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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月试阅 ✿] 雷恩那《鹰主的男人.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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喵喵 发表于 2016-1-16 11:13:0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书名:《鹰主的男人.上》
作者:雷恩那
系列:橘子说1212
出版社:狗屋出版社
出版日期:2016年2月2日

【内容简介】
初会,在聂行俨眼中,丽扬公主天真率性,十足十是个小话唠,
再见,她却为灭族之祸踏上复仇路,手刃仇人于敌军大营!
他救她脱险,她反倒使手段对他干下人神共愤之事,
他多想一掌掐碎她,然她没给他机会,也没为自己留活路,
在他仍一团混乱时选择背弃,留给他的全是懊恼与恨。
只是……曾以为此生此世永不可能再见,她竟落到他手里?
她不知打哪儿学来一副惫懒德性,逼她答话,她唱作俱佳,
明丽脸蛋搭上流里流气的样儿,佛都发火!
小时候她闹腾,勉强构得上「天真烂漫」四字,
如今看着只觉闹心,从头到脚一股子女流氓气。
他当初太蠢,傻透顶了,才会栽在她手中,
如今他算看透她,不会再重蹈覆辙了,她若敢再背弃他,
他会让她深刻体悟,这世间有些事,真真「生不如死」……

书名:《鹰主的男人.下》
作者:雷恩那
系列:橘子说1213
出版社:狗屋出版社
出版日期:2016年2月2日

【内容简介】
初会,在鹰族的丽扬公主眼中,天朝来的小哥哥是好看的,
就算摆着一张冷脸,也让她觉得温暖。
再见,属于她的那方天已然塌落,她顶不上去,
所有她在意的、深爱的都不见了,想重见天日根本不能够。
她为复仇行刺,不意人生最后一段路再遇他这个旧时小友,
对她而言,他是透进阒黑中的一道微光,让她制不住渴望,
她以纯真之身与他结定,视他为至亲之人,
然这些皆是她一厢情愿,她使强迫他,利用了他。
鬼门关前走一遭,他亦属她的前尘往事,不曾想过回顾,
但他不是,再相逢,她才知自己伤他多重,令他无法安生。
他居高位却无半点骄气,能靠承爵一生安乐却宁可长驻北境,
这样的他,要弄死惹他厌恶恼怒的她,根本是手起手落的事,
可他却纵容了,任她嚣张胡来……曾以为,此生已无牵挂,
可当昔日梦魇再起,她竟舍不得死了,因为舍不得他……
    第一章

    北方部族所建的陀离国,自乌克鄯十三王子继承王位为「达赤王」,频频往南布线增兵,半年间,与天朝戍边的汉军频起冲突,虽无大规模战事,但小战不断,直到这一次正式交锋……

    两军交战,聂行俨先前所料之事,进一步得证——

    陀离国半年来接连不断的扰边行径,全是打了就跑,毫不恋战,试探的意图掩在挑衅底下。

    再看两军小战之地,乍见下似乎随兴无序,点与点之间拉得甚长,但真攻与佯攻双管齐下,能逼迫守军作出调度,而能否调度得上、及时应战,才是达赤王欲探知的。

    对方的前锋意在寻求一个最佳的突破口。

    边关乱事之所以再兴,除了陀离国尚武、几年间食髓知味般将周遭部族一一拿下,加上乌克鄯好战,手中雄兵在握,难再蛰伏外,另一要因则是天朝镇北名将聂樊老将军病逝。

    聂樊,聂行俨之父,弱冠之年弃文从戎。

    所谓时势造英雄,时值北夷各部扰关,陀离居中兴风作浪,岌岌可危的天朝北境便是由他这位儒身将领在一场场战役中建下防线,翻转战局,保往後四十余年北境太平。

    锦仁帝蔺远视聂樊为护国大功臣,封聂樊为「北定王」,是天朝国姓「蔺姓」以外的唯一异姓王,虽未赐封地,却在帝京替他开衙建府,允他世代承爵。

    去年暮春时候,北定王聂老将军因数十年兵马倥偬所落下的顽疾再次复发,病逝於边塞驻军大营中,身为世子爷亦是聂家独子的聂行俨亲自扶灵回京,并承袭北定王位。

    然与帝京富裕风流的生活相较,倒是北境这儿的日子令聂行俨心旷神怡些。

    北地清秋,夜风野大。

    独留天际的一弯月忽被乌云掩去,暗淡更添迷离。

    旷野上,陀离部族的营地戒备森严,一坨坨的帐子放眼难以望清。

    营火遭风乱拂,光与影明暗交叠,错眼间还以为幢幢人影。

    守卫於是一阵骚动,待察看仔细,啥也不是,顶多就是三、四头当作军粮之用的羊羔从圈栏里溜出来逛大营罢了。

    野风能淡掉气味,风声能掩去足音。

    趁守卫们笑闹着将羊只赶回圈栏之际,聂行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无声地在一座座帐子间挪移,他最终的目标——

    达赤王乌克鄯的羊皮大帐。

    这片世人所以为的苦寒之地,才九月已落薄薄夜雪,而接下来的冬季,漫长得彷佛能将人命中的星火掐灭,却是他早已惯然的季节。

    聂樊直至四十过後才成亲,且由锦仁帝亲自保媒,指婚对象为尚书左丞家、芳龄甫届双十的嫡女。

    夫妻俩年岁相距虽大,性情却为互补,婚後生活和和美美,十分融洽。

    只是北定王妃自幼为「宫寒」之症所苦,聂樊亦不愿纳妾,直到婚後第六年才见弄璋之喜。

    身为北定王与王妃唯一骨血的聂行俨,自五岁起习武读书,十二岁时始追随父亲身侧投身军旅。

    如此算起,一位堂堂北定王世子,十二至十八岁这六、七年间,倒有大半时候是在北境驻军大营里度过,建寨、戍守、兴屯,操练、养马、驯鹰,一名戍边军人该做的事,他全然上手。

    而北境的建寨屯兵,战略要地便如棋盘上的天元,落子非比寻常。

    既是兵家必争之处,自然避不开冲突。

    聂行俨随父从戎这几年间,不乏真刀实枪上阵杀敌的经验,只是跟此次相较,以往战事真如小打小闹,不值一提。

    陀离重兵压境,局势一触即发。

    锦仁帝连下三道金牌夺情,令仍在守孝之期的聂行俨即刻返北。

    戍边的十万大军多是老北定王的旧部,多位小将领与聂行俨又有同袍情谊,以锦仁帝所想,此战有这位年轻的北定王参与,或者年岁太轻在调兵遣将上起不了多大作用,却能大大稳住军心,至於中军统帅之任,则交由领有六万西雁军的童焕老将军担当。

    只是帝王将少年王爷瞧小了。

    甫承袭爵位的北定王尽管心高气傲且年轻气盛,却彻彻底底是个胆大心细、沈得住性情的主儿。

    童老将军坐镇中军,聂行俨自请前锋,领三千轻骑在战场上大范围越野,活用坐骑的奔驰力进行迂回与奇袭战术。

    北定王的轻骑战力一战成名,追击敌军直至两百里外。

    聂行俨未率前锋乘胜追击,因陀离军虽败未乱,颇有就地重整、寻机再发的势态,另外,尚有一事教他止步未进——

    帝王命他返北参战的同时,亦令太子监军。

    太子身侧有百名以上的禁军护守,又有北境、西雁共一十六万大军在前,按理可保储君无忧。

    岂知前锋这儿得到消息,太子连同数十名禁军被俘,就扣在陀离军营中。

    曾耳闻太子好大喜功,若传闻属实,帝王令其监军倒有几分调教意味,似想让国之储君见识战场上的残忍无情,藉以磨练心志。

    头疼的是,童焕老将军该是没能扛住太子威势,竟任其率兵出击!

    目前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太子被俘,达赤王乌克鄯犹不知其真实身分,仅将太子随意与一群战俘关押在一块儿。

    两刻钟前,聂行俨与底下几名好手已寻到俘虏营所在,手下们正伺机而动,接应的人马也已就位,万事俱备,只待他的信号。

    声东击西,调虎离山。

    王的大帐若然闹出动静,必能引来陀离兵力,大营一乱,正是下手救人的好时机,倘使能劫持达赤王,那便再好不过。

    忽而,胡琴、皮鼓与铜铃所奏出的轻快乐声甫止,十余名舞姬装扮的窈窕女郎从王帐中鱼贯步出,彼此眉来眼去、蹭肩窃笑。

    帐外守卫趁女郎们走过,伸手往那带香的娇躯摸了几把,涎着脸调笑——

    「就等着听美人们娇啼,光想着,腿间鞭子都硬起,大王倒把你们全遣出,欸,里头那位今晚不开荤?真真奇了。」

    女郎扭着蛮腰推了守卫一记。「怎不开荤?里头正折腾呢!」

    「咦?新招的那名小舞姬没出来……刚才瞥了眼,还是个身子没长齐的娃儿呀,大王真看上了?」守卫一脸的不可思议。

    女郎轻哼了声。「小骚货一个,谁知大王想什麽呢?那娃儿舞着舞着就往大王怀里坐,一对上眼,也不知使什麽招,竟迷得大王两眼挪不开,挥手就赶咱们出来了。」略顿。「方才咱回头觑了觑,大王已搂着那小骚货滚倒,腰带、外衫早都扯卸,估计这会儿正大举操办呢。」

    闻言,几名女郎掩嘴笑作一团。

    不远处一小巡逻队步近,领头之人许是军阶较高,守卫们立时噤声,女郎们亦识相地赶紧离开。

    这一方,蛰伏的身影踏地无声,摸向暗处。

    聂行俨边留意前头动静,边用利刃在羊皮帐壁上戳开一小洞,凑眼去看。

    大帐之中,几盏珍贵的松脂油灯提供照明。

    帐子中央立着一座高高的黄铜火炉,风管直通到帐顶外,既通风又具保暖之效,而帐内铺就的厚实毡毯上,果然如女郎们所说,腰圆膀粗的男人将一具小身子沈沈压在底下……

    那金红舞衣早已遮掩不住雪白粉躯,诱得大王失心疯,埋首吮咬那细致咽喉时,便似发情牲畜般不断低嚎、粗重喷息,一手急躁地褪下裤子,另一手则忙着扳开那双过分纤细的腿。

    时机正好。

    凭着臂力惊人,聂行俨单手拔桩、伏身潜入帐内,动作一气呵成。

    帐内宽敞,毫无躲避之处,他下手需得迅捷准确。

    才要摸近,甫抬眼却见那具小身子两腿夹紧达赤王的粗腰,突然翻起跨坐!

    这是一记近似贴身擒拿之术,他不禁一顿。

    银光闪烁,聂行俨两眼还不及眨,女娃手中已多出一把匕首。

    那孩子无丝毫迟疑,直直便将利刃送进达赤王的左胸内,後者遭刺,表情不见一丝痛苦,两眼弯如月牙,嘴还微微咧着。

    怕刺得不够深似,女娃两手握紧利器,小身子整个压上,流泉般的墨发披荡而下,安静中扑腾着凶狠,直至刀刃完全没入血肉中。

    她定住,彷佛有着无比耐心,静待对方呼出最後一口气息。

    事发突然,奇诡至极。

    聂行俨倏地长身直立,甫踏出一步,那一幕乌丝骤然扬动,白到近乎澄透的小脸朝他这方抬起,神情凌厉。

    聂行俨比出一个噤声的举动方要安抚,四仰八叉倒在毡毯上任人鱼肉的达赤王直到此际才恢复知觉似,壮硕身躯猛地抽颤。

    他两眼惊骇突瞪,眼珠骨碌碌乱滚,待意会到胸口几被某物贯穿,喉中先是滚出格格怪音,最终才迸出惨叫。

    女娃下手更快更狠,掌中利刃使劲一扭,似恨不得将心剜出。

    下一瞬,她拔出银匕,大王胸前的血窟窿喷出一道泉,鲜血甫溅上她的脸,小身子已朝聂行俨这一方扑来。

    眼前之事超乎预想,聂行俨思绪动得极快,只是未料小姑娘会对他出手。

    他俐落闪过,小姑娘一扑未能刺中,竟两眼如盲般在原地转圈,胡乱挥匕。

    并非像似眼盲,而是当真……瞧不见?

    她瞧不见他!

    以疾风之速跃到帐顶横梁上,待他伏踞妥当,外头一小队陀离甲兵已冲进。

    此刻他听声辨足音,也知帐外已被众人团团包围。

    居高临下觑看,一口气挤进这麽多人的王帐瞬间变得拥挤,几名陀离兵惊叫着奔向哀号的达赤王,五、六名大汉则被发疯般挥动银匕的小姑娘闹得一时间近不了身,陀离语夹带汉语的咒骂一声比一声响亮。

    女娃是学过武艺的,腾挪间颇为灵敏,但此刻心智不稳,出招亦乱,全凭一股疯劲与几个大汉僵持,迟早是要败下。

    王遭行刺,刺客正遭围捕,事一闹开,俘虏营那边应已乘机行动了。

    按聂行俨内心所盘算,自己最好先按兵不动,等待时机再划破帐顶脱身,只是……那个替了他闹出大动静的人,完全是插翅难飞的死局。

    衣不蔽体的小身板狼狈地扑跌在地,披头散发,肩背几近全裸。

    她应是懂得陀离语,士兵们喊要活捉,她抬头冷笑,手中匕首直接往颈子割。

    一阵劲风俯冲而下!

    女娃瞠眸惊喘,臂腕随即遭扣紧,用来周全自己的利刃骤然被夺。

    「是友非敌,是你鹰族的朋友。莫惊。」

    低而有力的男音灌进耳中,她浑身仍绷得死紧,但没有试图挣扎,因他贴近她耳畔所说的是属於她族中古老的言语,而已经好久、好久没谁能再用这种美丽的古语说与她听。

    她张大双眸,一片灰白浑沌里只见一道道晃动的影。

    什麽也瞧不真,唯有泪水是真。

    像好久、好久没掉泪,她眸底一下子烫得厉害,心也湿淋淋般浸润其中。

    周遭更吵、更乱了,陀离兵叫骂与哀呼声此起彼落、不绝於耳。

    她看不见,却知自己被一只铁臂挟抱,那人抢到一把厚柄大刀,正与陀离兵交手,她能听到刀器相交时所激出的厉响,还能辨出此人武艺不弱,臂力尤其惊人,与他硬碰硬的几人全在两、三招内被击退。

    他带着她试图杀出一条血路。

    「毁帐,用、用火,往……往上……走……」她吃力扯住意志,以为发出的声音够响,实则如刚出生的小猫儿那般喵呜哼叫,断断续续很是可怜。

    聂行俨心中一突,擎刀的健臂挥得更快、更疾。

    她所说的,正是他内心所谋。

    抢到时机,他沈声一喝,大刀砍向帐央那根笔直高立的主心木柱,跟着出脚重踹,实心圆柱应声折断。

    他拔起大刀,刀背顺势挥向那座巨大的黄铜火炉,火炉立时砸得粉碎,点点星火扬出一小片火海。

    聂行俨再抢这极短时分,帐顶塌落时,挟着人往上方窜,接着挥刀划破厚实皮帐,他们顺利跃出,整幕大帐却已将一窝子陀离兵全给埋了。

    「起火啦!帐子着火了!」、「大王——」、「大王在里面!快把帐子割开——救火!快啊!」、「别让刺客逃了!马!他们想抢马——」、「别逃!哇啊啊——」

    士兵们惨叫,马匹嘶鸣,眨眼间已夺得一匹骏驹。

    聂行俨将小姑娘圈在身前,迅速控缰,左突右冲间,以巧技避开一波波涌上来的围捕,单骑跃出陀离大营後,纵蹄往北边奔驰。

    太子与几名禁军护卫被救出後,他的手下会将太子一行人往南护送,再与其他人手会合,此时他朝北走,尽可能引开陀离兵的注目。

    早已琢磨过,单他一人,要脱险不难,未料……

    未料最後并非单独行动,无端横生枝节,竟拖着一个十四、五岁的丫头一起逃……他不禁苦笑。

    越往北走,地势越高,夜雪落得更急。

    追兵相离甚近,无数把火炬随马蹄踏破清夜逼来,陀离兵掷来好几副绊马锁,皆被他控马一一跃脱。

    有飞箭射至,他压低上身避开,亦不忘护妥怀中的小人儿。

    突然——

    「干什麽?!你——嘿!」来不及了,他控在掌中的缰绳遭抢。

    小姑娘莫名其妙闹起,趁他忙着闪避绊马锁和飞箭的同时,硬是拉转马头,蓦地将坐骑切进一片陡岭深林中。

    林深勿入,又在沈沈雪夜。

    骏驹一入幽林似顿失方向,只知疯狂撒蹄往岭峰上冲。

    聂行俨既欲避敌又要护人,还想控住发狂的坐骑,一时间闹了个手忙脚乱。

    「前头怕是断崖,别闹!」这一带的地形图就摊在他军帐中的长桌上,野原、高岭、峻崖、淡湖……一段接连一段。

    「驾!」小姑娘对他的话恍若未闻。

    事起於肘腋,胯下大马彷佛被迷了去,在她的催促声中疾驰。

    聂行俨猜到她的意图了,然此际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遂放松缰绳,伏低身躯。

    下一瞬,骏马冲上最高处,四蹄离地,飞跃。

    飕——呼呼——呼呜呜……

    疾风刮过耳际,他双目眨也未眨,直直望住对面那座高崖。

    底下黑压压一片,坠落就是粉身碎骨,这匹抢来的坐骑却毫无迟缓、一跃腾空,把两人往相距甚远的另一座崖上送。

    能成吗?!

    「抱紧!」聂行俨厉声大喝,将身前的小姑娘压进怀中。

    两座峻崖离得毕竟是太远了。

    落地之时,骏兽的前蹄仅勉强构着崖顶边缘,凄厉嘶鸣间,马躯往下直直坠落,聂行俨搂着人往上一腾,全赖护腕里的小机关,瞬间弹出,护腕变出一双爪勾,牢牢嵌进崖壁里。

    他臂弯挟人,且以单臂撑住两人之重,额筋爆出。

    他再次厉喝,凭藉丹田劲力,猛地使了一记燕漾空,硬生生将两人甩上崖顶。

    崖上雪厚,又是陡坡,两人落地後一路翻滚,真真滚得他头晕目眩,最後砰咚一响,雪啪嗒啪嗒直落,他们重重摔进一个地底洞内,还被上方落下的雪掩了半身才止住势子。

    他当了小姑娘的肉垫,饶是体魄强健,这一连串的惊险逃奔、翻滚坠跌仍令他周身筋骨撞得几要大挪位。

    龇牙咧嘴忍着疼,甫定神,随即留意起身所何在……周遭漆黑,几步外有流水声,洞内明显较外头温暖,荡进的风像也染过暖热水气,淡淡蒸腾。

    这地底洞内,应是聚了一小池暖泉。

    探指往地上摸了摸,发现身下铺着的是厚厚乾草和毡毯,原来这地底洞是有主人的……是小姑娘的巢穴?

    她可是独自一个?

    究竟守了多久,才令她混入那些供达赤王玩乐的舞姬中?

    她的族人……那些人……

    一抹香气揉进他粗嗄喘息里,是女孩家发间、肤上散出的气味。

    之前潜入达赤王大帐中,隐约已嗅到这股香气,当她扑近时,馨香更郁。

    而适才双双陷於险境,他无心多思,此时定静下来,便觉香味漫漫而起。

    下意识去嗅,越闻越受吸引,追逐着那飘渺又真实的丝丝缕缕,脑子里像有几百道思绪同时掀起,心间扑腾渐剧,竟难调息。

    这身香……香得也太奇诡。

    腹中无端端冒热,忽觉脐下三寸陡地绷紧,荡在胯间的什麽突突跳动,他大惊,探臂便想抓开伏在胸前的柔软身子。

    哪知小姑娘竟先他一步动手!

    她没摔昏,赖在他身上不动彷佛只为缓气,一缓过来,突然张腿跨坐在他腰间,小手往他胸膛摸索,再往上捧住了他的脸。

    她在看他。

    尽管洞中暗黑,他却能辨清她的一双晶眸。

    尽管她盲了,双瞳浮动对不准他的眼线,他却知她是在看他,好似眼能观心,她看进他心底。

    「……你是谁?鹰族的朋友,你是谁?你会说鹰族古语……你说得真好听,我喜欢听,喜欢……好喜欢的……」轻幽低喃,似祈求似魅惑,一声幽叹过後,嫩软唇瓣蓦地降下。

    完完全全,不知发生何事。

    聂行俨只知自个儿是想挣开的……但,挣不开。

    那双在暗中闪亮的晶瞳,彷佛拢着太多、太多神秘事物,蕴含着深深浅浅的意绪,一去碰触,光点逃开……

    那些点点火光载着无限幽思,只待有缘人拨弄。

    他想碰触,想去拨动一池的荡漾,於是芳唇落在他峻冷唇瓣上时,那柔软得不可思议的触觉与体香撩拨起一切,心蠢蠢欲动了,身躯亦是。

    迷迷糊糊张了嘴,含进那娇嫩小舌,舌上带火,炽得他腔中、喉中滚滚火热,直烫心窝,让他双臂极渴望拥住什麽……

    於是他收拢健臂抱住,紧拥在怀的是绵如春水的一具身躯,娇小柔嫩,既软又暖,触感好得不可思议。

    胯间的一团浊火怒胀升起,绷得周身发疼。

    这样不对……如此失魂的他,不似他。

    这样不对……太不对……双臂仍抱紧怀里人,却觉……真真不对!

    神识猛地被召回,短短瞬间,忽地意会过来——

    他是遭了蛊惑,被摄去心魂!

    她双眸虽不能视物,泛亮的瞳仁却能引他去看,近近对上,一股绵劲倏地袭来,趁他毫无防范已攻城掠地。

    身香弥漫,目瞳入魂,莫怪达赤王胸前插着把刀,还能咧嘴冲她笑。

    是他的出现搅扰了她当下的摄魂术,才令达赤王回神。

    然此时此刻的她,胡乱呓语,闹不清他是谁,也许做出什麽自个儿亦不知。

    她这模样,似摄人心魂者,自身也遭反噬,身香因心术失控涌得更凶,才会压着他,兜头罩脑就是一阵狠吻猛亲。

    既无法控制自如,还使什麽摄魂刺杀?!

    完全是找死!

    胸中火气滚烫,轰然爆开,他两眼陡张,整个人弹坐起来。

    坐起的力道用得过大、过急了些,额头「叩」一声很紮实地撞上小姑娘的眉间,若非他探臂环住,真能把她给撞飞。

    覆在身上的雪花随着两人动作大半坠落。

    见她竟不觉痛、仍猴儿攀树般直要巴上,聂行俨面庞大热,被惑人的女儿身香弄得火气更炽,乾脆心一横,挟起她半裸的身子往水源处大步走去。

    听水声,辨方位,加上双目已适应洞中幽暗,将人挟到泉池边时,才见池底与池畔有无数细光,是一些不知名的矿石浸润在泉中所荡出的明色,提供了点点照明,再试水温,泉水暖中带寒,冷热同源,竟是罕见的阴阳泉。

    聂行俨二话不说,一把便将她的小脑袋瓜按进泉中。

    「给我清醒点!」真下狠手了,硬不让抬头。

    她也想醒来,但一场恶梦像如何也梦不尽,明明眉心被撞得生疼,还咬伤了唇舌,神志一直被拘在一团浑沌里。

    阿娘曾说,世间万物各有其气味,能勾引人的七情六慾,倘能掌握当中诀窍配制出「香魂丹」,服下丹药驱动自身香魂,那香气就连无心之人亦能魅惑,即便无花无蜜,也能召来蝶舞与蜂喧……

    可她总是学不好啊,没能像昱姊和玥姊那般尽得娘亲真传。

    只是她那一双美丽的孪生姊姊,笑起来那样好看、那样温柔,就算不使香魂,也足能迷倒众生。

    但姊姊们……她们不在了,好多人都不在了,爹、娘、大姊夫、二姊夫,还有族里与她一块儿养鹰、驯鹰,一块儿玩的大小朋友们,都不在了……

    所以她吞了自个儿制出的「香魂丹」,驱使香魂,火候这般浅薄,连姊姊们十分之一的功力都没能练达,明知最终要失控,遭香魂反噬,魅惑人者反失本心,但……胆大妄为那就胆大妄为吧,顶上的这一片天全都塌下来了,她还有什麽好怕?有什麽值得迟疑?

    她……她到底杀了那人,不是吗?

    手刃仇敌,剜了那颗肮脏的心,她办到了、办完了,她、她……

    不能呼吸了!

    咕噜咕噜泄出胸内气息,才想求一口活气,灌进口鼻里的全是水。

    求生本能令她挣扎起来,但按在颈後的那只掌完全没有松放之意。

    意识冲破浑沌,练得甚熟的擒拿招术使将出来。

    她反手抓住颈後那只铁掌,另一臂五指成爪,扣他肩胛,一腿稳住自身,另一腿则使了记蠍子尾,攻击对方後脑。

    聂行俨肩胛被扭,脑袋瓜挨了一记,完全是仗着自己皮粗肉厚、钢筋铁骨,避都没避。

    见小姑娘懂得反击,尽管力弱,瞧来应已清醒了几分,他遂挣脱她的五爪,同时亦松开对她的箝制。

    未料她挣得太用力,他这一放手,她整个人竟顺势往池里栽。

    所幸泉池不深,水花一阵飞溅後,小姑娘挣扎爬坐,就坐在池心里猛咳。她缩着身躯、弓着背,长发湿漉漉垂在胸前,身上曾遭撕扯的金红舞衣根本难以蔽体,背部几乎尽裸。

    凭藉矿物晶石在水中映出的光,她纤背玉肌一览无遗,脊柱优美延展,线条温润,却透出怜弱气味,两侧近琵琶骨的位置,各有一小片巴掌大的偏红肤泽,两小片连在一块儿就如飞鸟展翼,此时浸在阴阳泉池中,那状若展翅的肤块,颜色似乎变得更深。

    蹲踞池边,聂行俨瞬也不瞬直盯那块红肤,忽道——

    「你出身鹰族,是族中年岁最小的公主,六年前你八岁,如今算来应是十四未满十五。」

    小姑娘一双细臂颤抖抖地环抱自个儿,好不容易把水全咳出,一听到他所说的,小脑袋瓜倏地调转过来。

    她瞳心微涣散,仍无法将人看清,饱含水气的眸子却瞠得圆大,是讶异、旁徨,又似带着期盼的神气。

    聂行俨忽而一怔。

    两人自打照面就「混战」不断,当真此际才将她一张脸蛋看得清楚分明。

    粼粼水光映照姿容,女儿家的脸蛋不如巴掌大,湿发微覆两颊,发色黑如墨染,肤色澄水般清透,显得小脸更小,五官更明丽深邃。

    想起适才那一场莫名其妙的唇舌纠缠,他目光不由自主移向那张略丰的珠唇,心里……既恼且怒,很不是滋味。

    从未料及意志的力度是这般薄弱,就算对方用了古怪招数,也觉自己不会轻易遭迷惑才是,但,事实并非自身所以为的那样。

    从头到尾虽仅失神片刻,如若对方是敌手,这短短意志丧失之际,已足够他死上数十回。

    满面热气烘得不太好受,他用力抹了把脸,沈声又道——

    「我见过你父亲,鹰主朗尔丹,也识得你的孪生姊姊们。你父亲曾说,在苍鹰之魂护佑下,每一代鹰族皆会出生一名背有展翼胎记的娃娃,那是大神选定的鹰主,天赋异禀、才情卓越,能肩负一族兴荣……那一日,他还与我父亲笑说,从未想过下一任神选的鹰主会是落在家中最小的丽扬公主身上。」

    在达赤王大帐中,他跃上帐顶横梁,就是因居高临下瞧见了她裸背上的胎印,方让他有所联想,记起这个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姑娘家。

    「……你、你……是谁?」她小小口喘息,背脊轻颤。

    「六年前,我曾随我父亲暗中穿过陀离国,直抵西北高原的鹰族神地,我父亲曾与鹰主朗尔丹详谈,欲联合鹰族斗士之力,牵制陀离边境的联系。当时,我们见过。」

    「合鹰族之力,牵制……陀离……」她低声呢喃,思及什麽似晃着脑袋瓜。「联合……牵制……」忽地,略涩的笑音逸出唇。「阿爹说,迟了……迟了……那时是该答应下来的,倘能早一步部署,或压制、或切断陀离兵力的联系,族里……兴许就不会遭此大祸……都迟了,太迟了……」

    聂行俨下颚微绷,抿唇不语。

    鹰主朗尔丹虽与他的父亲聂樊有些私交,六年前那一次至关紧要的会晤,却未能被他父亲说服,而是带领族人选了一条明哲保身的路。

    之後陀离国势渐渐强大,待乌克鄯掌权,野心昭然若揭,始对邻近部族和小国进行灭族与并吞大业,鹰族正是其中之一。

    祸起之际,恰是老北定王聂樊病逝军中之时,聂行俨扶棺南返帝京,待後来收到探子回报,得知西北鹰族遭灭,也已於事无补。

    却不知,今晚得遇故人。

    「小哥哥……」

    听到她突如其来一唤,他倏忽扬眉。

    薄而清的银光中,她笑迷离。「我记得的,你是从天朝来的那位小哥哥……小哥哥救了我的小鹰啊……」

    话音未尽,嘴角犹然轻翘,泉心里的小人儿晃啊晃的,一晃又把自个儿「澎」一响晃倒在池水中。

    第二章

    峭壁绝崖上,在突出的奇岩间,有一座用松叶与枯枝筑成的鹰巢。

    巢的边缘沾着霜雪,里边三只毛绒绒的雏鸟挤作一团,张开小嘴不停哀叫,也许是因肚饿,也许是为掉出巢外的另一只小雏鸟求援。

    她壁虎游墙般攀在岩边,细臂伸得长长的,努力想把那只奄奄一息的雏鸟拾回。

    底下是望不见底的深壑,一个没留神,足能把她摔得粉身碎骨。

    呼……差一点点而已,只差分毫之距……

    她就快碰到小雏鸟了……

    「哇啊!」脚下略滑,再被覆在石上的雪一带,她双足登时悬空,幸得反应机灵,千钧一发间,两手已插进石块间缝,勉强攀抓。

    大风吹来,吹得小身子荡啊荡的。

    她觑了眼底下,并不十分害怕,稚嫩脸蛋上却添着满满无奈。

    欸……怪来怪去,全怪她人矮手肥腿又短,要是像昱姊、玥姊那样修长俐落,光用脚趾头都能把雏鸟给拾回来。

    如今挂在这儿,进不了退不开,看来得唤自家的鹰儿去知会爹娘或姊姊们来救命,只是事後肯定要被叨念上好些天。

    突然,一道属於年轻男子的朗声在上头响起——

    「撑住!」

    她惊讶抬头,见崖边探出一张脸,模样似乎大她没几岁。

    那少年也壁虎游墙般攀爬而下,但动作不知较她俐落多少倍,且速度甚快,眨眼间便游到她身侧。

    她定睛一看,发现他双腕是有机关的,那机关各弹出五根铁爪覆在手背上,方便他在峭壁上爬游。

    甫靠过来,少年以单手稳住,另一手则从腰带内侧拉出一条好长的带环银链,飞快缠过她的腰肢,将她环扣在自己腰上。

    「我背你上去。你放手,揽我颈子,别怕。」

    「丽扬不怕。」

    她精气神十足,对他两腕和腰间的小巧机关十分感兴趣。

    十指放松,她小身子一扑,落在对她而言好宽、好壮的背上,藕臂立即环住他的颈项,小腿更是不客气地圈上。

    「小哥哥,你叫什麽名字?打哪儿来?我今年八岁了,你几岁呢?这爪子和环链是怎麽变出来的?是你自个儿整弄出来的吗?你身上还有其他机关吗?等会儿能让我看看吗?」

    女娃儿小脸挨在他耳边,叽哩呱啦溜出一长串问话,嗓音软软糯糯相当好听,跟唱歌似的,但……会不会太精神了些?

    聂行俨这会儿是信了,她真的没在怕。

    「上去了,抱紧。」他微板着脸,一副少年老成模样。

    「小哥哥小哥哥——」她赶紧蹭蹭他的肩。「小鹰掉巢外了,要捡回来啊。」

    「牠摔死了。」瞥了眼蜷成一坨、动都不动的灰毛团,两道英眉皱起。

    「没摔死啦。」

    「即便没摔死,也救不活。」

    「能的能的,小哥哥,能救活的。」咬咬唇,有些可怜兮兮。「小哥哥……」

    聂行俨抿着俊唇,最後还是攀挪过去,让她伸手将雏鸟拾起。

    回到崖上仅一下子工夫,他收回铁爪,解开环链放女娃坐下,待回身瞧她,她亦张着亮晶晶丽眸冲他直笑,缓缓摊开小掌。

    「牠胸脯一鼓一鼓的,我摸到了,心跳得很用力呢。小哥哥,牠不会死。」

    她的笑很有力度,让他联想到从山头棱线上跃升的日出,灿烂却不刺目。

    那带着生命的热力不知觉间好似递进了雏鸟身体里,被她珍而重之捧在手心的灰毛团儿,此时瞧着竟比刚刚好上太多。

    至少那小小身体有些起伏轻颤,不像死物了。

    他内心颇为讶异,却冷酷哼了声——

    「拾回来,不会死,那之後呢?你若还雏归巢,小鹰儿不会相互攻击,但互夺食物是绝对的,牠抢不过其他几只,最弱的终会死去。」

    尽管才十二、三岁,已开始历经沙场的小少年目有寒锋,老气横秋盘臂於胸的姿态大有「天下之事我说了算」的派头。

    怎料女娃娃还是笑。「那我就养着牠,带牠回家,不还了。」乐呵呵朝他眨眸。「小哥哥,你救了我,我们还一块儿救了小鹰,你也跟我回家吧?我家离这儿很近,我爹娘很好客的,还有阿姊们,她们生得可美了,是高原上最美丽的花,每天总有好多人对她们唱情歌,小哥哥,你会唱歌吗?高原上美丽的花儿,你没能见上一眼那多可惜——」

    「丽扬公主一家,我全都见了。」聂行俨皱起眉峰打断她的话,只觉跟个八岁女娃说话好辛苦,话题飞跳得厉害。

    「嗄?!都见了……你、你知道我的名字?啊,对了对了!刚才我自报名字了。」略圆润的稚颜先是一怔,眸珠随即溜了溜,想明白了。

    她恍然大悟笑道:「欸,原来是这样,阿爹说今儿个有客来访,是从天朝那边来的……小哥哥也是天朝来的客人,是吗?」野惯了的她一早就偷溜出来,以至於跟来访的客人们连个照面也没打。

    聂行俨又哼一声,懒得答话似。

    这次随父帅领着一小支精兵,冒险穿过敌国来到西北高原,父亲与鹰主朗尔丹密谈联合边防之事,他则乘机多探究一下陀离西北的地形。

    鹰族族人天性淳厚,当真好客,见他像无事闲晃,纷纷指了这座小苍峰荐他一游,说是峰回路转处处奇景。

    确实……挺奇。

    鹰族三位公主——丽昱、丽玥、丽扬,前头两位公主为孪生姊妹,且与幼妹相差近十岁……既要拜访西北鹰族,关於对方的大小事物,事前多少探过,聂行俨只是不知,这鹰族三公主竟是个小话唠。

    不理小娃娃了,反正跟他不同挂,他踅足走人。

    「小哥哥等我!等等啊……啊!」痛呼了声。

    聂行俨倏地止步,回首去看,恰见她痛叫之後一屁股坐倒,又勉强想站起,小掌因包覆着雏鸟无法撑地,起身起得摇摇晃晃。

    「没事没事,是刚才在岩石上滑那麽一下才拐伤的,没事的,呼……」喃喃安慰自己个儿,跟着重重吐出口气,瞥见小哥哥拿她直瞧,她咧嘴扬声——

    「小哥哥别担心,没事,丽扬没事!」

    他什麽时候担心她了?

    聂行俨想辩驳,却不愿「有失身分」地跟个小娃儿争辩。

    丽扬用单脚一跳一跳地跳到他面前,扬高下巴很神采飞扬——

    「小哥哥,走!回家!咱请你喝酒吃肉!」这话是从当鹰主的爹那儿学来的,她家老爹每每在高原上遇着了朋友总会这麽说。

    瞪着那张太过爱笑的润脸,聂行俨继续很无言。

    直到她从他面前跳走,一副真要单脚跳下小苍峰的势头,他才回过神追上。

    「上来。」背对她蹲落,将健背勉强贡献。

    他也万般无奈,但实在瞧不下去,没办法。

    丽扬眨眨眸,哈哈笑,随即开心扑上,两臂环过他的颈,包住小鹰的一双绵软小掌就搁在他颚下。

    「小哥哥,你真好,丽扬喜欢。」

    都过去六个年头,当年那位天朝来的小哥哥长什麽模样,她其实记不清了。

    但依稀记得,小哥哥是好看的,肩线平阔,背宽宽的,踏出的脚步既大又稳。

    最後的这一段路程再遇旧人,忽觉伸手不见五指的阒黑中,彷佛透进一道光,光极其希微,也极其暖心,令她记起一小段无忧无虑的时候……

    只是塌下来的天,她顶不上去了,想重见天日根本不能够。

    人事已全非,所有她在意的、深爱的、熟悉的,都不见了,上穷碧落下黄泉,她能否再见?

    思绪翻腾,心若置在火盘上煎熬,血里的香魂再次汹涌。

    一具坚硬韧实的身躯任她贴靠,一双强健臂膀牢牢抱住她,不管是不是香魂反噬,她是喜欢亲近这个人、这具躯体的。

    约莫半个时辰前,聂行俨及时把晕倒在阴阳泉里的人儿捞出来,举掌想搧搧她的颊将人唤醒,却已难再下狠手。

    这女娃少了当年那股张扬活泼的神气,周身艳色漫出近乎凄绝的气味,像晚开的最後一朵荼蘼,那麽使劲儿催绽,盛开至极後,迎来独属的结局。

    族人被戮殆尽,神地蒙尘,她身边还剩什麽?

    想了想,实在也起怜心,他先简单安置了她,立即跃出地底洞侦察四周。

    清清月色下,这座山峰宛如平地雷起般独矗。

    往方才他纵马跃来的那一方看去,陀离兵手中的火把仍然可见,只是火光一小点一小点,离他甚远。

    果真是情急之下激发出的能耐,这一跃几乎不可能成功,却还是办到。

    追兵追不过来,雪峰彷佛遗世独立。

    他重新回到地底洞,以随身的打火石和洞里存放的乾草枯枝燃起熊熊火堆,再把浑身湿淋淋的小姑娘移到火边。

    老实说,她身上也不见多少潮湿衣裙需要卸下烘乾,衫裙原本就那麽薄,也被撕扯得够凌乱破碎了,没什麽能脱。

    要脱也是他来脱。

    脱下夜行服将她包覆,原是把她置在乾草堆和厚毡上,但见她昏迷後仍不断发颤,齿关格格发出轻响,他乾脆把蜷成一球的她抱到腿上拥着。

    与鹰族之间也算有些交往,当年朗尔丹虽未接纳父帅的提议,却愿意将鹰族精妙的驯鹰绝技传授一二。

    他们一行人离开西北高原时,朗尔丹令三位驯鹰手随着南返。

    那三位驯鹰老手之後有一位长留北境,聂行俨之所以能说得一些鹰族古语,便是向这位留下不走的鹰族老人所学的。

    小脑袋瓜抵着他的胸口,突然不安稳地来回蹭动,眼皮底下的眸珠亦颤滚着。

    她何苦将自己弄成这样?一双眼又是如何失明?

    蓦地——

    又是香气!

    她浑身再次涌出无形香流!

    聂行俨心下一惊,只觉整个人被她的身香淹没。

    以为她发作过,被他压进池中硬将神识逼回,人应该就清醒过来,没料到一波偃息了还有下一波,而且卷土重来得十分霸道。

    他完全未作防范,呼吸吐纳间,香流漫进口鼻胸肺,像世间一切气味皆消,酸甜苦辣皆无,只余她这一抹勾魂夺魄的迷香。

    丹田鼓噪,血液直冲脑门。

    他满面通红正要推开她,一双细臂忽从夜行服里挣出,紧紧圈住他的腰。

    「三公主!」

    咄——嗡……

    他低头厉唤的同时,她陡然睁开眸子,瞳心直勾勾定住。

    明明是盲的、看不见的,却似诱捕,如同撒开一张大网,眼对上眼的瞬间,将人捕获。

    两张脸离得太近,不过一个呼息之距,他毫无防备撞进那张无形大网中,当一个沈重钝音在脑中爆开,伴随嗡鸣,他眉心陡热,就知糟了——

    猎鹰展翅在北境蓝天上。

    牠盘旋、俯冲,振翅再起、再俯冲,以不可思议的疾速变化飞行。

    最後,猎鹰以一个自杀般的直坠之势狠狠冲下。

    直到年老的驯鹰手吹出哨声,清厉的长音响彻云霄,猎鹰於是一个翻腾,双翼略缩不鼓,以滑翔之姿飞回老人的臂上。

    「鹰族驯养猛禽之法实是神技,令人钦服。」衷心赞佩,他跃跃欲试。

    老人黝黑瘦面满是皱纹,双目精光犹盛,道:「世子过誉了,咱这算什麽神技?真要说神,那还得见识一下鹰主的手笔。」略顿,似思及什麽,嘿嘿笑道:「唔……不过最最神气的,谁又比得上咱们丽扬小公主?」

    他眉峰略挑,不如何相信。

    老人也跟着挑眉。「世子不信,是因没见过小公主熬鹰,她那眼对眼的熬鹰狠劲啊,简直是一击即中,中得不能再中,像把鹰儿的心魂都给摄走……您说,心魂都没了,再猛的飞禽又如何?还不得乖乖听令。」

    熬鹰。

    顾名思义是不让鹰睡觉,是驯鹰过程中极紧要的一环。

    熬鹰的整个套路里,手法繁多,顺序犹为重要,例如先让鹰儿饱食几顿,将鹰养得膘肥体壮再拉膘,令其挨饿,让身上虚膘转成肌肉,又或者用热水让鹰儿出汗,再用冷水冲洗等等,然後持续打熬,不令牠休憩入睡,直到鹰儿因极度疲惫而服软。

    但聂行俨亦听闻过另一种熬鹰之技——

    驯养手把自个儿跟鹰关在一块儿,眼对着眼互视,驯养手必须紧紧抓牢鹰的目线,瞬也不瞬,无声逼迫,就跟鹰这般苦熬,鹰不睡,人亦不睡,熬到野性难驯的大鹰乖乖认了主为止。

    他有种很不妙的感觉,觉得……

    自己是被这位鹰族三公主的古怪狠劲拖了去!

    她拿他当鹰在熬,许是连她也无力自制,身香喷涌,神思腾冲。

    耳中嗡鸣不断,他脑子渐渐使不动,如小舟搁浅在一滩烂泥里……

    当一切杂音消除,无边无际的沈寂中,她声音吟歌般荡开——

    「小哥哥,鹰族的女孩儿十四岁已能结定,就跟天朝的姑娘家十五岁及酩、能谈婚论嫁是一样意思……小哥哥,我都快满十五岁了,要谈婚……要论嫁……要、要找个人快快结定才可以,没能结定的话,这辈子永远是个没长大的娃儿,那样不成的……不成的……」

    他张口欲骂,一股气堵在胸中、喉中出不来,又或者真说了什麽,但他听不见自己,能颤动他耳鼓的,似乎只余她的声音。

    「没长大的娃儿,那样……升不了天……阿爹阿娘、昱姊、玥姊,还有大姊夫、二姊夫……他们都在天上等着,要结定、变成大人了,才能跟他们在一块儿,不然……要不然……苍鹰大神会把娃娃送到别的地方去,把我送得远远的,丽扬就再也见不着他们了……」

    聂行俨忽觉身体往後仰倒,一团柔软覆上他精实躯干。

    香气越来越浓,染了他的血似,十八少年郎气血勃发,胯间之物完全不受控制变得沈重硬实,下身紧绷,活生生的筋脉热烈跳动。

    身躯虽张扬变化,四肢却绑着重锚似,锚一下,定得他动也难动。

    他陷在暗中,眼界里黑压压一片,什麽也没有。

    他就像遭受打熬的一头鹰,头套罩住鹰的双目,鹰在尽黑寂静中消磨意志,遍识三川五岳上的辽阔,最後却只能在一团浑沌中俯首。

    女音又起,清晰的、迷乱的,辨不明白了——

    「小哥哥,你真好,能再遇你,真好……真好……你跟丽扬结定吧?好不好?小哥哥,我想跟家人、族人在一块儿,不要分开……我们……我们在一起,天地为证,苍鹰大神和地灵母亲看着的,祂们会知道,我把自己结定给你……」

    神识究竟还攥没攥在自个儿手中,丽扬并不知。

    说出的话、做出的事,全然随心所欲,似把一切交给香魂驱使,就算被吞灭,那就被吞灭吧,她什麽都不在乎,只想着她要与一个男子结定,她必须要。

    必须。

    香魂扩开她的念想,鼓动她的慾望,模糊了所有道义、矜持和顾忌。

    她抚摸身下这具坚硬的躯体,掌心来来回回摩挲,留连他胸膛的热度,肌肤的贴近相亲让她眸中渐烫……

    目力依旧残弱,什麽都看不清,多可惜啊,多想看看他……

    从那片厚实胸膛一直摸索而上,柔荑覆上他削瘦刚正的面庞,抚过他的剑眉长目、挺直鼻梁,她叹息吐香,倾身将嘴压在他格外柔软的唇瓣上。

    小哥哥……

    能再遇你,真好……

    我把自己结定给你……小哥哥……

    如歌似吟的音调盘旋低回,他受到蛊惑,唇瓣开启,缕缕香息随小舌钻进,他含住,本能地汲取,唇齿嗑合间是笨拙的、粗鲁的,但他不知,她亦未觉。

    结定。必须。

    她知道该怎麽做。

    结定过的姊姊们谈起这事时,没有避她。

    姊姊们的玉颜笑得比花娇丽,眸波像在春水里荡漾。

    她一直记得姊姊们当时的神态,美得令她瞧痴,於是心间落了种子,萌出嫩芽,悄悄也盼起自己的结定。

    她想,那一定也是很美、很让人害羞心动的……

    而小哥哥,很好。

    她的慾与念皆重,彷佛临渊而立,站在绝壁之上,狂风伴霜雪、伴着灼焰,她不在乎被吹向何处,不在乎被烧毁殆尽,已经都……不在乎了……

    痛!

    突如其来的疼痛在他肿胀的胯间掀起。

    从未体会过的痛牵动四肢筋理,令定住不动的年轻男躯忽然畏疼般一阵抽颤,脐下块垒分明的腹肌随之绷紧。

    痛!

    神识在疼痛的这一刻似乎回笼了,聂行俨蓦然睁目。

    眼前不再尽黑,他能瞧见,真真切切看见,不是受制在虚幻之境。

    然,映入瞳底的真实景象让他一下子也懵了——那具身子挣开夜行服包覆,卸去破碎的金红舞衣,全身上下仅赖一头长发轻掩,火光在裸肤上跳动,她两颊酡红,双眸半合,抿着朱唇细细哼声,气促不匀……

    他瞬间屏息,眉飞目瞠,因她……也在忍痛!

    她跨坐在他腰间,将稚嫩的花插在他身上,无丝毫迟疑,亦不在乎他是否愿意,她要他,就是要他,她痛,也令他的肉身头一回嚐到这种疼痛滋味。

    「你——唔唔……」惊愕迷茫间,他的唇再次遭封吻。

    气息又一次被侵染,漫漫身香兜头罩脸袭上。

    两人亲密紧连的地方又岂止是唇与舌而已,他身下那块硬铁烧出炽热,又遭粗鲁压迫,他没能清醒,刚抓回的一丝心志转眼间又受摧折,如断线纸鸢,大风卷过,消失得无影无踪。

    被强要了。

    像一块被大鹰抢回巢穴的香肉,最後的结局只能任由啃食。

    他无法挣扎,也许已忘记如何挣扎。

    他一样临渊而立,万丈之下什麽也看不清,想要醒来,最终是要一跃而下。

    结定的过程宛若战场,宛若他最奇诡的长梦。

    聂行俨从睡中醒来,徐徐睁眼,有片刻还摸不着头绪,不知身所何在。

    清冷天光从上方洞口打入,大把光束照得他皱眉眯目,他抬臂欲挡,发现衣带尽解,没一件是妥整穿在身上,连裤带亦是。

    瞬间,神识遭电击雷轰般,整个清醒!

    火堆已成一坨灰烬,此时洞中仅他一个。

    他一跃起身,两、三下将裤带、腰带随便一勒,连靴子也没套就冲出地底洞。

    他找到昨晚百般为难他、令他千般惊怒又万般难堪的人儿。

    她背对着他静伫,身上罩着他的夜行服,那件短打款式的黑衫直直掩到她腿窝上端,衫摆底下是光裸的两条小腿和一双雪嫩裸足,她赤足踩过雪地,留下轻浅秀气的一排足印。

    宽大的衣衫让她看起来更加瘦小,身子单薄似纸片,彷佛随意一掐就能折柳摧花,轻易能伤之害之。

    地底洞外风起云涌,雪峰被大片山岚与云雾环拥。

    昨晚隔着长长距离,尚能望见陀离追兵手中的火把光点,到得这时天光开亮,反倒什麽也看不见。

    聂行俨微微有些心惊,眼前所见彷佛与他梦中场景重叠。

    梦中,他依稀临万丈深渊而立,大风来回吹扫,呼啸入心……然,此刻站在绝壁边缘的人不是自己,却是她,而他则落在一个旁观的位置。

    不,不对——怎会是旁观者?!

    他是彻彻底底受害的那方啊!

    「你——」已尽量压住嗓声中的怒火,不过成效似乎不彰。

    想到昨晚一团混乱的事,记不得怎麽开头了,但留在身体上的感觉犹在,残余的火星苗子仍在血液里浅浅窜跳。

    他头上顶着一片火海,齿关咬得格格响,硬忍下欲将她拽来掐昏的冲动。

    「鹰族的熬鹰之技与摄魂术相通,三公主的娘亲又是用香使药的能手,你为了行刺乌克鄯,冒险将这两项绝技一并用上,肉身与心志却无法负荷,以至於折了一双目力,最终还……还丧心病狂、恩将仇报,对我干下……干下人神共愤之事!」他脑子恢复正常,好使了,也就全都想通。

    後面的话说得他脸上大潮,气促喉涩。

    既怒她无情无义,更恨自己意志不够强悍,竟禁不住她那般伎俩。

    他却不知,从未有谁敢将鹰族的摄魂术与香魂丹一块儿催动,毕竟过程太过凶险,後果难以掌控,自身会落得何种下场,谁也不知。

    而在这场奇诡巨涛中,受害的他一开始还能稳住那麽长一段时候,以他如此年轻气盛的年纪,这世间怕也没几人有本事办到。

    罩着夜行黑衫的纤身缓缓动了。

    她转过身,风将她的青丝吹作一幕海波,在她身後起伏飞荡。

    她双眸眨啊眨,神情迷离,有什麽就要淡在风里。

    「……小哥哥,我想了又想,想了又想啊……我想,苍鹰大神没选中谁的,所谓鹰主,说穿了只是咱们的一族之长罢了,而每个部族都该有个族长,理应如此啊,所以鹰族也是一样,什麽天赋异禀,什麽神选护佑,都没有的……呵呵,还说鹰主身体里有着苍鹰之魂,流着神灵的血液呢……我想,都是族里人说来令自个儿高兴的,历代鹰主背上的展翼红印其实就是个普通胎记,哪来什麽神神鬼鬼,是不是?」

    聂行俨怒瞪她。「你过来。」

    知道她是个小话唠,脑袋瓜里尽装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清醒後的她多少回到他记忆中的模样,但那双失焦的眸子透出凄迷,不像她该有的颜色,他瞧着气更不顺,却绝不承认是在为她担心。

    「还不过来?」语气更硬。

    见她依然不挪步,杵着任大风乱扫,他额角不禁抽跳。

    她双眸微敛,似作沈吟,一会儿才慢吞吞说——

    「陀离军打进鹰族神地的那一日,爹、大姊夫和二姊夫领着族里斗士迎敌,娘和姊姊们带着我,安排族里老弱妇孺往北山撤逃,但没能逃成……陀离军前锋分作两路,前头强攻,引走鹰族战力,绕到後头的这一支根本就是刽子手,斩杀族里的老人、女人和孩子跟砍香瓜似,当真轻松……」语调淡淡的,没什麽起伏,表情亦淡淡的,好像昨晚经过那一场发疯作狂後,一切都归平静。

    「我阿娘和姊姊们使香用药,刚开始迷昏不少他们的人,但香用尽、药也见底,再有本事也抵不住之後增援的大批陀离军……娘用最後一点香药封了我的哑穴,麻痹我的四肢,把我藏在小雪洞里,我发不出声,动弹不得,却还是能看清的……就从雪洞洞口留下的那道通气小缝,我能看清的……」

    能看清什麽?似乎也不须问。

    鹰族遭灭的消息传来,聂行俨曾派人探过,回报给他的事,与她所述相同。

    鹰族斗士与陀离前锋血战两日,後遭合围,尽数歼灭。

    达赤王乌克鄯垂涎鹰族拥有高原之花美名的两位孪生公主,逮住鹰族一干老弱妇孺後,甚至亲临当场,欲夺丽昱、丽玥两位公主。

    「……他让手下抛出好几颗东西,说是……是给咱们的见面礼……」她嘴角微抽,没有笑成。「是头颅。全是鹰族男人的头颅,阿爹的、大姊夫、二姊夫的……还有好几位叔叔伯伯和大哥哥们……全不在了。娘不让他带走姊姊,那坏人仅动了动手势,娘就被陀离兵乱刀砍杀了,姊姊被抢了去,他也没放过余下的人,照杀不误……那一日,映进眼里的满满是殷红颜色,好多人倒下,数也数不清,他们眼睛都没合上,怎麽合?不甘心啊,自然死不瞑目……姊姊们袖底藏着小刀,刀出鞘,没能杀死坏人,只好割了她们自个儿的颈子……大姊肚子里还怀着娃娃,才三个月大,我好想跟她的娃娃玩,每天都在期待,好想好想……可姊姊们不理我,也忘了我,只因我背上生了像鹰翅的胎印,大夥儿就把我藏着、掖着,全走了,却不肯捎上我……」

    「你过来。」聂行俨没察觉自己语调已放缓,但命令口吻仍十足十。「有事回洞里再说,听见没有?」

    这次,她微抽嘴角终於拉出笑弧,浅笑还带微甜。「好,回洞里说……我把那个大坏人杀掉,狠狠杀,报了仇了,能慢慢说的。」失明的双眸略扬,她软软唤——

    「小哥哥,谢谢你,我可以见到我的亲人了。」

    她往後倒,骤然消失在他眼界里。

    「三公主!」

    以为将她诱回,没想到被唬哢了去!

    他惊心骇然,出手着实太迟,扑到绝壁边缘时,什麽也没能捞住。

    绝壁下端是云、是雾、是山岚水气,白茫茫不见底。

    怎有活路?!怎有啊?!

    她根本不给自己活路!

    他跪伏,双臂撑在原地许久许久,两眼眨都不眨,死瞪到底,真真气到五官扭曲,额面青筋明显。

    「丽扬——」吼声震天,怒涛滚滚冲喷。

    「混帐——混帐啊——」

    可恨!太太太可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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