,她也找不出更好的说辞,只觉得端泊容目光如炬,总能将她一眼看穿似的。

    对,她不再是从前的楚音若了。另一个楚音若,或许会因为嫉妒而乱了方寸,但如今,她看着昔日情敌兴风作浪只觉得可笑,面对端泊容这丈夫,心亦无波澜。

    感情的事已经伤害不了她了,她却可以在背地里射冷箭,替另一个楚音若报复。

    第二章 小叔疑是前情人

    与端泊容同乘一辆马车进宫,这让楚音若有些手足无措。

    她还没有想好该怎样面对他,又怕自己哪里出了疏漏,被他看出破绽。然而,终究还是得与他在咫尺之间同处,彼此的距离那麽近,彷佛呼吸都能听得很清楚。

    楚音若穿着层层叠叠的大礼服,云髻插满钗饰,觉得周身无比沉重。从前在电视上看到这样的华服美艳无比,想不到这般让人难受,她都快要窒息了。

    然而,她只能端坐着,忍受着马车的摇晃,以及眼前这个男子带给她的窘迫,生平第一次,她产生了晕车的症状。

    「王妃哪里不舒服吗?」端泊容一直闭目养神,却忽然开口对她道。

    「啊?」楚音若一怔,「王爷……何出此言?」

    他怎麽发现的?难道他长了第三只眼睛?

    「王妃坐立不安的情况,本王就算不睁眼,也能感受到。」端泊容答道。

    呃……她不过挪动了一下身子而已,有这麽大动静吗?

    「好久没入宫了,只是有些紧张。」楚音若涩笑道。

    说起来,她还是挺想进皇宫参观的,也不知这萧国的宫里是怎样的金碧辉煌,奇珍罗列?她对历史文物一向很感兴趣。

    「王妃自幼在宫里长大,就像回家一般,有何可忐忑的?」端泊容淡淡道。

    经他这一句,楚音若才恍然,对了,据说从前的楚音若曾在宫中的御学堂读书,与公主们是同窗,当朝太师之女,确应该有些殊荣。

    所以,公主们都曾是她的闺蜜?天啊,等会儿与公主们闲话家常的时候,她这个冒牌货不会真要露馅吧?她甚至连哪位公主出了阁、驸马是何人都不知道……不,她甚至连公主们长什麽样都不知道!

    楚音若顿时脸色苍白,一口酸水从喉间涌了出来。

    「停车!」端泊容见她忽然呕吐,连忙唤住车夫,掏出袖中的帕子,擦拭她的嘴角。

    楚音若深深地吸着气,过了好半晌,方才觉得舒坦了些。

    「这到底是怎麽了?」端泊容皱眉道,「不过进个宫罢了,何至於紧张至此?」

    「妾身只是……只是晕车。」楚音若轻声答道。

    「晕车?」他彷佛没听过这个词。

    好吧,是她唐突了,说话太现代。

    「妾身有些害怕……见公主们。」楚音若索性道,「妾身待在水沁庵这半年,也不知宫中是如何议论的,公主们说话又厉害,妾身实在不知该如何应对……」

    「本王猜来也是如此,」端泊容道,「你们这些妇道人家,就是爱面子。」

    「妾身可否只向母妃请完安便回府?」楚音若恳求道,「可否今日暂时不去见公主们……」

    好歹等她回去,把公主们的画像都看过一轮,再把她们的婚恋八卦都打听清楚再说。

    「父皇设了午宴,本来你该露个面的,」端泊容道,「好在今天只是家宴,比不得昨夜,并无群臣在场,一会儿我推说你病了,让你先回府便是。」

    「多谢王爷。」楚音若终於如释重负,微微笑了。

    猛然间,她倏忽想到,昨夜的宫宴一定排场更大,出席者更多吧……原来,他也曾在暗中为她着想过?

    呵,她是否该感动呢?

    「王妃在水沁庵待的这半年,确是不同了,」端泊容再度凝视她,「彷佛说话直接了许多,本王听了,也易懂许多。」

    哦?这麽说,从前她是一个说话弯弯绕绕的人?

    这麽想来,从前的楚音若挺悲剧的,明明爱着端泊容,私下画了无数他的肖像,却好像从没让他明白她的爱,把力气全花在跟情敌的争风吃醋上,最後寻死觅活终於让自己完了蛋,真是令人唏嘘啊。

    当下她低头不语。马车继续前行,穿过了宫门,她和端泊容又改乘了辇,经过大半御花园,终於来到了雅贵妃的宸星殿。

    一路上,楚音若也忘了仔细欣赏皇廷美景,只觉得这里处处华美,但美在何处她也没看清。

    雅贵妃正坐在晨曦阁里饮茶,正如楚音若所想,是一位风韵犹存的妇人,举手投足间的风姿,足以见年轻时的倾国倾城。

    「给母妃请安。」端泊容引着楚音若来到雅贵妃面前,双双跪下行礼。

    然而,雅贵妃却没有回话,只是继续徐徐饮着盏中的茶水,眉心若蹙,似有不快。

    端泊容有些诧异,但很快便恢复一贯的不动声色,笑道:「母妃昨晚可睡得好?」

    「今儿你怎麽来得这麽迟?」雅贵妃终於开口道,「可是被什麽事耽误了?」

    「依制巳时入宫,儿臣并没有耽误啊。」端泊容不解道。

    「容儿——?」雅贵妃眼眶里却忽然蓄满泪花,声音也哽咽了,「母妃这些年一向待你可好?」

    「母妃何出此言呢?」端泊容更加惊讶,「母妃待儿臣一向极好啊。」

    「那你可有把本宫当做你的亲生母亲?!」雅贵妃猛然道。

    亲生母亲?怎麽……端泊容不是雅贵妃亲生?

    楚音若也大大地吃了一惊,心里只怪静宜师太怎麽没把此事告诉她,这可是天大的要紧事,那本小册子上什麽鸡毛蒜皮的都写了,怎麽唯独漏了这个!

    「母妃视儿臣为己出,儿臣也一向视母妃为至亲。」端泊容连忙道,「也不知母妃为何如此生气?可是儿臣有什麽地方做得不周全?」

    「依我萧国礼制,大年初一头一件事,便是为人子女者,须给亲生母亲请安。」雅贵妃深深吸了一口气,「容儿,你今晨做的头一件事,是什麽?」

    头一件事……拜梅树啊,那梅树不就是雅贵妃亲手栽种的吗,拜了梅树,不就等於给雅贵妃请了安了吗?楚音若想道。

    不!她顿时醒悟了,那梅树……应该不是眼前这位风华绝代的妇人所栽吧?眼前这娇弱的贵妇人,哪里会做那般粗重的事。

    那梅树,应该是端泊容的亲生母亲所种。

    「儿臣……」端泊容一时语塞。

    「本宫虽身居在此,可是你在外面做过些什麽,本宫统统都知晓。」雅贵妃冷冷一笑,「从前你去求你父皇,要将那株梅树移到你王府里去,本宫起初还没有多心,直到半年前,你大婚之日,听说要拉着新娘子去拜那梅树,本宫才恍然大悟。」

    端泊容整个身子都僵了,侧眸看了一眼楚音若。

    「你别瞪音若,」雅贵妃道,「不是她告诉本宫的。」

    哦,所以是怀疑她告了密?难怪能感受到他的怒气,隐隐向她袭来。

    「音若,你先起来。」雅贵妃换了和悦神色,对她道,「就单让这逆子一人跪着,叫他反省反省。」

    「为人妻者,唯夫君马首是瞻,」楚音若觉得自己此刻应该假装一下贤良,「王爷跪着,妾身也该跪着。」

    「你对他倒是一片痴心,」雅贵妃道,「可他如何待你?把你打发到水沁庵,半年不闻不问。本宫真没想到,他竟是个薄情的孩子,日後说不定也会如此对待本宫。」

    「母妃,孩儿真的冤枉……」端泊容简直百口莫辩。

    「母妃,妾身在水沁庵这半年,倒也想通了不少事情,」楚音若忽然道,「母妃想听妾身讲讲吗?」

    「哦?」雅贵妃眉一凝,「你说。」

    「妾身从前与薄色妹妹相处不融洽,虽然并非完全是妾身一个人的错,可想来妾身也确有纰漏。在水沁庵这半年,妾身痛定思痛,如获重生。从前成天埋怨王爷为何不独宠妾身一人,嫉妒成性,但现在,却没了这样的心思。」楚音若答道。

    端泊容似没料到她竟道出如此冷静之语,不由又多看了她一眼。

    「妾身从前怨恨王爷不曾为妾身着想,可是,也许是妾身太过贪心,或者被嫉妒蒙蔽了双眼,看不见王爷的体贴之处。」楚音若又道。

    「哦,你倒说说,他有何体贴之处?」雅贵妃问。

    「昨日,王爷很晚才派人将妾身从水沁庵接回来,」楚音若道,「以致妾身错过了宫中晚宴。」

    「所以说他这个人凉薄呢,」雅贵妃叹道,「不亲自去接你便罢了,年夜饭也不跟你一起吃,还谈何夫妻之情?」

    「本来妾身也是如此想的,但刚才妾身忽然明白了,」楚音若道,「昨晚宫宴,不仅有皇亲贵胄,还有朝中大臣,若妾身出席,他们肯定会对妾身议论纷纷。王爷是故意那麽晚才把妾身从庵里接回来,就是为了让妾身避免尴尬。」

    此言一出,不仅雅贵妃一愣,就连端泊容也明显怔住了。

    「是吗?」雅贵妃望向端泊容,「容儿,你真是这般想的?」

    「儿臣……」端泊容彷佛一时间不知该说什麽,「儿臣只是希望省些麻烦。」

    他抬眸,第三度看着楚音若,但这一次不再是匆匆一瞥,却是郑重的端详。彷佛,他从来没有这样仔细瞧过她,也从来不似此刻这般,发现她有一颗善解人意的心。

    「所以,母妃方才或许是错怪王爷了,」楚音若趁势对雅贵妃道,「王爷叩拜梅树,倒也可见王爷是个真正孝顺的孩子,对生母尚且如此感恩,对母妃岂能有不敬之心?生娘不及养娘大,这个道理,谁都懂。」

    不过,话又说回来,端泊容的生母究竟是何人呢?她日後得好好打听清楚……

    「生娘不及养娘大?」雅贵妃似从没听过此语,「这话是何意?」

    「这是民间俗语,」楚音若道,「毕竟生孩子容易,人人可以生得,但把孩子拉扯大,却是要肩负无比重责,禁得住岁月的折磨。故有此语。」

    「好,好,」雅贵妃不由微笑,连连点头,「这话说得好!容儿,你听见没有?」

    「儿臣也是头一次听到这句俗语,」端泊容答道,「一字一句,说进了儿臣的心里。儿臣记挂亡母,却并不表示忘了母妃。或许儿臣行为有失妥当,还请母妃责罚。」

    哦,原来他们都没听过这句话吗?也对,这是平行空间,文化终究有些不同。

    「都起来吧。」雅贵妃终於满意,「午宴也差不多是时候了,咱们先去拜见皇上。」

    楚音若连忙给端泊容递了一个眼色。方才她帮他解了围,他该不会忘了答应过她的事吧?

    「母妃,」幸好,端泊容领会了她的意思,「音若身子不太舒服,给父皇请了安,就让她先行回府吧。」

    「怎麽?」雅贵妃怔了一怔,随後也明白了其中涵义,当即微笑道:「母妃懂得,午宴人多口杂,音若还是回避的好。」

    「多谢母妃。」楚音若乖巧地施礼道。

    「先去给皇上请安吧,本宫自会与皇上解释。」雅贵妃道。

    楚音若颔首,与端泊容一并跟随雅贵妃往皇帝的养心殿而去。

    「想不到,王妃居然变得如此能言善辩了。」忽然,端泊容在她耳畔低声道。

    楚音若心尖颤了一颤,生怕真被他发现了什麽,然而看他的神情,不过随意一句闲话罢了,便告诉自己也用不着太过紧张。

    她只盼着,能快点拜见完萧皇,逃出这宫闱重地,让她能好好舒一口气。

    然而上天偏生不让她好过。

    才至养心殿门口,却见迎面来了一紫袍金冠的俊美少年,衣袍上的四爪游龙图样,让楚音若猜测这定然也是一位皇子。

    这少年看来端泊容要年轻好几岁,神态也活泼了好几分,只见他提着一只硕大的鸟笼,笼子以黑罩遮着,也不知里面是什麽。他步履轻快,想必心情甚好,一见着端泊容便主动上前打招呼。

    「给贵妃娘娘请安,」他朗声道,「二哥好!」

    「泊鸢啊,」雅贵妃笑道,「瞧瞧你,又弄了什麽稀罕的宝贝给你父皇?难怪你父皇这般疼爱你。」

    哦,这就是比南王端泊鸢吗?听闻,这位五皇子是皇后娘娘亲生,本来也是太子的一时之选,只可惜皇后故去得早,皇后娘家在朝中渐渐式微,端泊鸢便也失去了靠山。所幸他为人十分聪慧,在朝中也办了几件得力的大事,颇得萧皇喜爱。

    「泊鸢啊,这笼子你怎麽亲自提着?」端泊容道,「随侍的人都没了手脚吗?这麽没规矩!」

    「是我不让他们提的,怕笨手笨脚的摔了我这宝贝,」端泊鸢笑道,「二哥,你就是太一板一眼了,怪不得父皇常说你无趣。」

    要开始了吗?皇子之间的唇枪舌剑,并不比市井妇人宽厚。

    楚音若正打算看热闹,忽然发现端泊鸢的目光向她袭来,那双炯亮的眸子,让她的心兀地停顿了片刻。

    「二嫂好久不见了,」端泊鸢对她道,「听闻二嫂这半年都在水沁庵静养,为弟本打算去探望的,又怕二哥责怪。」

    听这语气,端泊鸢竟与从前的楚音若很是相熟?不过,这话中着实藏有些古怪的意味,一时间猜不透。

    「王爷有心了。」楚音若中规中矩的回应。

    不知为何,端泊容的眉心蹙得更紧,彷佛不太喜欢楚音若与端泊鸢太过接近。

    他打岔道:「还是快些进去给父皇请安吧,不必在此闲话家常,这天怪冷的。」

    雅贵妃莞尔,率先引步而去,楚音若并着端泊容紧随其後,端泊鸢亦不再言语,依旧那般笑盈盈的。

    一行人入了养心殿,正值太医给萧皇把过了晨脉,萧皇换过衣衫,才宣了他们入内。

    「给皇上请安——?」雅贵妃带着他们行了礼。

    萧皇神情甚是和悦,与楚音若想像中的帝王半分也不差,依稀看得出年轻时的英姿,也依稀能窥见那内在的威仪。

    「音若好久不见了。」萧皇道,「听说到庵里静修去了?」

    呵呵,每个人见了她,总是这样一句话。

    「劳父皇关心。」楚音若也照例答了同样一句。

    「父皇,」端泊鸢倒有些迫不及待地开口道,「儿臣给父皇觅了一件宝贝,祝父皇新年诸事顺意!」

    「什麽宝贝?」萧皇看着他手中的鸟笼,「又是海冬青吗?」

    「海冬青太常见了,父皇这养心殿里也早养了一只,」端泊鸢得意地道,「回父皇,是雪枭。」

    雪枭?白色的猫头鹰吗?

    楚音若翘首观望,只见端泊鸢揭了笼上的遮罩,果然一只通身如雪的猫头鹰便呈现在大家眼前。

    「奇哉,怪哉,」萧皇频频点头,「一般的枭都是杂色,这只竟如此纯白,实属罕见啊!」

    确实漂亮得紧,像是童话里才会出现的动物,楚音若想起从前看过的好莱坞电影。

    「儿臣知道父皇喜欢奇禽,」端泊鸢趁机道,「给儿臣取名『鸢』也足以见父皇希望儿臣能像这些奇禽一般展翅高飞,所以儿臣每次见到奇禽,也头一个想到父皇。」

    啧啧,这马屁拍的!足见端泊鸢不是什麽省油的灯。

    「你有这份孝心,朕很是欢喜。」萧皇高声唤道,「来人,让人把这雪枭挂到窗边。」

    「皇上——?」一旁的太医却道,「皇上易染肺疾,寝殿中不宜养有禽鸟,原来那只海冬青已是让人提心吊胆,再多一只怕是不能了。」

    「这可如何是好啊,」雅贵妃忽然开口道,「都知道皇上自幼易染肺疾,禽鸟的细毛若吸入鼻中,常常几天几夜咳嗽不止。可这雪枭是鸢儿的一片孝心,也不能枉费了。」

    「这……」太医面露为难之色,「至多只能留一只,不能再多了。」

    「那海冬青是去年容儿送给陛下的生辰贺礼,」雅贵妃对萧皇道,「若舍了海冬青,留下这雪枭,也不太妥当。不是臣妾这个做母亲的为儿子说话,那毕竟也是容儿的一片孝心啊。」

    说着,雅贵妃脸上呈现可怜楚楚之色,颇惹人疼惜。果然是一代宠妃,真是懂得说话,明明是想帮着自己的儿子,却也不做强硬之态,男人估计最吃这一套。

    「贵妃说得是,」萧皇点头,「但太医的话,也不能不听。」

    「那该如何是好?」雅贵妃问。

    「这样吧,」萧皇彷佛有了决断,「鸢儿,你上次送给朕的白虎现下关在後庭里,等会儿,你把牠送到这园中来。」

    「白虎?」端泊鸢一怔,「父皇要那白虎何用?」

    「也不知雪枭与海冬青相比,哪只更凶猛?」萧皇微微笑道,「不如就将牠们同囚在白虎的笼中,与白虎厮斗,存活者便留在朕的宫中吧。」

    此言一出,四下皆是震惊。

    「怎麽,朕这个提议不好?」萧皇挑眉道。

    「不……」雅贵妃面色有些吓得发白,但努力笑道,「陛下圣明,本该如此。」

    「如此对容儿和鸢儿都公平,」萧皇道,「海冬青和雪枭都是他们的一片孝心,朕舍了谁都不好。」

    「是。」雅贵妃附和道。

    「那我们都去观战吧,」萧皇道,「猛虎扑禽,一定十分有趣。」

    诸人不敢有异议,都随着萧皇往游廊上走去。

    楚音若暗中观察端泊容与端泊鸢的神色,这两人倒是比雅贵妃还要镇定,一个沉着不语,另一个还是那般笑意盈盈。也对,有萧皇这样的父亲,也该有这样的儿子。

    楚音若故意放慢了步子,并不想去围观那场血腥的战斗。雪枭和海冬青皆是凶猛之物,遇上更加凶猛的老虎,厮杀之下,那血肉模糊的惨况可以想像。

    她找了一处廊柱停下来,对随侍的宫人说她忽然口渴,打发他们去取水,其实只想图个清静。等到宫人去了,她便抬头看梅花伸进廊下的枝桠。红梅一串串,映着冬季的天空,像是彤霞把天幕画出一道道缇花似的,只可惜天空灰灰沉沉,终究葬送了美丽。

    「二嫂怎麽独自在此?」也不知她发了多久的呆,忽然听到有人在背後道。

    楚音若回眸,却见端泊鸢不知何时站在那里。

    「王爷不去观战吗?」楚音若颇有些意外。

    「我已唤人把白虎从後庭送来了,」端泊鸢道,「这虎是我送进宫的,雪枭也是我觅得的,实在不忍看牠们残杀。」

    「王爷不去观战,皇上不怪罪?」楚音若望了望园中,却见一群凑热闹的人围着虎笼,不时发出惊呼之声。

    「二嫂不也躲避在此吗?」端泊鸢笑,「等他们发现咱俩了,再说吧。」

    这话听着有些奇怪,楚音若也猜不准另一个自己是否真与端泊鸢相熟,一时间也不知该怎麽应对他。

    「音若。」忽然,他对她唤道。

    天啊,居然敢直呼嫂子的闺名?看来,这两人从前的确关系匪浅。

    「那时候……」端泊鸢褪去笑意,眼中满是深沉,「父皇也是如此,让我和二哥拚得你死我活。」

    「什麽?」楚音若不解其意。

    「父皇说,赢者才能娶你。」他轻掀衣袖,露出一段胳膊,「你看,那时候留下的剑伤,还没褪。」

    他在说什麽?萧皇要他和端泊容为了她决斗?

    「可惜,我输给了二哥。」端泊鸢涩笑道,「音若,你一直问我,为何忽然不再理睬你……我输给了二哥,就要信守承诺,永远不能再靠近你。」

    楚音若瞪大了双眸,想问个清楚,可是话语凝固在喉间,而且,她该从何问起?

    他俩从前是一对恋人吗?可从前的楚音若不是深爱着端泊容吗?甚至为了端泊容自杀……难道,这一切另有隐情?

    「今年的梅花开得格外好啊,」端泊鸢亦抬头,望着黯淡的天空,「音若,我曾暗自对自己说,若过了这正月,他还没把你接回来,我就去水沁庵带你远走高飞——?可惜,我总是迟了一步。」

    他话音落下,转身而去,一切来得这般突然,去得也突然,彷佛是楚音若的一个幻觉。

    楚音若怔怔地看着他步下游廊,回到人群热闹处,恢复笑颜,就像他不曾与她言语,刚才的所有,都未发生。

    呵呵,真有趣,楚音若倏忽觉得。现代还没来得及谈半个恋爱的自己,忽然陷入了复杂诡异的三角恋中,哦,不对,加上薄色,应该是四角恋吧?她在萧国的生活,越发多姿多彩,而且,才刚刚开始。

    第三章 假女儿回娘家

    决斗最後,还是雪枭获胜了。

    海冬青虽然凶猛,见了白虎,却不似雪枭那般懂得躲避,最终被白虎一把扑住,撕掉了脑袋……

    雅贵妃当下便嚷着头晕,说是受了惊吓,午宴也不用了,病恹恹的由端泊容搀着回宸星殿去。

    楚音若趁机跟着端泊容,又到雅贵妃宫里听她长吁短叹了几句,无非是叮嘱端泊容要争气,不要再叫端泊鸢那小子比下去,终於,雅贵妃真的乏了,打发他俩回府。

    本以为就此可以松一口气,但在马车上,端泊容忽然提醒她,明日,该回趟娘家了。

    对了,按礼制,大年初二,出阁的女子由夫婿陪伴回娘家。

    楚音若顿时吓得六神无主。相比之下,这比去见她那些公主闺蜜们更可怕,因为这可是另一个楚音若的亲爹亲娘啊,一眼就能识破她的真假吧?

    当天晚上,楚音若大半夜未睡,仔仔细细做了功课,还把红珊叫来,旁敲侧击问了好些关於楚太师与夫人的日常喜好,方才稍稍安了心。

    楚音若从前并不知道所谓的「太师」是什麽官职,只记得好像包青天里面有一个挺坏的庞太师。现在她才弄明白,原来太师并不是官名,而是皇帝为表恩宠给高官的加衔。

    以她的父亲楚太师来说,曾任内阁大学士,在宫中给皇子们讲过课,後来又任右相,在朝地位一时无两,前年因病请辞政务,萧皇许他还府休养,特加封他「太师」一衔。

    而她的母亲,是萧皇的堂妹,是位郡主。所以,她的父母都是很了不得的人物,对了,她还有一个大哥,在外领兵驻守边关,楚氏一门可谓占得朝中文武两势,怪不得当初有两位皇子要争着娶她。

    不过,这算是近亲结婚吗?好吧,古代都是皇族内部通婚,怪不得生下那麽多疯子傻子……楚音若想想,不由打了一个寒噤。

    第二日,楚音若起了个大早,挑了件得体的衣衫,与端泊容一道回娘家去。她娘家自然也是早得到了消息,楚太师与夫人亦早在府前等候。

    楚音若下了轿,顿时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这……所谓的平行时空,便是这样的吗?这楚太师与夫人……居然与她在现代的父母,长得一模一样!

    她不会是在作梦吧?

    一刹那,楚音若的泪水便在眼眶里打转,倏忽流了下来。这半年来,所有强撑的坚强,彷佛在这一刻都融化了,她再也伪装不了。

    「给王爷请安,给王妃请安。」楚太师携夫人永明郡主上前行礼道。

    楚音若整个人都僵着,只顾掉眼泪,没半点反应。

    端泊容转身看着她,对她的失控有些诧异,但想来她是见了父母觉得委屈,倒没有太奇怪。

    「这孩子……哭什麽啊?」永明郡主见楚音若如此模样,忍不住眼睛也红了。

    「不妨事,」端泊容道,「王妃想必是许久未见太师与夫人,心中太过牵挂。」

    「夫人,你陪王妃先到後边说一会儿话吧。」楚太师满目严厉之色,倒不与楚音若论父女之情,只将她看作外人一般,似乎还嫌弃她丢了他的脸。

    「对,本王有些事要与太师商议。」端泊容的态度还算柔和些。

    「是,王爷,失陪了。」永明郡主点点头,拉着楚音若往内院里走去。

    楚音若失魂落魄的,一路只低头啜泣,也不知怎麽就被永明郡主带到了一间满室熏香的雅致小居。

    「若儿,你出阁的这段日子,娘亲是日日来你闺房,亲自看他们打扫,」永明郡主将她按坐到椅榻上,「你瞧瞧,这儿可是一点也没有变。」

    原来,这是她从前的闺房?楚音若止了眼泪,四下打量,虽算不得十足的富丽堂皇,但也是少有的大家风范。

    「多谢母亲。」楚音若哽咽地答道。

    「为娘知道,这半年来,你在庵里受不少苦。为娘几次想去探望,都被你父亲拦住了。」永明郡主泪眼汪汪的,「别怪你爹,他这个人,一向以大局为重……」

    「女儿没受什麽苦……就是想念母亲……」

    「傻孩子。」永明郡主将她轻轻揽在怀中,「你啊,也该学聪明些,别跟王爷硬碰硬,男人都喜欢乖巧的女子,你真该向那个薄姬学学。」

    「母亲为何当初要把我嫁到陵信王府去?」楚音若犹豫片刻,终於开始打探,「分明……我从小与比南王更要好。」

    「快别提这话了,」永明郡主连忙打断她,「事已至此,你就死了那条心,从前的一切,想都不要再想了。」

    所以,她真跟比南王有私情?而且,就连她的母亲也是知道的。

    「昨日入宫,女儿遇到了比南王……」楚音若意有所指地道,「他与女儿说了一个秘密。」

    「他把当初比试的事告诉你了?」永明郡主果然什麽都明白。

    「女儿只是奇怪,」楚音若说出自己的疑问,「陵信王爷早已有了薄姬,当初为何还要与比南王比试?」

    「薄姬只是一个侍妾,能给他带来什麽?」永明郡主轻哼道,「他自是看中咱们家的权势,说句狂话,将来雅贵妃是否能入主中宫,得封皇后,说不定还要咱们家出一分力呢。」

    「所以……他与女儿之间,原来并无真情……」楚音若不由叹了一口气。

    奇怪,为何她会觉得遗憾呢?或许是因为平行空间的她,为这个男子而死吧,而且,死得真是冤枉。若是倾心相爱也就罢了,偏偏他心中只有宠姬……

    「孩子,说起来,你与比南王也是可惜了,」永明郡主也似勾起了一丝怅然,「想当初,你们同在宫中读书,虽一窗之隔,但也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了。若嫁了比南王,肯定是比现在的境况要好得多。」

    原来,他俩是同学啊?所以,她是爱上了隔壁班的班草?

    「事情已经过去这麽久了,就不要再提了。」永明郡主忽然道:「女儿,为娘要给你一件东西。」

    「什麽?」楚音若从沉思中挣脱出来。

    「这里有一样东西,你看了,不要难为情。」永明郡主自箱中郑重取出一只匣子,递到楚音若面前。

    楚音若疑惑着,将那匣盖开启,却见只是藏着数颗红丸而已。

    「娘,这是何物?」楚音若满脸不解。

    「宕春丸。」永明郡主低声道。

    什麽丸?楚音若怔了一怔,忽然恍然大悟。

    哦,这名字中带着一个「春」字,所以,是春药吗?怪不得永明郡主如此神神秘秘,欲说还休。

    哈哈哈,真是件稀罕物,春药这种东西,她还以为在小说里才有呢。

    「母亲……这……」楚音若故作羞涩,「为何要给女儿这个劳什子?」

    「这也是迫不得已,」永明郡主叹了一口气,「你不受王爷宠爱,在王府的地位岌岌可危。为娘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一个法子了,好歹先怀上个孩子再说。」

    算了吧,抽烟喝酒对怀孕都不好,吃了春药怀上的孩子,十有八九不健康!再说,她也没打算跟端泊容扯上任何关系。

    「若王爷发现我用了这个,事後必会怪罪。」楚音若连忙推托道:「母亲,还是从长计议为好。」

    「这东西你先收着,实在没有办法的时候,好歹也能帮你做最後一搏啊。」永明郡主力劝道。

    好吧,收就收着,她一向懒得跟阿姨们罗嗦,生活经验告诉她:你是说不过阿姨的。

    当下又跟永明郡主聊了会儿家长里短,她发现永明郡主真跟她现代的妈妈太像了,长得像,脾气也像,说话的口吻都如出一辙。她的心忽然稍稍安定下来,彷佛找到了家的感觉。

    之後的晚宴,永明郡主亲自准备了许多菜,她发现,其实跟在现代妈妈为她做的菜也大多类似。原来,她与从前的楚音若,口味竟也相同。

    至於楚太师,她还没有时间亲近,暂时尚未了解。但听永明郡主说,当初楚太师是主张她嫁给陵信王的,她在现代的父亲也常常强迫她做一些不喜欢的事,这一点楚太师倒很像她爸。

    只可惜,她还没来得及看到自己现代的老公,不知是像端泊容,还是像端泊鸢?假如平行时空会有相似之处,她也该有一段四角恋才是?若有经验,此刻她会更加从容,更懂得应对这样的局面。

    可惜,在感情这方面,她过去真的一片空白。

    楚音若喝了两盅酒,双颊渐渐微红,神志也模糊起来。她望着席间的端泊容,那张俊美又遥远的面庞,不知为何竟让她看出一丝怅然来。假如,他真心疼爱她,做他的王妃,似乎也不错。毕竟这里还有些像她的家,就算真的回不了现代,也没什麽可惶恐的……

    偏偏天不遂人愿,她的日子怎麽会如此艰难?

    酒气芳醇,她的身子软绵绵的,如在云端雾里,她的思绪也飘飘荡荡,弄不清是飞上了天际,还是坠落到凡尘。总之,她知道,自己是醉了……

    初二的那天,她喝醉了。据红珊说,当晚是端泊容抱着她回府的。

    楚音若第二天醒来,後悔不已,只希望自己不曾在酒醉时胡说过什麽,泄露了身分。事後她想旁敲侧击试探端泊容一二,然而始终没有机会。

    过年期间,端泊容是很忙的,他督察礼部事务,要迎接各国使节,清点朝礼,还要代表萧皇到高阶官员家中拜访,每天早出晚归,一直忙到初八,楚音若都能没跟他再见上一面。

    初九这日,楚音若实在闲得无聊,忽然想起双宁来。

    双宁是她的陪嫁丫头之一,自她回府後,双宁就一直病着,听闻独居在府後的一所小院里,甚是凄凉。

    「红珊,咱们去看看双宁吧。」用过午膳,楚音若便道。

    「王妃不怕晦气?」红珊颇有些反对,「双宁毕竟是病着,虽也不是什麽恶疾,但这大过年的……」

    「正因为大过年的,她家又不在京里,没个亲人来探望,实在可怜。」楚音若坚持道,「你去备一些衣食,随我一道去吧,毕竟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

    红珊不敢违逆,只得点头照办。

    楚音若披了大氅,在红珊的指引下,来到北厢偏僻一角,有几间还算乾净的屋子,双宁便住在这里。

    推开门,屋里也颇为暖和,燃着炭盆,一个相貌清秀的姑娘正坐在炕上绣花。想来,这便是双宁。

    「小姐……」双宁见了她,大吃一惊,连忙扑下炕来,跪倒在她面前,「奴婢给小姐……不,给王妃请安!」

    看气色,这姑娘脸颊红润,倒也不像病患的模样。

    「不必多礼,」楚音若微笑,将对方搀起来,「来,让我好好瞧瞧你,半年没见,听说你病了?可好些了?」

    「王妃……」双宁当即又羞又愧,流下泪来,「奴婢……奴婢的病其实早就好了。」

    「早就好了?」一旁的红珊吃惊道,「双宁,这就是你不对了!病早好了,为何不告知王妃?想偷懒不成?」

    「奴婢实在……无颜见王妃。」双宁再度跪下,「请王妃责罚奴婢吧!」

    「这话听得我更加糊涂了,」楚音若不解,「怎麽就没脸来见我了?」

    「其实……」双宁垂下头去,「那日,就是薄姬小产的那日,奴婢是看清了的……王妃并没有推她,是她自己滑倒的。」

    「什麽?」楚音若一怔。

    「什麽?!」红珊也是一怔,随即大怒,「你这丫头,为何当初不站出来指证薄姬?当初王爷问你话时,你为何说自己没有看清?你让王妃受了多大的委屈,你这个没心肝的!」

    「奴婢自知万死难辞其咎……」双宁啜泣道,「只是……那日奴婢的大哥从通州来,向奴婢要钱,正好被薄姬撞见,薄姬知道奴婢没钱,而我大哥又好赌,便给了我五十两银子。奴婢受了她的惠,一时六神无主,这才……」

    「五十两银子就把你收买了?」红珊戳了戳她的脑袋,「你这个没出息的!」

    「看来这薄姬在府中也颇懂得笼络人心,」楚音若颇有些意外,「不过,双宁,家里出了事,该与我商量才是,怎麽倒去向外人借钱?」

    「王妃从前不让奴婢纵容大哥嗜赌,奴婢实在不想因为大哥的事来烦王妃……」双宁小声道。

    哦,看来从前的楚音若做人太死板,难怪被薄色钻了空子。

    「你起来吧,」她对双宁道:「以後有什麽事,须先告诉我,不要忘了,你是我的陪嫁丫头。」

    「王妃,你不责怪奴婢?」双宁难以置信。

    「明儿回我院子里当差,不许再偷懒了。」楚音若道。

    「多谢王妃……」双宁喜不自胜,又不由得哭泣起来。

    「罚你多为王妃绣几双鞋垫,」一旁的红珊道:「你也知道,从小到大,王妃除了穿你绣的东西,别人的是再看不上的。」

    这麽说来,双宁很善女红?

    「这还用说吗?」双宁连忙道,「这半年里,我只要病稍好,便想着替王妃绣东西,鞋垫绣了二十双,帕子绣了十条,还绣了一件襦裙,专等着王妃回来呢……」

    「哪里用得了这麽多。」楚音若不由得笑了。

    说起来,她的奴婢还是挺忠心的,偶尔开开小差,被人利诱,她也可以原谅。

    就把这王府当成一个职场吧,现在她是经理级人物,上有端泊容这个总裁,旁有薄色这个与她竞争的另一主管。下属嘛,便是红珊、双宁等人。她该如何运筹帷幄,借力打力,其中颇有一些学问。

    好在,她大学时念的是工商管理系,基本道理,她还是懂的。

    回房的时候,路过花园,楚音若恰巧看到薄色领着她的婢女在采集梅花上的雪粒子。

    据说,用这雪粒子化了水,煮茶是最好的,味道纯净,且残留有梅花的余香。

    楚音若向来不理解古人这些奇奇怪怪的讲究,比如泡茶的水,泉水雪水为上品,溪水雨水为中品,井水为下品。在她眼里,水的成分都一样。

    「夫人,该回房用晚膳了,」薄色的婢女长婷提醒她道,「天色晚了,园子里怪冷的。」

    「再多采集一些,」薄色却道,「王爷素来喜欢喝这梅花冰露泡的茶。」

    「王爷近几日都不在府里用膳,」长婷彷佛有些不平,「回来了,也不到夫人屋里来。夫人何必呢?」

    「东西总要先备着,人说来就来了。」薄色却沉着道。

    「夫人不想家吗?」长婷道,「这大节下的,王爷该体恤夫人,让夫人家中亲人来探望才是。东院那位,王爷可是亲自陪她归宁呢……」

    「我家里原也没什麽人,」说到这个,薄色的语气中增添了一丝幽怨,「况且,我的身分也比不了东院那位。」

    「哼,有什麽啊,那位也只剩个身分了,要比王爷的宠爱,哪里及得夫人你万分之一?」长婷忿忿道。

    听着这些话,楚音若不禁想,另一个楚音若要是得知原来薄色也在嫉妒她,会作何感想?

    原来,你在望着一潭深水时,深渊也在凝望着你。彼此彼此罢了。

    「妹妹,好巧啊。」楚音若当下堆起笑容,步上前去,「这梅花冰露,想来滋味不错。红珊,咱们也采集一些吧。」

    薄色与婢女猛然发现楚音若到来,吓了一跳,神色不由有些仓皇。

    「给王妃请安。」薄色带着婢女施了施礼。

    楚音若睨着她。刚刚回府的时候,在薄色面前,她还有几分小心,现在想来,真是犯不着。

    楚音若自问身为当朝太师之女,母亲还是永明郡主,与王爷们青梅竹马长大,是公主们的同窗闺蜜,怎麽会在一个小小的妾室面前畏缩呢?因为她长得比自己漂亮吗?因为她得到了自己男人的宠爱吗?

    凡事若先没了自信,便输了一截。

    「妹妹,姊姊我方才去探望了病中的丫鬟双宁,」楚音若微笑道,「原来妹妹与我那丫鬟相熟啊?」

    「姊姊这话是什麽意思?」薄色眉心一拧,「你的丫鬟,怎会与我相熟?」

    「双宁说,要我代她谢谢妹妹你,」楚音若道,「半年前,她家兄长曾来向她借钱,听闻是妹妹你帮了她。」

    「哦……」薄色故作恍悟,「原来是那件事啊。小事一桩罢了,妹妹我没放在心上,也叫双宁不必惦记了。」

    「双宁还跟我说了一件事,」楚音若压低声音,凑近薄色耳畔道,「妹妹猜猜,是什麽事?」

    「这……我哪里能猜得出来?」薄色彷佛心有预感,神色再度一僵。

    「双宁一向眼力很好,许多事情,她都能看清。」楚音若缓缓道,「我这个人,素来记恨别人冤枉我,若受了陷害,他日必当十倍奉还!」

    她语气胜冰,听着自己都有些害怕,想来,定把薄色吓得不轻。

    「姊姊这话说得好奇怪,」薄色故作疑问,「姊姊身为当朝太师之女,永明郡主的千金,怎会有人敢陷害姊姊?是在开玩笑吧?」

    「玩不玩笑的,有人心知肚明。」楚音若淡淡笑,「之前,我也是没有证据,才吃了哑巴亏。不过,从今往後,可没这麽好说话了。」

    这一刻,她算是正式宣战了,想必,对方也听得懂。

    这一役,无论输赢,首先要在气势上压倒敌人,之後如何斗智斗勇,她再边走边看。但她告诉自己,切不能懦弱。

    薄色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正想说些什麽,忽然身後一个男子的声音道——?

    「原来你们俩在这儿啊。」

    楚音若侧过眸去,看到端泊容正站在廊下。也不知他什麽时候回来了,应该就在刚才吧,大氅上还沾着雪粒子。

    「王爷——?」薄色立刻娇滴滴地迎上去,「王爷回府怎麽也不叫小厮先回来通报一声?妾身好预备晚膳。」

    「方才在陈尚书府中用了点心,晚膳怕是也吃不下什麽,」端泊容道,「你们俩都不必费心了。」

    「那……稍晚一点,妾身去煮宵夜吧。」薄色极尽讨好,轻轻掸掉端泊容大氅上的雪粒。

    楚音若发现自己真应该跟薄色好好学学,比如撒娇,虽然看着十分肉麻,但男人想必都吃这一套。

    「对了,五弟明儿设宴,约我到他府中一聚,」端泊容道,「你们俩,谁愿随我一同去?」

    端泊鸢吗?楚音若心中忽然紧一紧。

    自从知道了楚音若与端泊鸢曾有一段旧情,提到这个人的时候,她总有些不太自在。

    「自然是姊姊陪王爷去了。」没想到,薄色似乎也在刻意推托,「妾身身分低微,去了比南王府上,会被嘲笑的。」

    「妹妹不想出去走走?」楚音若暗中观察着她,「方才妹妹不是还在抱怨,这大节下的,王爷都没陪过你吗?这不正好?」

    「姊姊说笑了,」薄色连忙掩饰,「王爷,妾身哪里敢抱怨什麽啊。」

    「妹妹,虽说你位分低,宫里是去不了,但比南王府上还是去得的。」楚音若有些想不通,薄色怎肯放过这样出风头的机会,「不如,就你去吧。」

    「姊姊与比南王算来也是同窗,说起话来,自然方便许多,」薄色却一再推让,「我去了,只有傻坐着。」

    这样的态度还真是奇怪,彷佛比南王府里,有什麽东西让薄色颇为顾虑,避之唯恐不及。

    但端泊容似乎没能发现这一点,只对楚音若道:「既然如此,那就还是王妃随行吧。」

    到底是什麽让薄色忌惮呢?楚音若顿时大为好奇。她的直觉肯定没有错,说不定明天去了比南王府,能发现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好吧,那她就不辞辛苦,跑这一趟。

    当下,她对端泊容点头称是,退到一旁。

    第四章 王府幕宾是故人

    端泊鸢的府邸无比奢华,堪比皇帝的小行宫一般。虽说先皇后的娘家在朝中式微,但仍颇有财势,而端泊鸢这些年来督察户部,看来也捞了不少油水,怪不得衣食住行可比端泊容气派多了。

    「二哥来了,」端泊鸢特意至一重门处迎接端泊容,并对着楚音若微笑道:「二嫂安好?」

    「多谢王爷惦记。」楚音若从容还礼。

    说真的,比起上次入宫,此刻的她镇定了许多,也告诫自己不要被端泊鸢扰了心神。

    哼哼,不就是个前男友吗?有什麽可怕的?何况她对他全无感觉。

    「泊鸢,你怎麽会想起今日设宴?」端泊容问道。

    「大年下的,咱们兄弟不互相走动,朝中又会有议论。」端泊鸢道,「上次海冬青与雪枭之事,不知怎麽就传开了,都在说咱们不和呢。」

    「这些流言何必放在心上?」端泊容淡笑。

    「再怎麽样,也是把贵妃娘娘吓病了,为弟也该出面辟谣才是。」端泊鸢亦笑,「今日还请了朝中几位要紧的官员,二哥,咱们等会儿小酌几杯,让他们瞧瞧,咱们和睦着呢。」

    「咱们兄弟一向和睦,倒不必刻意做作。」端泊容答道。

    楚音若跟在後边,莞尔地瞧着他俩,抿唇不语。一路上他两人走走停停,说话间,便已到了府中的花厅。

    花厅中已然设了盛宴,数名官员与夫人已经坐在那里,见了端泊容纷纷起身施礼,亦向楚音若问安,一阵客套寒暄之後,这才正式开了席。

    「听闻比南王爷最近招了一名奇人做幕宾,不如请这位奇人出来一见,让下官们都开开眼界?」户部尚书忽然起身提议道。

    「哦?奇人?」端泊容看向端泊鸢,「什麽样的奇人啊?为兄也很好奇。」

    「说起来,还确实是个奇人,」端泊鸢道,「为弟上次南下,偶尔遇见他,发现他善观星象,知过往,晓未来,还能识人心。」

    「怕不是什麽江湖术士吧?别被骗了。」端泊容蹙蹙眉。

    「不如为弟现在就把他请出来,二哥一看便知。」端泊鸢吩咐一旁的小厮,「请玄华先生至花厅。」

    小厮得令,一阵小跑,没一会儿,便引着一个身着居士服的男子,打帘进来。

    楚音若怀着好奇,打量了那男子一眼,但只这一眼,便让她险些将刚端起来的酒杯打翻。

    是他?江明辉?

    楚音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像那日看到楚太师与永明郡主与她父母的长相无异时一般,此刻惊愕更甚。

    所谓的平行时空,就是如此吗?老是遇到老熟人……可把她的心脏病要吓出来了。

    这居士长得跟江明辉实在太像了,简直就是江明辉披着古装在玩cosplay。

    说起江明辉,是她从前在拍卖行认识的一个客户,早年留学美国名校,是赫赫有名的花花公子,赛车泡妞样样在行,整天过着声色犬马的生活,但忽然有一天,他却转了心性,再也不进夜店的门,修身养性开起了一间温泉山庄,每天喝喝茶,钓钓鱼,过得像个退休的老人家。

    对於这样的转变,大家都不理解,说简直可以位列为本世纪十大未解之谜,不过,江明辉仍是资产过亿的「国民男友」,送上门的美女依旧汹涌。然而,江明辉却似乎对楚音若情有独钟。

    跟江明辉认识也不过是一年前,当时拍卖行有个熟客办了个附庸风雅的电影展,送了楚音若几张票。那天播映的电影很科幻,就是那部女主角误入了平行时空的片子。

    楚音若觉得自己看了一部恐怖片,电影散场後,她惊魂未定,而江明辉看见她,也同样像是失了魂。据同事们说,当时他一转身看到了她,整个人都石化了两分钟。之後,他开始刻意接近她。

    江明辉也不像缺钱花的样子,却忽然说要拿出些古董来拍卖。拍卖行对这大单生意当然很重视,同事中几个老前辈争着要到温泉山庄来一睹奇珍异宝的风采,江明辉却指名要楚若音来负责这项工作,於是大家都说江明辉一定是想追求楚音若。

    楚音若想来想去,觉得江明辉如果真看上她,大概是山珍海味吃多了,想换换清粥小菜。

    楚音若永远记得,穿越来萧国的那天晚上,她就是到温泉山庄赴江明辉的约。

    当时,她开着车,正往温泉山庄驶去,砰的一声,车胎忽然爆裂,她的手机萤幕霎时一片漆黑,推开车门的瞬间,她的脚也崴了一下,鞋跟莫名其妙折断了,彷佛所有倒楣的事都兜在了一起。

    这个时候,她看到彗星划过夜空,而当她下了车,却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在下玄华,给两位王爷,诸位大人请安。」眼前的居士作揖道。

    真的很像,连声音也这麽像。难道江明辉也一同穿越过来了?还是她遇到了平行空间里的他?楚音若不太确定。

    「先生来得正好,」端泊鸢起身笑道,「正值新年,先生给我们在座都算一卦吧,这一年运气如何。」

    「在座都是人中显贵,来年的运气,自然不会比平民百姓差。」玄华道:「有时候,知天命,不如放宽心。」

    「唉呀,先生不露两手,我二哥可会怀疑先生是江湖术士哟。」端泊鸢似乎是存心想要长长脸面。

    「在下只怕说出些不中听的,会败了王爷过年的兴致。」玄华道。

    「说便说了,我皇兄哪里是小气之人?」端泊鸢看向端泊容,「皇兄以为如何?」

    端泊容沉默不语,彷佛猜不透这个狡黠弟弟的心思——?他到底是真想炫耀自己觅了个奇人做幕宾呢,还是想借此人之口说些什麽不利的话呢?

    「王爷,」楚音若起身道:「妾身倒很想请这位玄华先生替我算一卦。」

    她看出了端泊容的为难,此刻,一则替夫君解围,二则,她也想试探试探,这个玄华是否真是江明辉。

    「妾身是女子,」楚音若道,「运气好与不好,其实都没什麽所谓。只要夫君安康,便是有福的。」

    玄华抬头看了楚音若一眼,一副不认识她的样子,但也许只是碍於在旁人在场,说不定稍後的言谈间,能露出些端倪。

    「这位是我二皇嫂。」端泊鸢对玄华道:「先生不妨先替我二皇嫂算一卦。」

    「原来是陵信王妃。」玄华对楚音若行礼道:「听闻陵信王妃是当朝太师之女,永明郡主的千金,这福气自然是一般女子不可比。」

    「正所谓,享福人福深还祷福,」楚音若笑了笑,「先生就大致替我看一看,我这福泽是否足够深厚绵长?」

    「那我就替王妃看看八字。」玄华道,「不知王妃生辰是何日?」

    在现代,她是十月初生的,换成阴历,应该是八月末吧?

    楚音若让贴身伺候的婢女悄声告知是八月二十六。

    「哦,命宫落入秤星。」玄华点头道,「秤星的女子,外表美丽,气度雍容,而且,有着不偏不倚的性子,遇事最讲公正,颇有几分刚直。」

    「秤星是什麽?」一旁的端泊容道,「我素来只听过破军星,紫微星,贪狼星……从未听说过秤星。」

    「这就是玄华先生与众不同的高明之处,」端泊鸢笑道,「他的占卜所用,从来不看紫微斗数,而是自成一派。」

    楚音若此刻心中却激动万分,几乎就要尖叫出来,然而,她只能忍住……在场所有人中,不,这世上所有人之中,可能唯独她,能听懂玄华在说什麽。

    「敢问王妃是什麽时辰所生?」玄华继续问道。

    「午时。」楚音若低声道。

    「王妃的上升宫位,在箭星。」玄华唤小厮取来纸笔,在纸上画着圆弧,「箭星的女子,性情开朗,若遇忧郁事,如过眼云烟,从不放在心上。」

    「是吗?」端泊容看了楚音若一眼,似乎不太认可这样的说法。

    「先生再看看别的吧,」楚音若浅笑,「所谓相不单论,等先生把所有的宫位说全了,才算准确。」

    「王妃的月亮宫位,在羊星,」玄华道,「羊星的女子,脾气有时候不太好,性子较刚烈。但好在有秤星与箭星相佐,终归也没那麽糟糕。」

    楚音若见端泊容忽然莞尔,彷佛他觉得这次说得还算准。

    的确,从前的楚音若想来脾气是不太好,常与他闹别扭,所以他不认可什麽性格开朗的奇谈怪论。

    「皇嫂觉得可准?」端泊鸢问道。

    「极准。」楚音若颔首。

    「皇嫂满意便好。」端泊鸢颇为得意地道:「二哥,你现在该相信了吧?」

    对,她很满意,不是因为这个占卜极准,而是因为她终於知道,自己没有猜错。玄华,就是与她来自同一时代的人。

    秤星,就是天秤座。箭星,就是射手座。羊星,就是牡羊座。玄华所说的,是西方的占星术。而从前的江明辉为了逗女孩子开心,也常常聊一些星座。

    玄华就是江明辉,楚音若可以肯定。可是,他为什麽假装不认识她?哪怕给她使一个眼色也好啊。

    他看她时的模样,完完全全是个陌生人。这究竟怎麽一回事?

    几位官员缠着玄华替他们也算算卦,酒过三巡之後,该问的也都问得差不多了,楚音若看到玄华离席,往後花园而去。

    楚音若便对端泊容说她酒酣想出去吹吹风,也跟着出了花厅。她今天没带红珊出来,只有两个小婢随侍,来到园中,她更是容易找了藉口将两个小婢支开。

    然而,玄华走得很快,一阵风般,转眼便不见了他的踪影。楚音若左顾右盼,不由有些心焦。

    「王妃——?」

    忽然,她听见有人唤她。

    回首望去,却见月牙门下,站着一个仆妇打扮的孕妇,挺着个大肚子,半含泪半含笑地看着她。

    这是谁?楚音若眼中不由透出迷惑。

    「王妃,奴婢是蓝绣啊!」那孕妇颤声道,「半年不见,奴婢胖成这个样子,王妃是不认得我了吗?」

    蓝绣,她的陪嫁丫鬟之一吗?怎麽会出现在这比南王府中?

    楚音若当即清了清嗓子,故作惊讶道:「蓝绣,你怎麽……有身孕了吗?我一时没认出来。」

    「想必红珊已经跟王妃讲了吧?」蓝绣挪动步子上前道,「奴婢有个从小认识的哥哥在这比南王府当差,前阵子求了王爷将我许配给他,如今奴婢也在这府里做活。」

    「蓝绣,你还过得好吗?」楚音若关切道,「有了身孕,一定非常辛苦吧?你那丈夫,待你如何?」

    「奴婢很好,」蓝绣颔首道,「他如今也算这府里的小管事了,奴婢跟着他,过得很安稳。」

    「那便好。」楚音若心下舒一口气,生怕被对方看出什麽端倪,「红珊只说你嫁人了,没说是嫁来这比南王府,所以方才我没缓过神来。」

    「昨儿奴婢便听说,陵信王爷要带王妃来此做客,方才求了奴婢家男人,让他从偏门把奴婢带进来,就是为了见见王妃。」蓝绣颇为激动地道。

    看样子,这蓝绣也甚是忠心,虽然不该趁着她在水沁庵时擅自嫁人,不过女大不中留,也是可以理解。

    楚音若上前拉住蓝绣的手,生怕她大肚不便,一不小摔倒,如此和蔼的举动,让蓝绣更是心生感动。

    「王妃……」蓝绣忽然压低声音,「奴婢此次前来,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想告诉王妃。」

    「哦?」楚音若一怔,「何事?」

    「陵信王爷身边那位薄夫人,彷佛与比南王暗中有来往呢。」蓝绣道。

    「什麽?」楚音若愕然,「不会吧?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奴婢家男人每月比南王会派他给外面支出些银子,都是给素来暗中帮比南王府办事的人。」蓝绣道,「有一回,我在街上撞见我男人,却见他和薄夫人身边的长婷在一起。等他回来,我旁敲侧击地盘问,才知道原来他每月都会给长婷支去二百两银子,说是长婷在替比南王当差。」

    「这……」楚音若一时不知该如何判断,「或许……只有长婷替比南王办事而已?」

    「长婷一个丫头,能替比南王办什麽?」蓝绣摇头道,「况且每月二百两,可不是小数目,她一个丫头,若真被收卖了,二三十两便可打发。」

    「所以,你怀疑是她主子?」楚音若抿唇思忖。不得不说,蓝绣的分析很有道理,她们做下人的,对这些眉角,总是看得比较透彻。

    「奴婢只是想提醒王妃,一切要当心,特别是这位薄夫人。」蓝绣道,「奴婢如今不能在王妃身畔随侍,又是担心又是牵挂,只盼王妃安好。」

    想必,从前的楚音若待下人不错,所以这些丫鬟都忠心耿耿的。

    「对了,蓝绣,你们府中近日住着一位叫玄华的幕宾吧?」楚音若想起,或许这丫头可以帮她一个忙。

    「对对对,是位高人呢。」蓝绣道,「王妃也知道他?」

    「方才在宴席上见过他,给我算了一卦,还挺准的。」楚音若笑道,「可惜当着众人的面,还有好多想占卜的事,却不好意思问他……你也知道,比如夫君、子嗣,其实我都想再算一算。」

    「明白明白,」蓝绣连连点头,「王妃是想再找他私下算一卦?」

    果然是个聪明的丫头。「不错。」楚音若颔首。

    「这不难,奴婢男人与他相熟的。改天王妃得空,传个话来,奴婢叫我家男人带玄华先生与王妃一见便是。」

    「那就说定了。」楚音若大为高兴。

    原以为她到了这陌生之境,等同绝境,谁知道却还是有这麽些待她不错的故人,真可谓,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不过,她得先费点心思,弄清比南王与薄色是否真有关系……

    关於薄色,红珊和双宁并不比蓝绣知道得多。思来想去,楚音若觉得大概从一个人的口中,或许能套出些端倪。

    那便是端泊容。

    薄色做为他的侍妾,再怎麽样,他也会对她了解一二吧?不过这样说起来,端泊容又不傻,在宫中成长,在朝中做事,哪里就会被一个女人骗了?

    自己是不是不必多管闲事?毕竟也不是端泊容真正的妻,他与端泊鸢就算斗得死去活来,其实也与她无关。

    楚音若虽有这想法,可终归还是古道热肠的人,又或许是因为好奇心,总觉得也不能坐视不理。

    几番犹豫之後,她还是来到了端泊容的书斋。一般他若回到府中,不去薄色房里,便总在书斋里坐着,处理些过年前堆积下来的公文。

    楚音若端了碗鸡汤前来,算是有个见他的藉口。

    「王妃有何事?」端泊容见到她,似乎颇为意外。

    也难怪,这两口子大概自成亲之日起,就没怎麽说过话。她更不曾如此主动地前来亲近他。

    「觉得今天厨房炖的鸡汤甚好,就给王爷盛了一碗。」楚音若浅笑,「想着王爷连日来辛苦,终归要喝些滋补身体。」

    端泊容看了看鸡汤,端起来喝了一口,又抬头仔细看了看她,方道:「王妃有话可以直说。这些鸡汤与常日厨房炖的,似乎并没有什麽不同。」

    「也没什麽……」楚音若思忖着该如何开口,「只是那日回娘家时,娘亲嘱咐妾身要与王爷和睦,妾身想着身为妻子从前确实不够温柔,倒是让王爷为难了。」

    「夫妻之间不必讲这虚礼,」端泊容亦微笑道:「本王从前待王妃也有些苛刻,王妃不必放在心上,只要今後咱们融洽便好。」

    「娘亲还叮嘱妾身,要向薄妹妹好好学学。」楚音若索性道,「看着薄妹妹平素很受王爷喜爱,妾身总想像她一样。」

    「王妃当真?」端泊容一怔,眼中闪现一丝疑惑,「王妃从前可不会在乎这些。」

    「既然要做好王爷的妻子,妾身当然要多加学习。」楚音若咬了咬唇,希望没露出什麽破绽,「妾身从前在家时被娘亲宠坏了,好多事都不懂得。」

    「其实男女相处之道,也不必刻意去学什麽,」端泊容忽然话中有话地道:「王妃从前与我五弟不是也相处得甚好吗?」

    所以,从前她与端泊鸢的旧情,端泊容是知晓的?废话,肯定是知晓的,否则哪里来的决斗?

    「王爷当初为何肯娶妾身呢?」她不由问道。

    「当初?」端泊容没料到她会问得这般直截了当,彷佛有些措手不及,但他很快镇定下来,倒也坦言道:「当初母妃说要给我选一门亲事,挑来挑去,也只有音若你最合适。」

    说到底,还是看中了她的门第。不过,这还是她第一次听他唤自己的名字,「音若」,从他嘴里吐出这两个字,十分好听。

    「从前,妾身在宫里读书,王爷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妾身一次呢。」楚音若斟酌道。

    其实她也不太清楚这二人少时的关系,但依端泊容的性子,应该不会与她太熟络。

    「毕竟我比你年长几岁,」或许因为在闲话家常,端泊容也没那般紧绷了,语气变得轻松了些,「那时候也只当你是小妹妹,看着你与泊鸢他们玩闹,我也插不上话。做哥哥的,还是得稳重些好。」

    「那麽薄姬呢?」楚音若抓准时机,把话题带到重点上,「她比妾身还小呢,怎麽王爷没把她当成小妹妹?」

    「她?」端泊容缓了缓神,回忆片刻道,「你这麽说来,我还真是从来没觉得薄姬年纪小,或许因为她出身寒微,比较早熟。」

    「王爷当初选中她当侍妾,也因为她早熟?」楚音若试探地问。

    「当初也是母妃按祖制,在我舞勺之年替我选了两个侍妾,」端泊容道,「另一个早亡,只剩薄姬。」

    这麽说,端泊容也不是非薄姬不可了?假如,换了一个女子当他的侍妾,只要乖巧伶俐,想来,这宠爱也不差吧?

    唉,这跟她脑海中的故事实在也差太多了,她还以为薄姬曾是什麽凄苦女子,流落於江湖之地,偶遇陵信王,两人一见锺情,他不顾皇族反对,将她接入京中,万般宠爱……好吧,是她罗曼史看多了,把一切想像得太过浪漫。

    「你今日兴致真好,跟我说了这许多话,竟比这半年来说得都多。」端泊容似察觉出她的不对劲。

    「妾身希望日後能跟王爷多说说话,」楚音若莞尔道,「总不能比薄妹妹说得少。」

    「其实我从前也想与王妃多聊聊,」端泊容像是微叹道:「只可惜,你似心中对我颇有怨怼,不愿多语。」

    所以,从前的楚音若是因为恋着端泊鸢,不满这桩婚事,所以不想与丈夫和睦相处吗?可若果真如此,在水沁庵中伤心得自尽又是为什麽啊……

    这桩桩旧事,如簇簇谜团,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她正出着神,忽然听门外的侍卫道——?

    「王爷,宫里来人了,求见王爷。」

    「这时候……是什麽人啊?」端泊容有些诧异,「可是母妃又派人送点心来?」

    「是安公公亲自来了,不太像是送点心。」侍卫答道。

    安公公是雅贵妃身边的管事太监,位阶之高,平素从不办琐事。此刻已是黄昏,安公公亲自前来,想必事情要紧。

    「快将安公公引进来。」端泊容起身道,「本王就在书斋等他。」

    「王爷既然有事,妾身告退。」楚音若很知趣地道。

    「禀王妃,」门外的侍卫又道,「方才安公公说,也想见见王妃。」

    「见我?」楚音若颇为错愕,「宫里的事……何曾与我有关?」

    「安公公既然如此说,肯定有他的道理,」端泊容看着楚音若,「王妃先留下吧。」

    楚音若迷惑着,终究是坐回到了原处。没一会儿,侍卫便领着安公公来到书斋。只见安公公眉心有些仓皇之色,看来确是发生了大事。

    「给王爷请安,给王妃请安。」安公公行了礼,「奴才奉贵妃娘娘之命而来,耽误王爷王妃用晚膳,请恕唐突之责。」

    「公公不必多礼,」端泊容道,「母妃有何吩咐?」

    「回王爷……」安公公看了身後的侍卫一眼。

    侍卫立刻会意地退出书斋,并紧紧关上了门。

    「此刻就剩本王与王妃,公公有话尽管说。」

    「回王爷,正月十五祭祀所用的盈月璧……忽然不翼而飞了。」安公公颤声道。

    「什麽?」端泊容凝目,「怎麽会?那盈月璧,不是一直由母妃妥善保存的吗?」

    「正因为如此,娘娘才着急呢,」安公公一脸不安,「也不知是何人想陷害娘娘,盗走了那盈月璧,皇上若知晓此事,一定会责怪娘娘保管失职之罪。」

    盈月璧,皇室月圆之时必用的祭祀圣物,听说是一块圆形的美玉,象徵着人月团圆之意,从萧国开国之初便有了,本是德肃皇后的陪嫁之物,後来世代相传,直至本朝,因端泊鸢之母故去得得早,由雅贵妃代为掌管。

    「此事应该快快追查!」端泊容道,「本王立刻进宫去见母妃!」

    「王爷,离正月十五只有两天,就算是追查,怕也来不及了。」安公公道:「娘娘的意思是,请王妃帮忙。」

    「我?」楚音若再度一头雾水。

    这盈月璧与她有什麽关系吗?她所读到的书册记载中,彷佛并无相关啊……

    「王妃大概是不知道,」安公公解释,「当年德肃皇后的娘家打造这盈月璧时,是将一块美玉一分为二。另一半也打造成一块圆玉,但璧中有瑕,所以不能与盈月璧相比,不过也算玉中极品了,命名为嫦娥璧。後来德肃皇后为表恩典,将嫦娥璧赐给了宣恺侯一族。」

    宣恺侯?那不就是……永明郡主的曾祖父吗?

    「所以,这块嫦娥璧如今便在王妃的母亲永明郡主手中,」安公公道,「还请王妃能回太师府一趟,暂借嫦娥璧一用。」

    「公公的意思是……」楚音若恍然大悟,「要用嫦娥璧代替……」

    安公公点了点头。

    「此法虽然可行,」端泊容颇有犹豫,「可若被人发现,便是欺君之罪。」

    「嫦娥璧与盈月璧差不了几分,除了一处微瑕,不近看看不出来。」安公公道,「这也是无计可施了,才出此下策。」

    「这……」端泊容沉吟半晌,终於对楚音若道:「那就劳烦王妃回太师府跑这一趟。」

    「王爷既如此说,妾身照办就是。」楚音若答道。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楚音若在心里猛叹气,她一个普通现代人,哪经历过这种事,参与到这不知是宫斗还是朝斗之中,就像个电玩白痴去打游戏,最先死掉的一定是她吧?

    不过,现在有什麽办法呢?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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