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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月试阅 ✿] 紫玉轻霜《山上人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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腐爱 发表于 2016-1-13 11:41:3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出版日期:2016年1月5日

内容简介:

蓝府千金恋上骄傲自负的行医大夫,
原想一扑二亲三装病,小露香肩诱动情,
谁知他摸到手便走,难道是瞎了眼吗。
一场让您又哭又笑的女子追夫记,不容错过喔!

蓝皓月从未遇到过像池青玉这样自命不凡又薄情寡义的人,
曾经对他那稍稍有所改变的好印象再次彻底崩塌,
为此她打定了主意就算是再遇到危险,她也绝不会求他一句。
可当池青玉脸带怒意自嘲,他就是个自私自利的人,一出手就必须要人性命,
因为他看不到,所以他就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他改不了,也根本不想改。
闻言,蓝皓月又是失望又是伤心,气得直打颤,
忍不住心想,这男人以为仗着自己看不见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她看他这个人不仅眼睛坏了,连心也是坏透了!


  楔子

  凛冽的北风自早上开始就卷乱了山林败叶,天边阴云压顶,正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在不断积聚翻涌,充塞整片天空。

  远处山峦之间隐隐露出庙宇一角,钟磬声自墙内飘飘荡荡传送而出,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平添了几分苍茫。

  离着寺庙不远,有一片茂密松林。此时,林中的一间小屋门窗紧闭,在那昏暗的房间内,一名仆妇正焦急万分地站在床边,望着床上的女子。那女子已怀有身孕,现正侧身躺着,额上、颈侧尽是汗水,散乱的发丝黏在脸颊上,双手死死抓着床沿,硬是忍着不发出一丝声音。

  「小姐,这样下去会出事的,我求求您,还是让我去找个大夫来吧。」仆妇一边说着,一边颤巍巍地握着女子那冰凉的手。

  女子咬牙擡头道:「你若是去找人,我现在就自尽在你面前。」

  仆妇惊慌失措地跪倒在地,「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麽办……小姐,只要我不说,大夫也不会知道我们的来历。」

  「不会的、不会的……」女子痛苦地按住腹部,手背上青筋突出,脸色已经惨白如纸,「我不是已经又服过一次堕胎的汤药了吗,等会儿生下的肯定是个死婴,你、你只要大着胆子去埋了,从此之後,我们就再没有烦恼了……」

  她说到这里,忽然牙关紧咬,身子颤抖不已。

  「小姐、小姐!」仆妇大惊失色,抓着她的手腕叫了起来。

  「不要喊。」女子声音嘶哑,在挣紮中兀自不忘叮嘱,「千万、千万不要喊。」

  风声呼啸而过,压抑了整整一天的阴寒终於到达极限,灰暗的天空中飘下雪花,一朵朵、一片片,扰乱了天地。

  小屋内,女子将白布塞在口中,强忍剧痛,那一双指节暴突的手将木板床沿抓出了道道白痕。

  仆妇胆颤心惊地跪坐於床边,取出早就准备好的物件,眼看女子在床上挣紮,却又不能发出猛烈的动静,心中极为不忍。

  屋外的寒风越来越猛烈,雪花从门缝间扑进,在床前慢慢消融。女子的衣衫已尽被汗水濡湿,可孩子却还是没有生下。仆妇越来越慌张,双手合十,不停地对上天祷告。

  实在不行的话,就去那边的庵堂求救,出家人总不会见死不救……仆妇心中暗暗打算,却也不敢在女子耳边提起。

  却在此时,那女子忽的迸发出一声嘶喊,仆妇又惊又喜道:「小姐,就要生出来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终於略有好转,女子以仅有的力气伸出手,吃力道:「怎麽样了?」

  仆妇扯过一块方布,裹住了刚刚生出来的婴儿,那婴儿极为瘦弱,双目紧闭,一动也不动,真像是死了一般,但仔细一看,却见那双幼嫩的小手还在微微颤抖。

  那仆妇心下一震,不由自主用力一拍婴儿的後背,一瞬间,嘤嘤的哭声回响在屋内。

  女子顿时面如死灰,发疯一般挣着坐起来,喊道:「为什麽没有死?为什麽没有死!」

  婴儿犹在低声啼哭。

  仆妇紧紧抱着,颤声道:「小姐,或许这孩子命不该绝……」

  「我已经吃了两次堕胎药,怎麽可能不死!」女子嘶声叫着,忽而将手伸向婴儿,「把孩子递给我。」

  「小姐,您要干什麽?」仆妇见着她那癫狂的样子,惊得站了起来。

  「珍娘,那堕胎药是你给我弄来的,你说,是不是你做了手脚?」女子见抓不住婴儿,便狠狠盯着仆妇珍娘。

  珍娘吓得後退一步,忽而下跪磕头道:「小姐,头一次您喝了那药之後疼痛难忍,却还是没有把孩子打下来,後来您再叫我去弄药来,我实在是不敢再去买那些太厉害的药材,那样的话只怕您的性命也会不保,所以我斗胆换了一些药材……」

  「你这个混帐东西!」女子猛地一声尖叫,一掌掴在珍娘脸上,随後一把抓着布包,想要将婴儿夺到自己怀里。

  珍娘死死抱着婴儿,泣道:「小姐、小姐,您真的要杀了这孩子不成?」

  「你给我滚开。」女子奋力朝她抓去。

  这时忽听有人连连敲门,低声道:「是我,赶紧开门。」

  女子一怔,瞪着珍娘道:「快去开门。」

  珍娘战战兢兢地抱着婴儿走到门边,将木门开启了一半,白茫茫的风雪中只见人影一闪,已有一个男子快速进了门。

  他一见珍娘怀里抱着的婴儿,不由猛地一惊,急忙反手将木门推上,顿足道:「这是怎麽回事,你不是早已吃了药吗?」

  「是她将我第二次吃的药材给换了。」女子苍白着脸,指着珍娘道。

  「你……」男子怒视珍娘,猛地将她一推,劈手抢过呱呱哭泣的婴儿,看了一眼,忽而紧闭了双目,喃喃道:「不要怪我狠心,你实在不该来这世上。」说罢,右手一扬,便朝着婴儿幼小的脖颈处掐去。

  「天呐!」珍娘被这景象惊呆,猛地扑上去一把拽住男子的袍袖,颤声道:「不能这样做啊,你们要是不想要这孩子,我可以带回老家当成自己生的,绝不让旁人知道实情。」

  男子斥道:「休要妇人之仁,此事与你没有关系,再敢多嘴,小心你的性命!」说话间,他暗中运力,将珍娘的手腕一震,便又想要掐死那婴儿。

  婴儿似乎感觉到了什麽,哭个不休。珍娘瘫倒在地,还死死抓着男子的衣衫下摆。

  忽听得木门一响,一阵大风卷了进来,男子怔了怔,下意识回头望去,原来是风吹开门。

  但正在此际,从那门外传来一声惊呼,将屋内的人俱吓得不轻,床上的女子急忙以布帘掩住脸面,那男子朝屋外定睛一看,竟见一名年轻的尼姑手持纸伞,怔立於门外。

  尼姑望着男子,似是在回忆着什麽,忽而一省,道:「原来是你……」

  她这话还未曾说完,怀抱着婴儿的男子已经冲出屋门,宽袖一震,以内力直击向尼姑面门。那尼姑不防他忽然出手,情急之下手腕一震,原本合拢的纸伞忽的绽开,伞上雪珠飞旋,伞面一挡,拦住了男子的攻势。

  「贫尼与施主并没有冤仇,施主为何要痛下狠招?」尼姑虽是挡住了一招,但仍被那男子的内力震得连连後退。

  男子双眉一蹙,目露狠劲,二话不说便又继续朝着她紧迫而去,但此时怀里的婴儿不断啼哭,扰得他心头急躁,又怕哭声引来更多的人,只得回头喊了一声:「接着。」便将婴儿朝着躲在门边的珍娘抛掷过去。

  尼姑虽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但眼看男子对自己连连进攻,丝毫不见往日风范。她勉强应接了数招,已感不支,趁着男子不备,虚晃一招,抽身便往山上的庵堂掠去。

  男子一撩衣衫下摆,飞身纵过她的头顶,在尚未落地之前,袍袖一卷,掌风如刀,削向尼姑咽喉。那尼姑双掌一合,想要阻住他的掌势,但怎敌他内力深厚,只觉手腕一麻,便失了力道。

  男子趁势一探身子,右手双指如钩,轻轻一扣便锁住了她的喉部。他低声一叹,「得罪了。」手中用力,尼姑只挣紮了数下,便瘫软无力地倒在了他的脚边。

  此时夜幕初降、白雪纷飞,山中并无其他人影。男子将尼姑的屍体拖进林子後,迅速转身飞奔回屋,才一进门,却见床上的那个女子一脸惊慌,见他回转,便似得了救命稻草一般,「快去追珍娘!」

  男子一怔,这才发现珍娘竟已经不在屋内,他倒抽一口冷气,道:「孩子呢?」

  女子瘫坐在床上,道:「她趁你我不备,已经带着孩子朝後山跑了。」

  「该死!」他浓眉一蹙,斥了一句,随即便要向屋外追去,到了门口,忽而又停下脚步,「你自己小心,那个尼姑已被我杀了,就扔在林里,等我回来後再处置。」话音未落,他已飞速掠出,向後山急追而去。

  夜色暗沉,山道陡峭,漫天风雪中,珍娘抱着婴儿跌跌撞撞地爬上山坡,手上、脸上皆是污泥。

  不远处,似有急促的脚步声朝着这边逼近了。

  原先哭个不停的婴儿此时已经冻得奄奄一息,小小的眉头紧蹙着,仅存一丝温热的身子微微发颤。

  前方已是悬崖,珍娘没了去路,正欲转身朝另一边奔去,却觉眼前一花,那男子已经越过参天大树,落在身前。

  「给我。」男子脸色青白,径直向她走来。

  珍娘抖抖索索後退了一步,乞求道:「我把孩子带走,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只求你们不要做这样造孽的事情……」

  「给我!」他牙关紧咬,目光中几乎要迸出火花来。

  「这也是你的亲生骨肉啊!」珍娘忽的跪在湿冷的雪地,仰头朝着男子喊道。

  男子脸上一阵抽搐,眼看这婴儿在她怀里动了一下,不禁叹了一声,双眼一闭,飞起一脚便向珍娘踢去。

  珍娘只发出一声惨叫,左手还徒劳地往前一抓,想要拉住他的腰带,怎奈身子已经不受控制,连同怀抱着的婴儿一起被他狠狠踢下了悬崖。黑暗中,她衣衫飘飞,如断线纸鸢,直坠向沉沉崖底。

  山风疾劲,男子在崖前怔立片刻,正要回头,却嗅到了一股烟熏火燎的气息。他疾奔几步登上山峦,朝着来时的方向望去,只见那片山林已然燃起了熊熊烈火,由小屋一直蔓延向隐於林间的庵堂。

  夜幕沉寂,大雪急旋,这不断舞动的火焰染红了原本清静避世的山野,如狂野的毒蛇吞噬了天地。


  第一章

  李白曾写道,衡山苍苍入紫冥,下看南极老人星。回飙吹散五峰雪,往往飞花落洞庭。

  南岳衡山七十二峰耸入云天,或奇或险,姿态各异,在这自古佛、道修行之地,更有那清幽避世的山谷绝境,白云、清泉两相宜,自成一派风景。

  祝融峰乃七十二峰之首,壁立千仞、怪石堆叠,峰顶云海飘渺,与崖下湘江相映成趣。不仅如此,衡山剑派的弟子们亦时常於祝融峰上习武修链,剑影炫目、衣袂飘飞,更为此增添了几分仙意。

  这一日正是春暖花开,山间小径上有一少年肩挑两个大筐,里面装着柴米油盐等各色杂物。这少年身材矮小,被这一担重物压得步履蹒跚,身後跟着两个年长一些的男子,一人骑马、一人牵缰,慢慢悠悠,好不自在。

  前面便是陡峭上坡之路,少年吃力地擡起头望了望,苦着脸回头道:「两位师兄,能不能让我歇歇再走?」

  骑马之人大约三十左右,面容瘦削、眉眼狭长,他听少年这样说了,只是摇了摇头。而替他牵着马的男子略微年轻一些,身材颇为健壮,见少年又要歇息,便竖起眉道:「树安,你既然打赌输了就不要婆婆妈妈,这一路上都歇了多少次了,再这样慢慢腾腾的,要走到什麽时候。」

  树安咬咬牙埋头继续前行,不料实在太累,在上坡时脚下打滑,身子便猛然往前栽去。

  「小心!」身後两人不约而同喊出声来,可惜为时已晚,树安跌了个够呛,两筐杂物全都洒了出来,米面落了一地,还有几个纸包滚下山沟,显然是救不回来了。

  牵马的男子顿足气恼不已,上前就将还未曾爬起的树安给揪了起来,「我说你是不是有意的,好不容易快要到了,现在被你弄成这样!」

  树安满是尘土的脸上挂着畏惧之色,一个劲儿地低头认错,「沈师兄,我真不是有意……」

  「那你说现在怎麽办?」沈师兄愤愤然将他一推,满是不耐烦的神情。

  树安手足无措地想要将地上的白米掬起,骑马的男子跃下来摇头道:「这都沾了尘土,哪还能吃得。」

  「周师兄,我……」树安不知如何是好。

  「我什麽我,照我说,你还是赶紧重新到镇上再去跑一次算了。」沈师兄在一边抱臂,冷眼旁观。

  树安张了张嘴,想要辩驳却又不敢。

  却在此时,不远处的林荫小道上有人哼了一声,紧接着道:「有什麽大不了的,担回去洗洗乾净照吃不误。平日里我没看出你们两个那麽考究,今天倒是作威作福起来了。」

  树安听到这声音,本来愁眉不展的脸上忽然扬起欣喜之色,不由朝着那方向叫了声:「皓月姐。」

  碧绿的林间马蹄声轻疾,一匹小红马踏尘而来,马背上的少女身穿轻罗鹅黄衫,腰缀粉白流苏丝绦。肌肤白皙、两颊微丰,一双眸子明丽澄澈,正盯着那两人不放。

  小红马还未停步,少女已一手撑着马鞍,扬身轻跃而下,一抖缰绳道:「树安,你又遭他们戏弄了。」

  树安还未及开口,那沈师兄就已经大不乐意,上前一步道:「原来是蓝大小姐回来了,怎麽一见面就这样不客气,我们好歹也是同门……」

  「你们对树安却很不客气。」蓝皓月打断了他的话,瞥着二人,「当我不知道呢,定又是拿他作为靶子,合着夥儿来欺负他老实。」

  一直不言不语的周师兄此刻不禁哂笑道:「蓝大小姐说话真是不饶人,我们师兄弟之间平素开开玩笑,怎能扯到欺负二字。」说着,他回过头来拍拍树安的肩膀,和颜悦色道:「树安是与我们打赌输了,所以自愿替我们去镇上买米粮回来的,是不是?」

  树安尴尬一笑,向蓝皓月道:「我确实是跟他们打赌输了。皓月姐,我力气大,挑得动。」他将地上的东西一一收进竹筐,重新又挑起了担子。

  蓝皓月见他还要继续上山,不禁道:「树安,你要是吃不消,我回山叫人来接你。」

  「不用了。」树安赧然一笑,说罢,便晃晃悠悠地继续朝着祝融峰走去。

  周师兄朝蓝皓月微微颔首,也没再多说,就上马紧随树安而去,沈师兄却是满脸不悦,瞥了她好几眼,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了此地。

  「哼,欺软怕硬的东西。」蓝皓月嘀咕了一句,翻身上马朝祝融峰後行去。

  在那险峰背後有一僻静山谷,常年云雾缭绕,恍若仙境,名唤烟霞谷,此地虽也属衡山一脉,但地处偏僻,平素少有外人到来。

  衡山派的主殿设於祝融峰之上,掌门万淳达与门下弟子也都居於祝融、芙蓉等主峰处,唯有万淳达的师兄蓝柏臣带着一众人等住在这烟霞谷中。谷中人数不多,也仅有蓝柏臣门下十来名弟子与若干下人,若没有大事,他们也不会上那祝融峰去,只在此处练剑修行。

  而蓝皓月正是蓝柏臣的独生女儿。

  此前她外出到了襄阳,在那住了两月有余方才回转,没想到一到衡山脚下就遇到了万淳达的弟子。她素来不喜欢与他们交往,见他们总是欺负树安,忍不住指责了几句,事後也没放在心上。

  蓝皓月一路走着,便听到远远传来兵刃交接之声,行不多时,只见前方大片竹林中有几名少男、少女正三三两两地练习剑术,招式虽不十分娴熟,却也循规蹈矩地挥舞着,很是认真。

  其中一人望到她回来,便停下叫道:「师姐回来了!」

  一时间众人纷纷围拢过来,向她问长问短。

  蓝皓月被团团围住,几乎应接不暇,两颊上的酒窝更是漾着甜甜的笑意。

  「师姐,你这一去大约有两个多月了吧,在襄阳玩得怎样?」

  「快说说其他门派的剑法是不是真的那麽厉害,与我们衡山相比谁高谁低?」

  蓝皓月皱眉道:「你怎麽跟我爹一样,成天就知道剑法、剑法的。」

  那少年一笑,挽了个剑花,颇有点得意地道:「师父说过,练剑之人心中须得时时刻刻记着自己的本分。」

  蓝皓月原本还笑意满满的神情一下子就沉了下来,抿了抿唇,向四周望了一眼,故作不经意地问道:「我爹没在?」

  「师父这些天一直在与印溪小筑的邵公子讨论剑术。」另一人抢道:「连我们都顾不上指点了。」

  「印溪小筑?」蓝皓月扬着弯弯的眉,面露诧异,「离我们这远得很啊。是爹以前就认识的朋友吗?」

  周围的人告诉她,师父去了一次庐州便将此人带回,看那公子原先一直闷闷不乐,但到了衡山後经由师父点拨,倒也渐渐开朗。两人虽然年纪相差不小,却能把酒畅谈,引为知己。

  蓝皓月对此并不是很有兴趣,只是听听而已。她见爹爹并不在谷内,反而觉得一身轻松,当下将马儿交给仆人,自己便往竹林後行去。

  翠竹深处,粉墙黛瓦,院落前的鹅卵石小径上有数只绿羽红嘴的鸟儿来回蹦跳,宛若嬉闹的孩童。

  蓝皓月一见这群小鸟儿,立即放轻了脚步。

  众小鸟先是扑棱棱齐飞到了竹梢上,撞得那翠叶来回摇晃,忽听空中响起清冽透亮的哨声,原是蓝皓月吹起随身带着的竹哨。鸟雀在竹叶间盘旋了一阵之後纷纷飞出竹林,在蓝皓月身边不停上下飞跃,长长的羽毛在阳光照耀下犹如虹彩一般。

  蓝皓月一双月牙儿般的眼里溢满了笑意,她一边吹着竹哨一边引着鸟雀往院中而去。

  却不料身後有人嘿嘿一笑,将那些本已即将飞进院子的鸟雀惊得四散逃散。

  「谁啊?」蓝皓月大为不悦,转身却见从山坡上踱来一人,这人身量瘦小,一身箭袖短袍,腰佩长剑,双目狡黠生光。蓝皓月沉下脸道:「赵时英,你这个人怎麽鬼鬼祟祟的,不走正门,却从这里溜到我们烟霞谷来。」

  赵时英背着手走下山坡,望着那犹在枝头鸣叫的鸟儿,笑道:「蓝师妹,何必成天凶着一张俏脸,我虽是常在祝融峰上,可咱们再怎麽说也是同门,我到这里做客都不成吗。」

  蓝皓月侧过身子斜睨了他一眼,道:「我爹不在,你来找谁?」

  「哎呀呀,难道我这个当师兄的就不能来找你练练剑术、谈谈天吗。」赵时英绕过翠竹到了她身前,打量了她一番,脸上笑容满满,「我说蓝师妹,许久不见,你越发漂亮了。」

  蓝皓月强忍着心中怒气,背过身道:「赵师兄,我刚从襄阳回来,已经乏了,不便招呼你,你要是想闲谈,还是改天再来。」

  赵时英以手摸着下巴,蹙眉道:「蓝师妹,你莫不是因为有了心上人就对我如此冷淡吧?」

  「你少胡言乱语了,我哪里来的心上人。」蓝皓月涨红了脸,朝他斥道。

  「你就不要害臊了。」赵时英凑到她近前低声笑道:「听说蓝师伯从庐州带回了印溪小筑的邵扬,这人虽然年纪比你大了一些,可也算是名门之後。过不了多久,你就要被嫁到庐州去了。」

  蓝皓月心中一惊,急道:「你听谁说的?我爹怎麽可能将我嫁到庐州。」

  赵时英叹道:「祝融峰上的人都知道了,只是瞒着你一个。蓝师妹,女大不中留,你再不愿意离开衡山,迟早也是要嫁人的……」他见蓝皓月脸上的神色渐渐凝重,不禁压低了声音,「要是你不喜欢去庐州,我可以跟蓝师伯说说,咱们两个……」

  蓝皓月头脑中乱成一团,见他越来越凑近自己,下意识将他一推,後退一步惊呼:「你想干什麽?」

  赵时英大不乐意,整整衣衫道:「我也是好心,反正蓝师伯的脾气你最清楚,他要是相中了那个印溪小筑的家夥,任由你怎麽说也不行。」

  蓝皓月紧紧抿着唇,许久才决然道:「我就不信他能把我硬塞进花轿。」

  赵时英见她气得不轻,又调笑了几句便施施然而去。

  蓝皓月被他的这番话搅乱了心情,愤愤然回了房间。望着窗外悠悠白云,想到爹爹从来都是专断果决,不给自己一点点作主的权利,不由更生埋怨。

  之前她离开烟霞谷去襄阳,也正是由於与爹爹因为小事起了争执,两人互不相让,整整冷战了十天,她一气之下便离开了家门。而今刚刚回到衡山,便又遇到这样的事情,怎不教她心烦意乱。

  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听得院门口有人经过,起身一望,原是丫鬟粉蝶,便急忙叫她进来,想问问是否果有此事。

  粉蝶纳闷道:「我们都不曾听说。不过主人对那位邵公子倒真的很好。」见蓝皓月坐在床头发怔,粉蝶又道:「小姐还是赶紧梳洗一下,晚上主人与邵公子就要回来。前几天他听说您即将要回来,早就从城里请来了厨子,说是要在花园里摆酒,也让您见见邵公子。」

  蓝皓月茫然擡头。

  粉蝶着急下退後一步,小声道:「我又说漏嘴了。小姐千万莫怪,主人原本是不想让您知道他的这番用意的。」说罢,也不等蓝皓月回答,便一溜小跑出了房间。

  粉蝶这一去便更加落实了赵时英说的话,蓝皓月心想,看来爹爹果真有意将自己许配给那个她见都没见过的什麽邵公子。

  虽说婚姻大事很多时候确应由爹娘作主,可蓝皓月从小到大就被爹爹严加管束,不容她有半点反对,如今竟又是这样稀里糊涂地便要被嫁到千里之外的庐州,她原本想要与爹爹讲和的心思顿时灰飞烟灭,再无踪影。

  眼看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竹林外的花灯一盏盏被点亮挂起,在昏黄的暮色中闪着幽幽的光芒。师弟、师妹们的欢笑声不绝於耳,想来是在准备尽情畅饮,大醉一场了。

  蓝皓月却在这其乐融融的氛围内黯然站起,背起了还未打开的包裹,推开房门,策马奔向了通往谷外的幽径。

  与此同时,祝融峰的酒席间也围坐了一群衡山弟子,其中就有午後在山路上欺负树安的两个男子,众人觥筹交错,正在忙着给刚刚回来的赵时英灌酒。

  「赵师弟,你这家夥还真会演戏,那个蓝皓月被你蒙得没了方向,现在恐怕正躲在房里掉眼泪吧。」

  另一人笑道:「不对,我看照那丫头的臭脾气,一定是去跟蓝师伯大吵大闹。」

  赵时英挑眉道:「谁教她平日里不把我们放在眼里,这回吓一吓她,也没什麽大不了的。若是师父问起,我就说只是听到传言,蓝师伯也不至於跟我计较到底。」

  「真有你的!」

  众人哄堂大笑,肆意喧譁,将屋外高悬於苍穹的明月也惹得躲进了云层,许久不曾出现。

  不知这些险恶人心的蓝皓月出了烟霞谷,之後她并未直接取道大路,而是兜了个圈子,又从祝融峰另一侧的小路下山,冒着夜色策马朝西北方向奔去。

  她在出谷之前便已经想好了去处,能够收留自己,又不会引来爹爹责骂的,唯有蜀中唐门。

  二十多年前,蓝柏臣还是籍籍无名的後生晚辈之时,因奉师命去蜀中一带,巧遇唐门四小姐唐韵馨。那时他一无家业、二无盛名,却有着对剑术异乎寻常的专注和执着,或许正是这难得的坚韧正直,使唐韵馨对他有了好感。

  蜀中春雨绵绵,两人情愫暗生,等到蓝柏臣要回衡山时,唐韵馨便向爹娘说了此事。

  但其父唐仲严是唐门族长,见多识广的大人物对蓝柏臣这样的晚辈自然是不放在眼里,在他看来,这种初出茅庐的小子江湖上遍地都是,女儿只不过是因为平时很少外出,才会被蓝柏臣所吸引。於是一声断喝,阻止了唐韵馨的话语。

  唐韵馨有两位兄长、一位姊姊,还有一个妹妹,均是对爹爹言听计从,她自幼也很是乖巧,从不惹是生非。

  可就是那一次,她鼓起勇气说出自己的心事,却被爹娘严加制止,那种眼神甚至让她觉得自己是犯了天大的错误。不仅是爹娘,连兄长与姊姊都或是劝解或是训斥,总之都是告诉她一句话,蓝柏臣配不上你。

  蓝柏臣不卑不亢地前来拜见唐仲严,却被拒之门外,原因是他还不够资格。

  唐仲严夫妇认为只要能阻断两人的联系,唐韵馨最多是哭上几次,过一段时间自然就渐渐淡忘,可他们都低估了这四女儿的倔强。

  十五之夜,明月当空,唐门众人济济一堂,在大厅焚香祷告,被反锁在闺房内的唐韵馨却在五妹的帮助下跳出後窗,翻过了高墙。

  唐韵馨坐在高墙上回头一望,蜀中唐门楼宇连绵,在夜色下犹如巨兽耸峙,心中暗生寒意,不由向五妹道:「妹妹,等我有了自己的家之後,一定会回来找你。」挥手作别。

  但她们都没想到,这一别,便永无相会之日。

  唐韵馨逃出唐门後找到了蓝柏臣,蓝柏臣之前根本不知道她会做出这样大胆的举动,但抵不住情深款款,两人最後还是一起逃离了蜀中。

  他怕唐仲严追到衡山将唐韵馨抓回,因此便带着她到了浙江,在好友于贺之处暂避了一阵。後来得知唐仲严大发雷霆,果然去过衡山要人,但因找不到女儿也只能打道回府。

  数月过後,蓝柏臣携唐韵馨回到衡山,其师对他很是不满。他自感惭愧,便与唐韵馨住在了祝融峰下的烟霞谷,此後夫妇两人也曾托人传信回唐门请罪,但均是石沉大海,毫无回复。

  唐韵馨知道爹爹性格刚硬,最是爱面子,她这一出私奔闹剧在江湖中丢尽了唐门的颜面,他是再也不会认自己这个女儿了,因此她虽与蓝柏臣成亲生女,却始终怀有心事。而蓝柏臣依旧专注於练剑,谷中大小事务都交由唐韵馨打理,数年之後,唐韵馨竟积劳成疾。

  可叹一直到唐韵馨去世前,蓝柏臣始终都以为她只是思乡情切,没什麽大碍。

  她病故的时候,蓝皓月方才五岁,还不太懂得生离死别的涵义,只记得娘亲向来都很勤快,家里、家外布置得井井有条、清清爽爽,可不知怎麽的,娘亲忽而就卧床不起,这一病便再也没有好转。

  唐韵馨去世後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蓝皓月还是会搬着小竹椅子坐到她的床前,望着已经空荡荡的床板,想着娘亲当时就躺在这里,怎麽会一下子就没有了?

  可她不敢问爹爹,因为爹爹一提到这个话题就会变得异常沉默,半天都不说一个字。

  她就在这样的困惑与迷茫中度过了自己最难熬的那段时间,直到某天,很少有外客到访的烟霞谷里忽然来了一群说着外乡话的客人。其中有一个中年女子,见了她便揽她进怀里,呜咽哭泣。

  他们告诉蓝皓月,这是她的姨母,他们都来自蜀中唐门,也就是她娘亲的娘家。

  蓝皓月在七岁时才第一次被接到了唐门,见到了许许多多的亲人。或许是因为唐韵馨的早亡,以及之後唐门又接连不断地发生了一连串的不幸,唐老夫人对蓝皓月这个外孙女倒是格外的心疼。

  蓝柏臣与唐门依旧关系冷淡,而蓝皓月则会每隔一年就回一次蜀中,探望已经年迈的外祖母。

  所以这一次她思前想後,还是决定去唐门暂住,至少要让顽固的爹爹知道,她并不愿意做一个牵线木偶,任由他摆布。

  打定了主意後,蓝皓月便马不停蹄赶往蜀中。

  ◎             ◎             ◎

  衡山离唐门相距甚远,蓝皓月从襄阳回来後都没怎麽休息就又开始长途跋涉,经过了两天之後已经是疲惫不堪,白天骑在马上也架不住睡意朦胧。因此她不得不放慢了速度,直到半个月後才到了湘西一带。

  虽听说湘西民风慓悍,但蓝皓月泛舟江上,赏着两岸绵延群山,既有悠闲之意又有新奇乐趣,反倒让郁结的心绪得以放松了起来。

  两日後的傍晚她上岸策马,前方再过一个山头便可进入蜀地。可惜天公不作美,才到山下便飘起细雨,蓝皓月见雨势不止,急忙寻找避雨之处,好在这里有一个供给过往客旅歇脚的简陋客栈。

  她匆匆下马冲进店门,里面灯火昏暗,只有掌柜和一个夥计正在打盹。掌柜见蓝皓月放下包裹坐在了店堂内,忙吩咐夥计上楼打扫。

  此时木门砰砰作响,又有人在外面叫喊。夥计才一开门,风雨便斜斜地卷了进来,随之而入的一群人衣衫尽湿,进门後便很急躁地要夥计带他们进房休息。

  蓝皓月见这群人身後皆背着长长的包裹,还有人擡着木箱,看那样子像是贩卖山货的商旅,只是他们上楼时个个脚步迅疾轻快,才隐隐显露出原有的功底。她这一路上很少见到江湖人物,但在这荒郊客栈却偶遇如此一群乔装改扮之人,不禁暗生戒备。

  匆匆用饭完毕之後,她提起包裹便上楼休息。经过那个大房间时,听到里面似是正在低声商谈着什麽,她的脚步声才一迫近,那些人便忽的闭口不语,再无任何动静。

  蓝皓月感觉这群人行迹诡异,但也并不想妄生事端,再加上鞍马劳顿,进屋後见到了床铺便躺了下去。

  夜幕降临,风雨声渐渐停息,除了屋檐上偶尔滴下的一点水珠之声外,周围一片安静。

  朦胧中,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将本已要睡着的蓝皓月扰醒了。她揉着眼睛坐起来,发现蜡烛已经燃尽,屋内一片漆黑。

  而此刻那种细小的声音又一次响起,使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原本还迷迷糊糊的她陡然清醒了过来,她下意识地抓紧了枕边的剑柄,发现那声音正是从门外传来,喀啦喀啦的,像是有人在外面想要拨开门闩。

  蓝皓月一下子就想到了那一群装成商旅的人。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握着剑下了床,一闪身到了门後。

  一截白亮亮的刀刃自门缝间伸了进来,上下一划便贴住了门闩,随後一分分地挪动了起来。

  蓝皓月紧贴在门後的墙角,眼看那刀刃将门闩慢慢拨开,手中宝剑不由出鞘,就在外面那人悄然推门而入的瞬间,蓝皓月叱了一声,剑尖疾颤向对方面门。

  那人似是未料到门後有人,一怔之下急忙擡起手中钢刀抵挡,刀剑相交之际,发出一阵龙吟。那人抵住蓝皓月的剑刃,借力纵起,左袖中寒光忽现,叮然飞出,蓝皓月水袖一卷,将那暗器反震回去。

  那人见势不妙,虚晃一招便掠向楼梯口,趁着蓝皓月稍一犹豫间,迅捷地奔下楼去。

  蓝皓月不及多想便飞身追上,左手一按栏杆,翻跃过楼梯直落於地。却不料此时背後疾风大作,她闻音飞纵而起,两道刀光堪堪从她腿边划过,险些就要了她的性命。

  蓝皓月人在半空,剑尖一点对方的刀身,旋身横扫向後方。长裙飞舞似云,明剑势如长虹,耀出一道白光,一时间屋内乍现数道黑影,齐齐向她迫来。

  她不知这些人究竟是何身分,更不知他们为何要对自己下手,但情势紧急,已容不得她细想,那些原先隐藏在楼梯之下的人现已都兵刃在手,漆黑的店堂内寒意凛凛。

  当先一人长刀呼啸,朝着蓝皓月右肩劈下。她撤身一让,剑势却丝毫不弱,连连数招大开大合,刚劲如空中飞龙虯曲腾跃,忽而一声断喝,剑影幻化成无数白光,纷纷然洒落天际,犹如大雪压顶,又如群星璀璨。

  叮叮数声,那群人攻来的刀剑被这一气而成的剑势所震,不由得为之一滞,蓝皓月趁势出剑,直挑向当先之人胸膛。那人却忽然惊呼道:「烟霞剑法,你是衡山派的人!」

  蓝皓月的剑尖已刺至他身前,听到此话,随即一捺便收了回去。她依旧手持利剑,环视四周,开口问那人道:「你是什麽人?」

  周围那些人纷纷止了攻势,但还是将她紧紧包围,戒备森严。

  那人亦收了刀势,向她抱了抱拳,低声道:「在下关奉泽,来自岳阳镖局,这些都是我手下弟兄。」

  「岳阳镖局?」蓝皓月一怔,以眼角余光扫视了一下身边众人,「那你们为何要对我动手?」

  关奉泽似有所愧疚,再度抱拳道:「实在对不住,看来是我们误会了姑娘。」说着,他左手一扬,有一人从人群间闪至他身边,蓝皓月从他的身形判断,正是刚才想闯进她房间的人。

  那人见关奉泽如此说了,便闷闷地朝蓝皓月道:「我以为你是夺梦楼的人。」

  蓝皓月一蹙眉,她之前在襄阳游历时曾听人谈起过关於夺梦楼的近况。江湖传闻,夺梦楼一可夺人至宝,二可夺人性命,而受害之人若想要寻仇,却连他们的踪迹都难以觅得。正如那诗有云,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可蓝皓月却怎麽也没想到,这群镖师居然会把自己当成是夺梦楼的人。她又是好笑又是气恼,指着那闯祸的家夥道:「我难道就形迹可疑了?你一个大男人,半夜三更闯进我房间,现在竟然还说我是夺梦楼的。」

  那人自知理亏,也没反驳。

  关奉泽忙解围道:「姑娘,是我这个弟兄一时鲁莽……」

  「你们早就埋伏在楼下,专派了他来引我出去,现在可别把罪过全推到他一个人头上。」蓝皓月睨着关奉泽哼道。

  关奉泽一时尴尬,无言以对。

  这时有人接道:「姑娘见谅,我们实在也是被迫无奈,这一路上遭到太多惊险,不能不小心行事。」

  蓝皓月心中一动,不由道:「莫非你们是遭遇了夺梦楼的袭击?」

  那人刚要回答,关奉泽却将他一拦,向蓝皓月道:「还不曾请教姑娘芳名。」

  蓝皓月本不想告知他自己的身分,但看他们很是警惕,若是再掩饰不语,恐怕又要引起是非,故此她只得说了自己的名姓。

  关奉泽等人虽已看出她是衡山派的人,但知晓她的身分後,还是大为惊讶。再度致歉之後,众人请蓝皓月一起回到楼上,他们待得进屋後,才将实情告知了她。

  原来这一次押镖去往成都,为了减少麻烦,他们便乔装改扮,谁料才到湘西境内便险些丧命,好不容易逃出生天,才到了这客栈。

  从沿途探得的消息来看,最近已有多家镖局在行镖路上遭遇夺梦楼的袭击,有时明抢、有时暗算,总之目前是风声鹤唳,一般的小镖局索性关门谢客,免得坏了名声。

  蓝皓月听罢,不由道:「他们为什麽要劫镖,是与你们有仇?」

  关奉泽等人忍不住摇头笑了起来,「蓝大小姐,再厉害的帮派也得有钱供给开销啊,不然靠什麽吃饭。」

  蓝皓月脸上一热,她素来只知行走江湖自在潇洒,很少为钱财而烦恼,对这些自然不够了解。

  岳阳镖局的人见她江湖经验确实不太充足,但剑术非同一般,不由向关奉泽使了个眼色。关奉泽心领神会,便向蓝皓月道:「素闻衡山派蓝前辈是个古道热肠之人,今日幸得遇到蓝大小姐,不知道能不能帮我们一点小忙?」

  蓝皓月一愣,那些人已纷纷抱拳,恳请她一路同行,彼此间有个照应。蓝皓月见他们一番诚意,自己又恰好也要前往蜀中,便点头答应了下来。

  次日一早,蓝皓月随着关奉泽下了楼,见其他人擡箱的擡箱、套马的套马,左看右看,却好像少了昨晚闯进她房间的那人。她正待询问,关奉泽已走到掌柜身边朝他打听接下去的路程。

  掌柜说道:「只要再往北走上一段,过了山坡直接往小路上拐,明天就可以走出这片山区了。」

  关奉泽很是满意,付清铜钱之後便带着众人出了店堂。

  蓝皓月跟在他们身後,等离开了那客栈,才追到关奉泽身边小声问道:「关镖师,你们是不是将人分成两路了?」

  关奉泽微微一笑,低声道:「是,天不亮的时候,我已经叫人从窗口出去,先行一步。」

  蓝皓月的目光不由往马车上一瞟,那木箱依旧沉甸甸的,但看这形势,只怕里面的东西已经被人转运,如今他们这一群人,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

  她想到这里,不免有些失落。本以为关奉泽请自己留下,是要在危难时刻寻求帮手,可眼下这一行只不过是成了幌子,还不知道夺梦楼会不会真的再来追击……

  不过蓝皓月心中虽是这样想着,脸上也并没表现出不满,只是默默地跟着这群人往山坡上而去。

  昨夜那一场大雨使山间小路变得更加难走,这一行人本想着尽快走出山林,可脚下湿滑,费了半天力气才将马车赶上了半山。

  那两匹马儿被抽打得直往上使劲,可山路崎岖,到了半山後,马儿竟再也无法朝上行走。

  蓝皓月见两匹马不断低鸣,於心不忍,心道那箱子里又不是什麽珍宝,何须这样着急赶路。她不由便朝着关奉泽道:「关镖师,我们还是先歇息一下,让这两匹马也喘一口气。」

  关奉泽却一蹙眉,「这里山势险峻,还是不要久留为好。」

  他这话才刚说完,忽听四周密林中响起一阵牧笛声,这声音如若空谷莺啼,在雨後湿润的山风间轻轻飘扬,甚是悦耳。

  关奉泽却猛然间神色一惊,立刻抽刀靠近了木箱,低喝一声:「弟兄们,都警醒着点!」

  众人纷纷持刀围聚後退,紧紧护着马车,蓝皓月见状,也不禁握着剑柄。

  此时那牧笛声越来越近,道边密林间渐渐行来一人。那人头戴竹笠、身穿布衣,看身形不过十五六岁,斜跨在一头灰骡身上,唇边一支短短牧笛,先前的曲声正是由此而来。

  蓝皓月时常听爹爹念叨,说是江湖中人不可貌相,可眼前这放牧少年骨骼瘦小,看样子也不像是个会武之人。她偷偷瞟了一眼关奉泽,见他倒是依旧不敢怠慢,盯着那少年不放。

  放牧少年还想前行,路却被马车挡住,他微微一扬脸,露出瘦削的下颌,开口道:「劳驾几位,让一让路吧。」

  众人不约而同地望向关奉泽。

  关奉泽握着刀柄的手指紧了一紧,眼中露出一丝冷笑,「小哥要到哪里去?」

  少年笑了一笑,「我要去山上,还请大哥们稍稍退一点。」

  「好。」关奉泽缓缓应了一声,左手一挥,示意身後之人後退。

  那少年见众人往後退去,便也不再多瞧一眼,双腿一踢骡子,便欢快地朝着山上行去。岂料关奉泽见他行过身前,猛然间一舞长刀,照着少年的後背便劈了下去。

  蓝皓月不由低呼一声,眼见刀锋已至少年背部,那少年忽而双足一蹬,竟如纸鸢般飘掠而起。他身形在空中一展,再一倒跃,手指一按关奉泽的刀背,借力旋了几圈,堪堪落在了马车顶部。

  众镖师见他落下,刀剑齐出,一时间将少年团团围住。

  他头上斗笠犹在,唇边不由浮起淡淡微笑,「关镖师说也不说一声就招呼下来了,是想要我这条小命?」

  关奉泽长刀一指,厉声道:「你是夺梦楼的?」

  少年又是一笑,索性盘腿坐在马车之上,以手中牧笛一撩车帘,使得周围众人神色为之一震。

  「那麽贵重的玉佛,竟就装在这简陋的木箱里,岂不是暴殄天物。」他一边说着,一边有意无意地睨着众人,见众人越加紧张,竟反而欣悦起来,「你们派出的那另外几人还故作神秘,想引开我的追击。实话告诉你们,那几个人早就在下山时被我放倒,现在只怕正躺在山沟里动弹不得。」

  关奉泽牙关紧咬,见计划已被识破,不由得横下心来准备放手一搏。他见那少年的手已伸向木箱,当即怒喝一声,挥刀便砍向少年的手臂。

  少年仰身一倒,恰好就躺在了木箱之上,右腿轻轻一撩,看似不经意,却以四两拨千斤之势格住了刀锋。这时众镖师的刀剑已迫近他身前,少年侧身一翻,左手扯下头上斗笠便横抛了出去,斗笠呼啸着飞过人群,凡所到处皆如刀割,镖师们只觉寒风扑面,不由自主便朝後退去。

  他趁此机会一踢车上木箱,箱子飞到半空,他亦高高跃起,手臂一展,将之拎在手中,足尖一踏关奉泽砍来的刀背,轻轻松松便掠向了道边灰骡。

  关奉泽急欲追上,少年已跨上灰骡,口中呼哨一声,那原本寂静的林间竟忽然冲出一群灰衣刀客,个个头戴竹笠、手持利刃。

  「交给你们了。」少年只说了一句,便骑着灰骡直奔向林间小道。关奉泽等人还想追赶,却被那些刀客阻住了去路,顷刻间刀光剑影,战成一团。

  骡背上的少年洋洋得意,将木箱抱在怀里,正待打开盖子,却只听身後风声乍起,猛一回头,一道明若秋泓般的剑光竟已迫至眼前。

  少年见持剑者只是个少女,便将身子朝後一倒,左手攀着缰绳,右腿飞踢来人手腕。蓝皓月剑尖一转,朝着他足尖削去。少年猛地一扬右足,竟自鞋底刺出一道白刃,正撞在剑上,那剑势为之一顿,少年随即仰身坐起,手腕一震,竟将那木箱掷向蓝皓月。

  剑光一闪,木箱断为两半,一尊碧玉佛像自纷纷木屑中落下。少年飞身抓住,一掌击退来人,如飞鹰般掠向山梁,几个起落间便消失在茫茫山林之中。

  关奉泽等人与那些灰衣刀客力战许久,眼见已渐渐不支,蓝皓月自林间返回,剑影纷飞,将那些人凶狠的进攻一一化解。她还正待反击,灰衣人之首又打了个呼哨,领着众人飞快後退,朝着密林奔去。

  蓝皓月想要追赶,关奉泽拄着长刀拦道:「不必再追,他们在暗,万一设下埋伏,只怕会伤及蓝姑娘。」

  蓝皓月见一地狼藉,镖师们也个个带伤,不由愧疚道:「我已经追上那人,可惜被他逃了。」

  众人听了更是颓丧。关奉泽叹了一口气,神情黯淡,「看那少年的模样,应该就是夺梦楼的正午。他的轻功最是了得,蓝姑娘追不上,也不要太过自责了。」

  「正午?」蓝皓月口中念了一遍,想到刚才的失败,不由将此名字牢牢记在心间。

  镖师们聚在一起商议,她见关奉泽心事重重,便上前问道:「那玉佛是谁家所托?」

  关奉泽见重镖已失,也不再保密,颓然道:「是岳麓山庄的庄主送给唐门老夫人的寿礼,这一下我们镖局可算是彻底完了。」

  蓝皓月眼睛一亮,不由抿唇一笑,「原来如此。关镖师,不用这样着急,我正是要去唐门见我家外祖母,我可以请她就当作是收到了贺礼,不将此事告诉岳麓山庄。你们能找回玉佛最好,即便不能找回,也不至於倾家荡产了。」

  她这样一说,众人原本已经跌落谷底的心一下子又振奋了起来。关奉泽不知如何感谢才好,蓝皓月却一摆手,牵着缰绳道:「只消你先别声张,我这就赶往唐门,免得夺梦楼的人先将这消息散布出去。」说罢,她与众人话别,飞身上马,直往山道奔去。


  第二章

  蓝皓月此前只是听说过夺梦楼的名号,如今第一次与他们的人交手却败下阵来,心中早就憋着一股劲。她一向对於自己的剑法颇有信心,衡山烟霞剑法不求精妙绝伦,招式朴拙刚劲,可这次与那正午交手还没到几招,对方就施展轻功飘然而去,让蓝皓月一心想要比个高下的愿望落了个空。

  她在赶往蜀中的路上还不断探寻正午等人的踪迹,但果然如传闻一样,这夺梦楼的人来时迅速,去时无影,早已不见任何蛛丝马迹。

  此後这一路上她倒也没再遇到麻烦,出了山区直往蜀中而去,到了次月的月初,总算是长途跋涉到了成都。

  蜀中唐门建於成都南门外浣花溪畔,远远望去,万里桥下溪流弯曲、沉碧窈然,如缦纱缭绕,依着两侧参天银杏之影潺潺远行。银杏叶脉在阳光照射下清晰可见,柔绿似玉,一盏盏随风微摇。

  就在这融融黛绿之间,偌大宅院拔地而起,前有门楼、後有堡垒,其间一列列灰白相间的屋舍鳞次栉比,呈八卦状围绕中心一座高楼而建,几乎将这片平原全部占尽。在这一大片建筑四周,另有人工开凿的河流蜿蜒盘旋,将之与附近地界远远隔离了开来。

  蓝皓月策马到了河边,对面高楼上忽的反射出一道亮光,直刺向她眼前。蓝皓月早有准备,右手一擡,腕上绑着的银菱同样反射出点点光芒。两相闪烁几下,高楼上似有人挥动了手中旗标,於是那门楼之前的吊桥才缓慢而沉重地放了下来。

  大门缓缓打开,自门内疾步趋出两名青年,一样的紫衫箭袖、黑鲨短靴。其中一人惊讶道:「蓝姑娘,老太太之前还派人去衡山接你,没想到你竟自己先到了。」

  蓝皓月脸上微微一红,「我很久没来唐门,所以没跟外祖母打招呼,就自己过来了。」说话间,她随着这兄弟俩一路走入唐门。

  此处每处屋舍庭院都好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若不是蓝皓月已经来过多次,只怕真会在其中迷失了方向。

  三人穿行於院落中,最後到了一个宽敞开阔的庭院前,两名青年拱手延请。

  蓝皓月踏上几步,朝着那重重门帘道:「外祖母,皓月到了。」

  锦帘由内自两边分开,又有两名端庄的丫鬟一手撩帘,一手作势请她进去。

  她敛目低头而入,一进到屋内,只觉满室清芬。一旁有人笑着挽住她的手臂,道:「皓月,你来得真巧,我正准备今晚与弟兄们喝酒。」

  「寄瑶,女孩子家要斯文点,哪能总是饮酒划拳。」端坐在中间紫檀椅上的唐老夫人摇头站起,在她右侧的一名中年女子忙躬身扶着,唐老夫人却轻轻摇手,皱眉道:「我又不老,干什麽处处扶着。」

  那中年女子着一身藕色衣裙,高髻凤钗、眉目犀利,见唐老夫人又犯了脾气,不由瞥了一眼,道:「娘亲,皓月才到,您不要使性子。」

  唐老夫人哼了一声。

  蓝皓月微笑上前拉着她的手,道:「外祖母,您怎麽又不高兴?难道是怪我来得太迟吗。」

  唐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携着她走到唐寄瑶身边,道:「你看看寄瑶,成天跟她的兄弟们喝酒玩乐,正经武功不练,就知道撒野。」

  唐寄瑶一身艳红衣装,短打装束乾净利落。她作势一扭腰,避开了唐老夫人的揉捏,笑着道:「奶奶,您就不要在皓月妹子面前说我坏话了。」

  这屋内正热闹着,自外面传来一声轻咳。唐寄瑶原本还欢笑不已,听见这声音立即尴尬了起来,侧身站到了唐老夫人身後。

  「娘亲,听说皓月来了,我过来看看。」屋外有男子低沉的声音响起,随即丫鬟撩起帘子,一个身穿素缎大氅的中年男子垂首进来,向唐老夫人行礼之後便站到了一边。

  蓝皓月见是二舅父唐旭坤,便行礼道:「二舅父,听说您近来身体比以前好了不少。」

  唐旭坤面白微须,两颊有些凹陷,眼神倒还是明利。他呵呵一笑,往唐老夫人那边望了一眼,道:「我还得留着这病体伺候娘亲,怎敢大意。」

  唐老夫人脸上虽还是带着淡淡的笑意,却摇了摇头,道:「你只要先管好自己,再管好女儿,我就不求伺候了。」

  唐旭坤听她这样说,便沉着眉望了望唐寄瑶,眼神中带着失望之意。他自幼身体不佳,娶妻多年也只得了这一个女儿,从小有些娇惯,故此唐寄瑶生性疏懒,喜玩闹不喜练武。唐旭坤夫妇到了近年还想管教,却已力不从心,不由时常感慨後继无人。

  唐老夫人又数落了他几句,回头叫那中年女子过来,「你先下去吩咐厨房要好好做菜,皓月的房间也要收拾乾净。」

  「是了,娘,我这就去。」那女子正是唐老夫人的三女唐韵苏,她带着几个丫鬟出了房间。

  而一旁的唐旭坤见娘亲正与蓝皓月轻声交谈,便也讪讪地领着唐寄瑶而去。

  唐老夫人见其他人等都已退下,才叫蓝皓月进了里屋,蹙着眉细细看了她一番,道:「实话告诉我,是不是又和你爹吵架了?」

  蓝皓月知道在外祖母跟前掩饰不过去,只得老老实实地交代了自己离开衡山的原因。

  「他竟会给你定亲?」唐老夫人惊讶万分,想了想又道:「你爹爹太过耿直,但也算是非分明,若是他能给你找个可靠的夫君也未必不好。」

  「外祖母!」蓝皓月离了众人才使出平日的性子,一扭身,倚在床栏上愤愤道:「从小到大,我喜欢的东西他都不准我碰,他觉得好的,我更看不上。您说说,他能给我找个什麽样的人,无非是跟他一样刻板顽固,一点意思都没有。」

  唐老夫人叹了口气,轻轻抚着她道:「你年轻还轻,自然觉得那些中规中矩的不合心意,但论起婚姻大事,还是不能任性而为。」她说到这里,不由神色黯然,望着窗外春景,低声道:「你也知道,我五个儿女中除了你大舅父早年亡故,如今只剩下两个。当初你娘亲与你小姨,都是因为在个人私情上与家中不合便离我而去。」

  蓝皓月想到娘亲的早逝,不禁也敛容低头。

  唐老夫人摇了摇头,长叹一声:「你娘若是能活到现在,也该是享福之时。只可惜她早早病逝……」

  蓝皓月见外祖母越说越悲伤,只能按下自己心中愁绪,软言相劝。

  此时外屋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她擡头一望,便见一个素衣女子缓缓行来。那女子年约四旬,体型瘦削,穿着淡色的衣衫,并无别样首饰装扮,却更显温和沉稳,一举一动都颇有大家气度。

  「大舅母。」蓝皓月忙朝她唤了一声,悄悄指了指兀自伤神的唐老夫人。

  这女子是唐老夫人的长媳,其夫唐旭乾曾是当年武林新秀,唐门上下都将所有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他也确实在武功造诣与暗器手法上一时无两,颇有前途。

  当时江湖中众多高手都对他不敢小觑,亦有很多人想将女儿嫁给他,好独占这一份殊荣,最终由唐老太爷唐仲严作主,为他选定了江南慕容世家的小姐慕容槿。二人完婚後相敬如宾,岂料天有不测风云,这正值壮年的大好男子竟在一次决斗中遭人暗算,重伤而死,留下了新婚不到两年的慕容槿守寡至今。

  慕容槿不慌不忙走到唐老夫人身後,轻言道:「娘,您还总说自己不老,您看看,皓月在一边慌得手足无措,您却还在这哭哭啼啼,岂不是年纪大了,格外感伤。」

  唐老夫人眼中湿润,听了她这番话却又忍不住一边拭泪一边道:「阿槿,你这是用激将法,当我真是老糊涂了。」

  慕容槿微笑,拉过蓝皓月道:「快陪着老太太出去赏花,闷在这屋里只会叹气。」

  蓝皓月急忙搀着唐老夫人朝外走去,慕容槿落後一步随在身後,临出门时忽而道:「娘,听说三姊夫妇给您准备了一份大礼,您可知是什麽来头?」

  蓝皓月心中一惊,以为就是岳阳镖局送的玉佛,正待询问,唐老夫人却紧皱着眉头道:「我这把年纪了,要再多的宝贝又有什麽用,所以我早就吩咐你们不要胡乱使钱去准备寿礼。」

  慕容槿淡淡一笑,上前俯身低声道:「您老可千万不要这样说,这宝贝可助您延年益寿,真正是千金难买。」

  唐老夫人脚步一缓,略一沉吟,侧首道:「阿槿,你已经看到了?」

  「我倒没有,只是从三姊夫妇的言行中观察而出。」慕容槿依旧躬身垂眉,很是恭敬,「媳妇本不该多嘴,不过想让娘知道您这群儿女孙辈其实对您的寿宴十分上心。虽说先夫与两位妹妹不能长陪在您身边,但您老也不必总是想着过去的人。」

  「哎,你们啊……」唐老夫人虽则还是感叹,可脸上渐渐浮出宽慰之意,引着蓝皓月便往花园行去。

  蓝皓月自此便在唐门留了下来。其後趁着没人的时候,将路上遇到夺梦楼的事情告知了唐老夫人。

  唐老夫人对玉佛本并不是十分在意,却对正午等人竟敢下手抢夺很是震怒。她唤来慕容槿,道:「替我查查夺梦楼的底细。」

  慕容槿应声退下,不出三天,便递上写得详详细细的卷宗。

  夺梦楼,三十多年前成立,收罗各种不被名门正派接纳的边缘人物。这些人均以时辰来命名,各有各的擅长之处,倘若其间有人死去或是退隐,则会有後继者接替其名号,继续行走江湖。原主人去世後,此任楼主自称芳蕊夫人,轻纱蒙面、身姿曼妙,据说魅惑了众多江湖中人。

  这次抢夺玉佛的正午,便是芳蕊夫人的得力干将,擅轻功、易容,腿法亦佳,师门来历不明。喜争强斗胜,常在光天化日之下凭一己之力便能夺取想要之物。

  「难道我上次看到的并非他的真容?」蓝皓月听到此,不由怔了一怔。

  慕容槿道:「这倒不清楚了,他多次改换容貌,即便某次并没有易容,局外人又怎会知道。」

  蓝皓月失落道:「我本来还想以後一雪前耻,这下就算当面遇见,也未必能认出来了。」

  唐老夫人起身将卷轴还给了慕容槿,向蓝皓月道:「皓月丫头,你就安心在这待着,哪儿都不准去,不然我即刻叫人将你送回衡山。」

  蓝皓月听她这样说,急忙掩唇不敢多言,但对於夺梦楼始终耿耿於怀,一心想要寻找机会再与他们正式交手一番。

  ◎             ◎             ◎

  转眼之间已到了四月十六,这日正是唐老夫人寿宴正日,江湖中有名人物皆来贺寿,唐门内人来人往好不热闹。但在慕容槿与唐旭坤等人的安排之下,倒也井井有条,丝毫不见紊乱,高楼上岗哨依旧,只是隐於暗处,不让外人觉得压抑罢了。

  蓝皓月一早便被唐寄瑶拉去花厅,美其名曰招呼客人,其实却是要暗中观察那些年轻子弟。唐寄瑶在那看得眼花撩乱,真不知哪一个才最为英俊潇洒,蓝皓月却对这些人都没甚兴趣,她也素来不善於与陌生人攀谈搭讪,只待了一会儿便觉得很是乏味。

  好不容易挨到傍晚时分,终於正式开席宴请宾朋。唐老夫人身着锦团华服端坐正中,唐旭坤携妻女上前拜寿完毕後,唐韵苏与丈夫杨展弘并肩上前。

  「恭祝娘亲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唐韵苏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意,轻轻一扬手,其子唐寄勳便将一早便托在手中的红木锦盒高高举起,低头跪行到唐老夫人面前。

  慕容槿与唐旭坤等人早就知道她有意要在众人面前彰显,而其他宾客都颇为好奇地望着唐寄勳手中的盒子。此时唐韵苏见娘亲微微点了点头,便上前一步,静静地将盒盖掀了起来。

  厅堂内,本是华灯高挂,烛火通明,然而在那盒盖初一打开之际,便有一团灿若明月般的白光氤氲浮动,一时间四周的光亮尽化为虚无,好似萤火一般。

  「灭灯。」唐韵苏拍了拍手。

  只听四周风声盘旋,转眼间堂内一片黑暗,宾朋间不免发出窃窃私语之声,但随即所有人的视线尽被那团光芒吸引。这宝物原本只是浮现白光,但在其他烛火熄灭之後,那白光竟越来越盛,如同火焰般微微摇曳,更为奇异的是,白色光焰之间又隐约带着幽蓝、翠绿、橙红各色,虽转瞬即逝,却更添神秘之感。

  「这是……」宾客们议论纷纷,啧啧称奇。

  有见多识广之人忽然高声道:「定颜神珠!」

  「定颜神珠?」众人或震惊或兴奋,黑暗中人声鼎沸,更有好事者想要从後往前挤去。

  唐老夫人被这眼前光华笼罩,虽埋怨了一句,却也不减喜色。

  唐韵苏心中得意,一推还低头跪着不动的唐寄勳,「寄勳,今天怎麽像女孩子似的扭扭捏捏起来,还不赶紧将神珠送上。」

  唐寄勳应了一声,双手托住锦盒,将那盒盖一关,这下子烛火尚未点起,堂内顿时陷入沉沉黑暗。蓝皓月正站在唐老夫人身後,只觉面前一阵轻风拂过,她正在疑惑之际,下人们已纷纷上来将华灯重新点燃。

  幽亮的烛火又一次亮起,堂内众人还在议论着定颜神珠的光彩,可是唐老夫人面前却已失去了唐寄勳的身影。

  当其他宾朋还在诧异纳闷之时,唐老夫人已霍然站起,白发如银,在烛火映照之下格外刺目。她用力一顿龙头拐杖,怒视着唐韵苏,「韵苏,你还愣在这里做什麽!」

  唐韵苏与杨展弘这才反应过来,两人面色发白,互相对望了一眼,忽而推开人群朝外飞奔而去。

  「升吊桥,不要让人跑了!」唐韵苏沙哑着声音高喊,杨展弘则大声唤来守卫,要他们跟着自己前去寻找唐寄勳。

  而这边慕容槿刚要出声,唐旭坤已抢步来到唐老夫人面前,躬身道:「娘亲不必着急,我早已在唐门上下布置了重重暗哨,必定不会让窃贼溜走。」

  「二弟,你那些守卫只怕不知道那窃贼是易容成了寄勳的模样。」慕容槿轻声说了一句。

  唐旭坤神色一滞,掩饰着笑道:「我们这里一片喧譁,暗哨总也该听到几分。」他一边这样说着,一边侧身急切吩咐唐寄瑶速速出去传信。

  唐寄瑶本就跃跃欲试,听得爹爹下令,如离弦之箭般越过人群直往大门奔去。蓝皓月见她生性粗疏,唯恐她有所闪失,忍不住向唐老夫人请示了一下,得到应允後便也紧追而出。

  两人一前一後掠出庭院,唐寄瑶飞身跃上花墙,登高远眺,各处暗哨已经听到声响,正源源不断地朝着此地涌来。

  而唐韵苏与杨展弘已将手下人等带去吊桥那边,耳听得隆隆声响,想来是将吊桥悬起,阻断了内外交通之道。

  「大小姐,出了什麽事?」暗哨首领见唐寄瑶站在高墙上,忙过来打听。

  「有人假扮成寄勳偷走了定颜神珠,你们可曾见到他走过?」

  首领一惊,道:「就在方才还看到二少爷往吊桥那边奔去。我们问他也没有回答。」

  他话音未落,唐寄瑶已经疾掠向前。

  蓝皓月叫了她一声,追至身後道:「寄瑶,说不定那个假扮寄勳的人就是夺梦楼的正午,要是遇到了,你可要小心。」

  唐寄瑶一边飞掠一边不经意地道:「他不过是靠易容术一时骗过了我们,现在已经曝露,难道我们会对付不了他吗。」

  此时唐门各处皆已响起哨声,这姊妹俩赶到吊桥边的时候,河岸两边十步一人,皆手持利刃把手关口。火把在夜色中摇晃不已,照着幽幽河水光影浮动,唐韵苏与杨展弘夫妇二人正在盘问岗哨上的护卫。

  「姑妈,那个盗贼呢?」唐寄瑶冲上前道。

  唐韵苏的问话被她打断,心中有些不快,没好气地道:「还没有抓到。」

  「但刚才我爹手下人说看到那个人往吊桥这边来了。」唐寄瑶没听出她言语中的不悦,还是急切张望,似乎想要抢先抓到对方。

  杨展弘叹道:「我们赶到这里时根本没看到人影。」

  「爹、娘!」一旁的矮树丛中忽然有人喊了一声。众人一震,寻音望去,就见一个蓝衫少年正朝着这里跑来,此人脚步跌跌撞撞,正是唐韵苏之子唐寄勳。

  夫妇俩不由提高警觉。

  唐寄勳到了近前才喘息道:「先前被人偷袭,等我醒来时发现你们已经都去了大厅。可我还没进去,就见大厅内一片漆黑,又有人从侧窗飞掠而出,我一路跟到这里,却没了那人的踪迹。」

  唐韵苏这才确定这正是自己的亲儿子,不由跺脚道:「你真是坏了我的大事!」当即叫来众多人手,让他们过河细细搜查。

  众人各行其责,而唐寄瑶和蓝皓月两人却反被冷落在一边。

  「皓月,不管他们,咱们自己出去找。」唐寄瑶恼火了起来,拉着蓝皓月便飞身跃过护院河流,纵向远处。

  两人出来时未带火把,好在月光皎洁,薄薄匀匀地流泻於平原之上,映出了或远或近的树影。

  蓝皓月此时已确定那个假扮唐寄勳的人应该就是正午,她一想到这人竟在自己眼皮底下又一次盗走宝物,心中就燃起怒火。可她们两人并不知正午逃离的方向,只是一味沿着河流搜寻,绕了一圈之後还是毫无收获。

  眼看前方已是岔路,唐寄瑶焦虑道:「皓月,我们现在往哪边去才好?」

  蓝皓月见两条小道一条通往万里桥,另一条则穿过银杏林,不知延伸向何处,便指着道:「这条路通到哪里?」

  「银杏林後面是个土坡,再往前走就是荒郊,没什麽藏身的地方。」

  蓝皓月擡头望了望那片幽深阴暗的银杏林,略一思索,悄声道:「我们先进这林子瞧瞧。」

  唐寄瑶虽是急性子,也懂得越是昏暗之处越是危险,当下双指一弹射出数点暗器。那几枚铁蒺藜在林中呼啸划过,打落许多树叶後方才落地,但四周也仅闻风声不见人影。

  「走。」蓝皓月见暂时并无埋伏,带着唐寄瑶纵身跃上树梢,足尖轻点,在高大的银杏树之间辗转腾挪,朝林子深处而去。

  这片林子绵延至河流弯道处方才到了尽头。蓝皓月足尖一踏树枝,倚身於粗枝之间,藉着月光放眼远望,不远处河流潺潺,在寂静月下缓缓流向天际。前面除了一座年久失修的庙宇之外没任何建筑,其後便是一片低矮的土丘,绵延横亘,坡上杂树丛生,在月下影影绰绰,似是蒙着黑纱一般。

  她蹙起双眉,这一路上安静得出人意料,难道是自己走错了方向,还是夺梦楼的人根本早就离开了此地?

  「我们要不要回头再去那一条路?」唐寄瑶见四野空旷,不由迟疑了起来。

  蓝皓月正在踌躇,此际夜风徐来,吹动碧叶轻舞,而就在这静谧的月空下,忽而响起了悠悠笛音。那声音清醇婉转,透过皎洁月光弥散於水波之上,带着山间清泉般的甘冽,又自骨子里透着几许寒意。

  唐寄瑶一怔,想要开口询问,蓝皓月忙做了个手势阻止她出声。这当儿她猛然回忆到那日在湘西山中听到的牧笛声,这两种声音虽不完全相似,但足以令她想起了正午的出现。

  「或许是夺梦楼的人在传递讯息。」她压低声音,想告诫唐寄瑶。

  唐寄瑶眼中一亮,不等蓝皓月说完,便已朝前纵跃。蓝皓月一惊,怕她打草惊蛇,急忙紧随其後。

  此时微风已止,但那笛音依旧飘扬,依稀可辨出正是自庙宇後传来。

  蓝皓月跃上庙宇屋顶,只见在那缓缓流淌的河流边,有一人背对着她静静站着。

  水面泛起涟漪,星莹闪动,映着他那一袭天青色衣衫,更显安谧。也不知为何,虽只能望到他的背影,却令人觉得他似乎就应该与这淡淡月光相融。

  笛声悠然飞舞,似是染醉了青山绿水,唤醒了满池莲花,幻境中莲花重重叠影,一朵接一朵,一片连一片,荡漾着心扉,在此处竞相绽放。

  蓝皓月一时为之沉醉,竟不忍惊破这宛若天籁的一曲。

  可唐寄瑶却只是愣了一愣,随即轻叱出声,十指翻飞间,数点银光尽朝那青衫男子双腿射去。

  「寄瑶!」蓝皓月一惊,但见那男子忽然间衣袖一扫,手中横笛疾飞而出,在空中发出呜呜之音,数个回旋之间,将已经迫至身後的暗器反震出数丈开外。

  唐寄瑶见他果然身怀武功,哼了一声便拔剑在手,身形一起,自那屋顶上翻跃而下,刷刷数剑连挑他双肩、後腰多处要害。

  那人直到此时还未回头,待得先前的横笛盘旋而回,尾部的纯白流苏在夜风中曳出一道淡淡的痕迹。他才一擡右手握住了笛尾,唐寄瑶的剑尖已刺近,男子身形忽的紧贴着她那一剑闪至一侧,与此同时,手中横笛又疾旋数次,但听数声轻响,那青翠如玉的笛子正撞击在唐寄瑶的剑身上。

  唐寄瑶只觉手腕阵阵酸楚,当下咬牙强行出剑,挟着满腔不满刺向对方手腕。男子身形後仰,青衫一扬,於平地间掠向河边。唐寄瑶见他似是要逃离,怒道:「休要逃!」

  「寄瑶,小心中计。」蓝皓月见她不顾一切便要冲上去,忙飞身去拦。

  男子果然迅疾反掠,足尖踏着河边白石,身子在离地三尺的距离飞速旋转,也不知何时手中竟又多了一把青白相间的剑鞘,一招间便将唐寄瑶的剑势压下。

  蓝皓月见状迅速出手,烟霞剑破空直挂,如银河倾泻,洒落万般星光,剑势淩厉奇绝,但无半点戾气。她一剑飞挑,对方侧身一捺手中剑鞘,反手轻送,竟在看似不经意间便将她的剑身尽收入鞘中。

  蓝皓月大惊,无奈那人虽然身形清瘦,可只用单手便将她的剑牢牢扣在鞘中,任由她如何使劲也挣不脱他的掌控。

  唐寄瑶见她吃亏,眉间掠过一抹厉色,左手偷偷取出一枚飞镖,趁着那男子与蓝皓月抗衡转身之际便将那飞镖弹射出去。

  「小师叔,右手三丈外,接剑!」一个清脆的声音忽然自土坡上响起。

  蓝皓月闻音回头,眼前寒光突现,如苍穹直坠流星,倏然划过暗蓝夜色,飞向那男子右侧。此时唐寄瑶射出的飞镖恰好到了近前,被那剑光穿透,顷刻间四分五裂,散作无数碎屑,发出铮铮响声。

  男子手腕一震,蓝皓月只觉一股内力如暗流激涌而来,原先被死死扣住的烟霞剑竟被这一推弹向後方。她只及握紧剑柄,便被反震出数丈以外,堪堪站住脚步,那人早已扬袖接住飞剑,箭步直掠便到了她身前。

  蓝皓月旋身出剑,剑挑那人前胸。但他微微侧过脸,手中古剑迅疾如霹雳破空,叮的一声,横阻住蓝皓月剑势,俯仰之间足踢从旁偷袭的唐寄瑶,身形未定之时又一剑暴出炽白光焰,将蓝皓月再度送出的剑锋一举压住。

  铮的一声,剑锋交错,火星四溅。

  蓝皓月惊呼一声,手臂几乎为之折断,跌跌撞撞倒退几步,再一定神,那人的剑刃已横架在她咽喉之处。

  她只觉彻骨冰凉,完全不能动弹,整个人好像坠入了冰窟,被剑锋传来的丝丝缕缕的寒意侵袭着,心更是落到了谷底。

  「皓月!」唐寄瑶被那人刚才一脚踢飞,剑也掉在了地上,此时忍痛爬起,见蓝皓月被他挟持,不禁失声大叫起来。

  蓝皓月紧紧咬牙。

  此时从後方跑来一个身穿绯红衣衫的小女孩,看那样子不过十三四岁,一双眼睛忽闪机敏,唇边带着几分讥诮之笑,「你们这两个不识好歹的,竟敢对我小师叔动手,现在可尝到厉害了吧。」她一边嘲讽着,一边走到了那持剑之人的身边。

  蓝皓月虽在刚才的打斗中与他交身而过,但夜色朦胧,他的身形又极为迅速,她根本无暇看清此人的样貌,此时他亦是侧身而立,面容笼於阴影之中,看得并不真切。而这时小女孩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衣袖,他才慢慢将脸庞转了过来,光影移换间,蓝皓月终於看到他的面容。

  清俊淡然,眉锋带着微微的孤傲之色。他的双眼并未望向她,可不知怎麽,她却从心底感觉到一种透澈的凉意。他有着很年轻的面容,却又有一双似乎已看尽了沧海桑田的眸子,就好像千年无波的古井,不起点滴涟漪。

  而此刻,他右手的剑锋正横架於她颈侧,透骨的寒意自她的肌肤侵入,已逐渐蔓延至她的手指末端。

  「好大的胆子,竟还敢在这里撒野。实话告诉你,这里全是我们唐门的人,今天你们必定是插翅难飞了!」唐寄瑶捂着伤处厉喝道。

  小女孩嗤笑起来,「唐门了不起吗,随便出手伤人,现在败在我小师叔手下,又要用这种话来吓唬我们。」

  「你怎麽不说自己偷了定颜神珠,真是不知廉耻。」唐寄瑶冷冷瞥了她一眼,又扫视着那个一直持剑沉默的少年。

  小女孩瞪着大眼睛,上上下下打量她俩,「哈,真是好笑,我们怎麽需要偷定颜神珠,你别信口开河行不行。」

  蓝皓月听到这里,不由紧皱着双眉道:「口说无凭,你既然不承认,就请亮出身分。」

  「哼,没偷就是没偷,我们只不过想在这里休息一晚,凭什麽要说出自己的身分。」小女孩说着,走到那少年身边,伸手一拉他的手臂,「小师叔,我们走。」

  少年微一颔首,右手一撤,正要还剑入鞘,却听蓝皓月喝道:「留下姓名再走!」

  话音未落之际,他只觉掌风扑面,当即擡臂一送,剑鞘疾旋而出。蓝皓月眼见那剑鞘飞速而来,急忙闪身一侧,却被他反手扣住双臂,一把拧到後腰,她痛得眼前一花。那剑鞘疾旋而回,他早已稳稳接住,又横在她咽喉前。

  蓝皓月的双臂被他大力反扣,腰挺得笔直,额间冷汗直流。

  唐寄瑶在一边亲见这看似温文的少年出手速度竟如此之快,自己连想要相助的机会都没有,不禁大惊失色道:「你想干什麽,她可是衡山蓝柏臣的女儿!」

  少年微微一扬眉,唇边似乎带着几分嘲讽的笑意,「你们败在别人手下的时候,都是依靠报着爹娘的名号才保住性命的?」他到此时方才缓缓开口。那声音竟出奇得动人心弦,宛如清冽的山泉,纯净中又带着些许凉意。

  「你胡说!」蓝皓月脸上绯红,又气又羞。

  「素闻衡山蓝柏臣剑术精妙,可他的女儿怎会如此不中用,难怪只能依赖爹爹盛名保全自己了。」他就站在她身後,说话时带着南方口音,话音虽不重,却声声紮进她心里。

  蓝皓月的双臂已快要被拧断,一直强忍着剧痛,现在又被他这样嘲讽,不由发狠道:「你放开我,我再和你较量,绝不会像现在这样!」

  小女孩笑盈盈地望着她,道:「就算给你十次机会,你也沾不到我小师叔一寸衣襟,还是乖乖认错吧。」

  「休想,别以为我会怕你们夺梦楼。」蓝皓月的眼泪就快夺眶而出。

  「什麽夺梦楼?」少年似乎怔了怔。

  「你就是夺梦楼的正午吧,上次交手没几招你就溜走了,现在又乔装改扮来唐门盗走了定颜神珠。」蓝皓月狠狠道。

  少年轻轻摇了摇头,「你可知神珠原本来自何处?」

  「怎麽不知,定颜神珠出自罗浮山神霄宫。你问这个干什麽?」蓝皓月没好气地道。

  少年唇边又扬起不屑的笑意,淡淡道:「我就是神霄宫弟子,你说我会不会来偷这东西呢。」

  「什麽!」蓝皓月与唐寄瑶不禁惊呼。

  小女孩哼道:「我早就告诉你们认错了人,你们还在这里胡搅蛮缠。」

  「我们……」蓝皓月无地自容,却又说不出道歉的话来。

  此时少年忽一松手,将蓝皓月轻轻一推,送至唐寄瑶身边,道:「东侧树林後,沿河流而上,有人在你们来之前便经过此处,若是现在就追,兴许还能赶上。」

  「你为什麽不早说!」蓝皓月听他平平淡淡说出这句便气炸了肺,更不用说看到他明明面朝自己的方向,视线却根本不往她身上落,反倒是看着她身後的空地,分明是不把她放在眼里。

  「你好像从来都没问过我。」他很平静地将古剑背於肩後,神情淡漠。

  「你……」蓝皓月恼得一顿足,却又怕真如他所说,再拖延下去已无法追及,只得匆匆道了声多谢转告,便与唐寄瑶飞奔而去。

  少年站在浓黑的夜色中,听着两人的脚步声逐渐远去直至消失,方才伸出手臂,道:「莞儿。」

  那小女孩莞儿走到他身边,扶着他的手,道:「小师叔,你刚才那几招真是看得我眼花撩乱。」

  少年微微一笑,「可惜你这次偷偷下山的计划恐怕又要半途夭折了。」

  「为什麽?」莞儿不解。

  「我刚才不是已经告诉她们咱们的身分了吗。」少年叹道。

  「哎呀!这可怎麽办,过不了多久,三师叔他们说不定就要来把我抓回去了。我不管,你答应要让我玩个痛快才回去的。」

  「我本来就不想下山,是你骗我出来找师父。」少年不悦道。

  「你有一手好剑法,可长年累月待在罗浮山上,这江湖中的事情呀,你一点儿也不明白,岂不是天大的可惜。」莞儿用力扯他衣袖,擡眼望着他,「小师叔,不如我们赶紧追上她们,叫她们不要泄漏出去。」

  少年被她搅闹得没有办法,只得无奈地应了一声。

  「这就好。」莞儿笑逐颜开,拉着他就快步向前,少年的脚步却有些不稳,莞儿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误,忙边走边小声地道:「这里地势不平,朝前大约三十步就是一个斜坡……」


  第三章

  蓝皓月与唐寄瑶沿着河流飞速往前,穿过那片杂树林子後,前面便是通往郊县的曲径。此时夜幕暗沉,道上一片死寂,哪还有半点人影。

  「都怪那个人,一开始怎麽不说,把我们的时间都给耽误了!」唐寄瑶止步,气恼不已。

  蓝皓月也颇感失望,但仔细想想也是自己与唐寄瑶不由分说便先向他出手,这才延误了时间,便没有接着唐寄瑶的话往下说。

  唐寄瑶皱着眉往後看看,见那少年与女孩并未跟来,忽而心中一寒,压低声音道:「皓月,你说刚才那个少年会不会是骗子?」

  「骗子?」蓝皓月一怔,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说他其实就是夺梦楼的人,故意指了个错误的方向将我们引开?」

  「对。」唐寄瑶见她也这样想,不由激动起来,一拉她的手,「我们这就回去找他算帐!」

  「可我看他的武功不像是夺梦楼的人……」蓝皓月略微犹豫了一下。

  唐寄瑶叹道:「你难道跟夺梦楼的人很熟吗,那些都是乌合之众,武功杂驳,各有各的招式。」

  蓝皓月听她这样说,心中倒也起了几分疑惑。然而就在此时,她忽然发现远处原野中有星星点点的微光亮起,忽上忽下、时隐时现,在这样寂静的夜晚里,这光点让人不寒而栗。蓝皓月警觉地拉住唐寄瑶,迅速闪至道边阴影中,一指那方向,小声道:「你瞧那是什麽?」

  唐寄瑶倒吸一口冷气,紧紧抓着她的手道:「不会是鬼火吧?」

  蓝皓月凝眸注视,又见在那光点旁有黑影晃动,依稀可见是有两个人在不断徘徊。她再想看个仔细,那微光忽又隐灭不见,荒野中的黑影聚拢在一起,似是在商量着什麽。

  她心中忽然一动,看了看唐寄瑶,悄声道:「寄瑶,刚才那光亮,会不会就是神珠发出的?」

  唐寄瑶一惊,蓝皓月又急忙捂住了她的嘴,朝那边望了一下,见那两人并未注意到这边,才敢松开了手。

  唐寄瑶这回没敢鲁莽。蓝皓月略一思考,便带着她悄然朝着那个方向接近过去,两人怕被发现,只潜行了片刻便伏在荒草之後。

  此时自风中传来其中一人的声音,「附近都是唐门的人,你有没有被发现?」

  另一人冷冷道:「我沿着小路过来,怎会被人发现。倒是你,为什麽忽然来到唐门?」

  「卯哥,我已经拿到神珠,这可是个宝物,献给夫人後定能让她高兴……」他说到这里,语音渐渐低了下去。

  即使如此,蓝皓月还是听出了他的声音,此人就是当天在她面前抢走玉佛的正午。她不由得将手移到剑柄之上,微微一动,已将长剑缓缓抽出。

  唐寄瑶见她即将出手,自怀中迅疾取出暗器扣在指间。

  蓝皓月却低声道:「寄瑶,你先回去叫其他人过来。」

  唐寄瑶一皱眉,正想拒绝,却听那边的人忽而一声断喝:「什麽人?」

  两人一震,知道已被发现行踪。蓝皓月当机立断,飞身出剑,朝着那人疾掠而去,才至近前,蓝皓月便已当先出剑,率先撩向正午肩膀,一时间草叶翻飞,尽为剑气所断,纷纷扬扬洒落一身。

  正午双足点地,身子急速朝後掠出数丈之远,再一探手自背後抽出雁翎刀,轻笑一声便反扑回来,刀风如同虎啸,平空里耀出一丝寒光,朝着蓝皓月当头劈下。

  蓝皓月仰腰以剑一格,没想到正午的身形不高,但臂力超群,一把普普通通的雁翎刀将蓝皓月的烟霞剑强压至几乎弯曲的程度。蓝皓月清叱一声,发力纵起,一剑横扫而出。

  而此时唐寄瑶也未曾离开,见另外一人想从旁袭击,忍不住飞射出数道暗器,尽朝他招呼而去。

  而这边蓝皓月与正午初时不相上下,渐渐却觉对方的刀势越来越猛,自己的剑招虽然全无纰漏,但反而被他的攻势带着走,竟不能使出全力。

  正午此时察觉到她似曾相识,不由一笑道:「小姑娘,竟然千里迢迢追到这里,难道是对我念念不忘吗。」他虽是言语轻松,可手中招式却丝毫不慢,直接就奔着蓝皓月手腕砍下。

  「好狠的招式。」忽的一声稚嫩的冷哼自草丛後响起。

  蓝皓月趁正午一怔之际抽身回闪。

  此时翠草摇曳不止,红衫女孩带着名少年翩翩掠来,正是莞儿与她的小师叔。两人双手交挽,莞儿轻轻一引,两道明若秋泓的剑光几乎同时刺向正午。正午扬眉一笑,指尖轻弹便射出一缕疾风,但听铮的一声正中莞儿剑尖。

  莞儿手指微微一颤,那身边的少年便已察觉到,左手将她往边上一送,右手中的古剑已直撩向正午咽喉。

  这时唐寄瑶已被另外一人迫至草丛边际,蓝皓月见她遇险,急忙掠去搭救。而正午则与那青衣少年刀剑交错,互不相让。待得蓝皓月将那人一剑刺中,拉着唐寄瑶回头时,只见少年的剑势越来越快,竟已超出了常人所能看清的程度,正午原本淩厉凶狠的刀势在他的剑光下居然都显得慢了几分。

  「天啊……」即便是一向骄傲的唐寄瑶也不禁张了嘴。

  月光下,青衣少年足踏七星步伐,眉宇间的清高孤绝之色始终萦绕不散,掌中剑势迅疾得如同暴风骤雨。蓝皓月已看不清他与正午的对攻究竟是如何来回,只觉两道白光在互相缠搏。

  忽的一声龙吟,夜色中唯见少年飞跃而起,青衫激扬,古剑势如银蛇穿梭长天,盘绕飞出,耀出满目亮色,将正午全身笼在其间。

  但正午也并非等闲之辈,见剑光一亮便知此少年功底非凡,当下双臂一错,雁翎刀平空划出,挟着刚猛内力震向那道剑光,刀声尖啸,卷起漫天草屑。

  蓝皓月等人的视线皆为之所迷,但少年却依然在那猛烈的激荡之中执着出剑,死死缠向正午手腕。

  正午仰天倒下,上半身几乎紧贴地面才避开这一剑,随即拧腰高高跃起,足尖飞踢向少年的剑身。他这一踢看似不重,但少年的剑势竟为之一顿,就在这瞬息之间,正午已如飞鹰一般展臂急掠过蓝皓月的头顶,不待她出招,一脚踏上她的肩头,又是一连串的腾跃,竟独自脱身而去。

  「糟了!」蓝皓月不禁失声喊了一句,急欲追去,但肩头被踏之处剧痛无比,她见那少年还站在原地不动,不由急切道:「他跑了!」

  「追不上了。」莞儿此时才走到近前,看了看远处,耸耸肩道。

  蓝皓月咬牙捂住肩膀,唐寄瑶匆匆上前,道:「皓月,另外一个人趁乱也早就逃走了,我们怎麽办?」

  蓝皓月原以为少年可以将正午当场击败,取回神珠,可现在功亏一篑,又被正午顺利逃脱。她颓丧地摇摇头,道:「你赶紧去叫舅父、舅母他们过来,我是走不得了。」

  「好,那你先在这里等我回来。」唐寄瑶也顾不得再多想,只丢下这一句便飞快地往唐门方向奔去。

  莞儿一愣,朝着她远去的背影喊道:「喂,你怎麽把人给扔在这里了?」

  「既然你们是神霄宫的,就帮忙照看着点。」唐寄瑶的声音从林子里远远传来,渐行渐远了。

  莞儿哼了一声,走到少年身边,见他发际上落了一片碎叶,便伸手为他拂去。少年似是怔了怔,却也并没有闪开,只是微微侧过脸。

  蓝皓月站在一边,想到这女孩儿明明叫他小师叔,可却跟他不避嫌弃,让她这旁观者不免有些尴尬。这样想着,不由得又朝着这奇怪的两人望了一下。

  可那莞儿却扬起脸瞪了她一眼,凶巴巴道:「有什麽好看的。」

  蓝皓月本就心情烦闷,被她骂了之後便闷闷道:「你们两个人站在那里,难道还不准别人看吗。」

  「你……」莞儿气道:「真是忘恩负义,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刚才我就不该让小师叔出手救你。」

  蓝皓月一怔,想到自己先前误会他们,现在又幸得少年出手,却还真是未曾道谢。她有些惭愧地向着少年道:「多谢搭救。」

  可少年一直都侧身站着,不仅没有回应,甚至都未曾正面朝向她,双眼似是望着远处,神情倨傲。

  蓝皓月脸上一热,只得又高声道:「两位,我在这里向你们道谢了,我并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

  女孩儿偷笑了一下,少年此时才缓缓道:「我出手并不是为了救你。」

  「什麽?」蓝皓月纳闷。

  他从容地牵起莞儿的衣袖,「莞儿不希望被别人知道我们的行踪,所以还请你们不要说起遇到我们的事。」

  蓝皓月一滞,道:「原来是为了这个才赶了过来。」

  少年略一扬眉,傲然道:「不然还为了什麽?」

  蓝皓月怔了怔,「我以为你们是为了夺回神珠而来。」

  「可笑,神珠虽出自神霄宫,但如今已经是你们唐门的东西,难道不应该是由你们好好保管吗。」少年语气冷峭,带着三分嘲讽之意。

  蓝皓月被他噎得说不出话,觉得他这人与自己平时向往的那种仗义少侠竟相距甚远。

  「可夺梦楼是旁门左道,你身为神霄宫弟子,不是也应该路见不平……」她认真说着,却见少年微微侧过了身子,似乎根本无心听她这些话语。

  「该如何做,我们自有打算。」少年从容得近乎冷漠,「而且听方才你们的口气,唐门是个了不得的武学世家,又怎会需要我们的帮助。」

  蓝皓月气结,又看到莞儿面露得意之色,彷佛也在嘲笑她的无能。她知道之前是自己与唐寄瑶没询问清楚就鲁莽行事,可这少年到现在还斤斤计较,口舌不饶人,这一点让她很是不乐。

  「你这人怎麽这样心胸狭窄,先前一场误会就让你记到现在。」她怒冲冲地盯着少年。可他连看都不看她一眼,神情淡漠,唇边若有若无地留着一丝讥诮之意。

  这时莞儿回头望了一眼,朝少年道:「小师叔,唐门的人好像要过来了。」

  少年微微颔首,道:「既然如此,这位姑娘也不需要我们的照看了。」

  莞儿抿唇一笑,朝兀自生着气的蓝皓月道:「好了、好了,这位蓝大小姐,还请你多多包涵,不要对别人说我们的去向呀。」

  蓝皓月板着脸,「你放心,我不是个多嘴的人,再说我本就不想打探你们的去向。」

  「哈哈,生气了呢。」莞儿一拉少年的手,与他快步越过蓝皓月身边,径直朝着前方小道而去。

  这时自後方已经传来人群嘈杂声,兼有火把晃动,想来是唐寄瑶带人赶向了这里。蓝皓月下意识地转身朝着那少年离开的方向望去,但见夜色苍蓝,少年只留下依稀的身影。

  皎洁月光之下,他手持古剑,青衫飒沓,而肩後则负着银丝绞成的带扣,其间斜架着一竿翠竹,似笛子又比之更长,不知究竟是什麽物件……真是个怪人!

  待得唐寄瑶带着众人赶到这里,那少年两人早已消失在道路转弯之处。

  唐韵苏率领手下朝正午离去的方向紧追而去,随後赶到的唐旭坤见女儿受了伤,便想叫她先回去等待消息。但唐寄瑶死活不肯,说自己只是受了轻伤而已。

  蓝皓月道:「外祖母会不会太过着急?」

  唐旭坤道:「娘亲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区区小事不足以让她焦虑。只不过这夺梦楼着实嚣张,竟敢到唐门来犯事。」他说到这,看看唐寄瑶道:「家中现只有你娘亲照应,你还是赶紧回去,万一有事,还需要你来传信。」

  唐寄瑶虽不情愿,但觉得爹爹说的也不无道理,便想叫蓝皓月一起回到唐门。但唐旭坤却道:「皓月还是留下较好,我们都没有与正午交过手,她在这里对我们有利。」

  「可她也受伤了啊。」唐寄瑶不平道。

  蓝皓月淡淡一笑,「只是被踢了一下,没什麽大事的。」

  唐寄瑶无奈地叹了一声,只好带着一群手下先赶回唐门待命。

  唐旭坤见她已离去,朝蓝皓月道:「皓月,寄瑶遇事太过鲁莽,我才叫她回去,你不要介意。」

  「舅父,我明白的。」蓝皓月说了一声,望见前方人影攒动,不由担忧道:「正午轻功超群,我怕咱们的人是追不上他了。」

  唐旭坤一笑道:「不碍事,我早已命人在这四周的去路上全都设下陷阱,除非他真是插上了双翅,不然必定会中埋伏。」

  这时有唐门子弟赶来请唐旭坤前往路口查看安排。他想带着蓝皓月一同前去,但蓝皓月忽而想到刚才离去的那少年与女孩,不禁担心他们误入陷阱,忙道:「舅父,我还是留在这里等你们好了。」

  唐旭坤以为她因伤不肯多动,便简单交代了几句,带着部下匆匆离去。

  蓝皓月等众人都已随他远去,而唐韵苏的部下也还未曾回来,她略一思忖,便忍着肩上伤痛奔向小道那头。

  这条幽僻小径上树影婆娑,远处的追逐声渐渐渺茫。她掠过片片草丛,刚要落地忽觉四周风声骤起,蓝皓月於半空中拧腰掠至道边高树,而此时已有无数道铜丝交错成网朝她头顶罩下。

  「是我!」蓝皓月疾呼出声,扬剑一挡。原先即将要将她全身罩住的铜网忽而飞快收回,与此同时,自两边的树上闪现出黑衣人影,其中一人低声道:「蓝姑娘,你怎麽独自一个人到这条路上来?」

  蓝皓月这才松了口气,「我想看看你们这有没有什麽收获。」

  那人摇头道:「现在还没有什麽动静,不过这条路的尽头也有埋伏,你再往前可要小心了。」

  蓝皓月听他这样说,不由有些诧异。之前那少年与女孩明明就是从这条路走的,难道他们已经越过埋伏离开了此地?她心中这样想着,便与这几人告别,又重新往前疾行。

  又过了一程,前方的道路越发狭窄难走,两边树木丛生,黑黢黢地遮蔽了月光,蓝皓月的脚步不由渐渐慢了下来。

  却在此时,自道边树後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似是有人正往这边快步走来。

  「是谁?」蓝皓月紧握剑柄,回身问道。

  树後的人略微停了一下,低声道:「蓝姑娘,我奉命前来请你即刻赶回唐门。」

  蓝皓月一怔,随即淡淡道:「哦,是我舅父派你来的?」

  「正是。」那人应了一声,拨开灌木丛,俯首走上前来。

  蓝皓月注视着他,见这人身穿唐门子弟常服,一身深紫,腰缠墨黑缎带,面容笼在树影之下看不太真切。

  蓝皓月心中微有异样之感,唐旭坤明明才走,怎又会叫人来喊她回去?她表面上不动声色,朝前走了一步,道:「我对这里不太熟悉,你给带路吧。」

  「是。」那人低头转身,带着她朝小路前方走去。

  「不是要回唐门吗,为何反而朝前去?」蓝皓月跟在他身後,不紧不慢道。

  那人笑了一笑,「从这边绕过河边更快一些。」

  蓝皓月不再问话,只是悄悄握紧了剑鞘。

  那人脚步轻快,但她还是看出他在迈步之时身形微顿,腰间略带僵硬,似是有伤在身。忽然想到方才与正午一起的那个人正是被自己一剑刺中腰部才退了回去。蓝皓月冷笑一声,忽而止步朝着另一边喊道:「舅父,您怎麽过来了?」

  那领路之人闻音一怔,蓝皓月趁机拔剑出击,那人心知败露,身形一晃,擡掌便朝她面门抓去。蓝皓月往後一退,忽觉身後疾风袭来,竟另外有人想要偷袭,她急忙飞身而起,在疾旋之中出剑反削,不料剑身刚触及偷袭之人的手掌,便有一阵刚猛异常的内力澎湃涌来,将她淩厉的剑势横生阻住。

  此时先前带路之人亦封住蓝皓月的後路,双指一弹,数点白芒忽闪而出,甫一遇到夜风便弥散出淡淡轻烟。这轻烟淡似薄纱,在蓝皓月身边萦绕不散,她正以内力与那偷袭之人抗衡,待到察觉到异样时已是视线模糊、呼吸急促。

  蓝皓月心中一寒,但还不及呼救便被身後之人一把扣住咽喉,拖向道边灌木丛中。

  蓝皓月虽不能反抗,但神智尚存,朦胧中觉得被那两人架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又行了一程。忽而听到前方传来喝问声,似是留在路口的唐门子弟发现了他们。

  她的心里燃起了希望,急欲想开口求助,但却发不出声音,只听身边的人沉稳应道:「蓝姑娘遇到了夺梦楼的人,被迷烟所伤,已经无法再撑下去,我们要将她即刻送回唐门。」

  蓝皓月从他的声音辨出此人正是正午,可守路人却不知真相,见这两人亦穿着本门的深紫常服,又盘问了几句,两人均是不慌不忙,应答如流。於是原先在路口设下埋伏的人退至一边,竟让这两人带着蓝皓月通过了关卡,直奔唐门後方的河畔。

  蓝皓月心急如焚,耳听得水流潺潺,不知他们要将自己如何处置,又觉身子一沉,竟被人扔了下去。但听砰的一声,竟是掉在了硬邦邦的船板上,正午他们随即跃下河岸,撑篙疾行而去。

  她全身酸麻,又被这重重一砸,一时支撑不住,渐渐地昏迷不醒。这一艘小舟便趁着夜色顺流而下,驶向远处。

  ◎             ◎             ◎

  天色渐渐放亮,成都城外的小径上,村民们赶着牛儿去田间耕种,时有孩童追逐打闹,在田埂上欢笑连连。远处一派青绿,衬着浮云皑皑、水流清清,别有乡野意趣。

  莞儿正挽着少年行於道上,见田间水牛哞哞,埋头耕作,不由停下脚步,笑盈盈地看着这一幕农耕繁忙景象。

  「莞儿,你又在看什麽?」晨阳初露,淡金色的光芒洒在少年青衫白袷之上,更落在他的眸间,令他原本沉寂的眼中漾出墨黑微光。

  「嗯?在看他们种地啊。」莞儿恋恋不舍地回过头来,带着他继续前行。

  少年微微扬起唇角,道:「各处种地还有什麽不同,我们罗浮山下不是也有村子吗。」

  「这边的田地跟我们粤地的不太一样呢。」莞儿想向他解释,可想了半天又不知怎样才能说清楚,索性便换了话题,「小师叔,我们忙了一晚上,是不是得找个地方歇歇了?我再这样走下去,只怕走着走着就会睡着了。」

  少年脚步略略一慢,侧身道:「既然已经天亮,你就该去唐门将神珠送还给他们了。」

  莞儿一撇嘴,不悦道:「你又来了,都不让我休息一下就要差使我干活。」

  少年温和地笑了笑,「我知道这一次辛苦了你,只是我们既已夺回了神珠,就不要再延误时间,不然唐门的人还以为神珠仍在夺梦楼那边,岂不是要掀起两方争斗。」

  「哼,她们昨天那样蛮横无理,你竟然还真的去追回了神珠。」莞儿说着,举起手中短剑轻轻敲向他手臂。

  少年闻得风声,一下子就将剑鞘抓在手中。他故作生气道:「你竟敢以下犯上。」

  莞儿咋舌道:「不敢、不敢,小师叔,在我心中你是最最尊贵的人。」

  「那我说的话你听是不听?」

  「这……哎,好好好。不过……」莞儿转了转眼眸,赖在他身边,「你总得先找客栈落脚才是啊。」

  莞儿当下带着少年一路问讯,好不容易才在城南找到一家小客栈。

  当时已近中午,安顿好住处後,她本还想歇息一阵,却被少年义正词严地教育了一通,从江湖道义说到为人之礼,她连连求饶,道:「我的好师叔,不过就是稍稍晚去一会儿,唐门的人还能急得上墙吗。」见少年才欲开口,她忙扑上前按住他的手臂,「你可别再拿那些大道理来教训我,我只有一个条件。」

  「说。」

  莞儿狡黠一笑,伏在他身边道:「我替你跑腿,你就带我多玩一阵。」

  少年微微蹙眉,想了想才道:「你又想去哪里?」

  「峨眉。」莞儿脱口而出,显然是酝酿已久,就等着他问话。

  少年原本平静的神色忽而一滞,垂下眼帘不做声。

  「怎麽,不愿意啊?」莞儿失望地看着他。

  「不是。」少年的情绪有些低落,又有些怅惘,低声道:「那是我的家乡,你不知道吗?」

  「原来如此,难怪师父说你不是岭南人。这样好了,我现在就去唐门送回神珠,你在这里等着我回来啊。」莞儿没察觉到他复杂的内心,喜孜孜地拍了拍他的手背,从背後包裹中取出那个精雕细琢的盒子,一阵风似的跑出门去。

  少年听到房门关上的声音,又静静地在桌边坐了许久,才扶着桌沿慢慢走到窗前。窗纸薄而透光,外面阳光正艳,拂在他脸颊上。他伸手触到窗棂,指尖轻抚着木刻的花纹,这图形让他想到了故乡,想到了那间简陋的草棚,想到了满脸胡须的爷爷……

  他在客栈等了很久,窗外的阳光渐渐暗淡,温暖的感觉远离他而去。客栈的夥计送来了晚饭,他独坐在桌边,踌躇了一会儿,问道:「从这里到唐门需要多久?」

  夥计一边摆着碗筷,一边道:「半个时辰吧,公子想去?」

  少年低眉想了一下,道:「中午出去的那个小姑娘是去了唐门吗?」

  夥计一怔,「应该是吧,她出门前也向我打听来着,不过照理说,早应该回来了。」

  少年眉宇间微微一蹙。夥计见他不再说话,便退了出去。

  少年能感知到屋内的温度渐渐低了下来,想来天色已晚,可莞儿却还是没有回来,隐隐的不安袭上心头。

  昨夜离开那个姓蓝的姑娘之後,他与莞儿追到了与正午一起的那个人。不久之後正午返身回来搭救同伴,他与正午再度交手,在莞儿的配合下,夺回了定颜神珠。正午虽然受了他一剑,却带伤逃离。他原本也并不想与什麽夺梦楼结仇,既然已经夺回神珠,便不再追赶。

  其实当时他便想将神珠送回唐门,但莞儿扭伤了手腕,她虽逞强说不要紧,可他担心正午再集结了同伴回来寻仇,於是就先带着莞儿回避。待得替莞儿敷好药膏後,她又说身体乏累,他只得陪着她在林间休息,就这样拖拖拉拉的,错失了还珠的机会。

  他素来不喜拖泥带水,凡事讲究乾净利落,因此到了今日,就催促着莞儿尽快将神珠送回去,免得唐门的人还在外搜查。

  可如今莞儿很晚还不回来,倒令他自责起来,她不过才十四岁,又扭伤了手腕,若是再遇到夺梦楼的人,岂不是凶多吉少。

  这样想着,少年下定了决心,伸手一摸,握住桌上古剑便想往外走去。可正在此时,窗外传来的一阵话语声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丫头现在怎麽样了?」一个低沉喑哑的声音透过窗缝传进了屋中。

  「迷烟的药效还在,她还没有醒。」另一人不羁地道。

  先前那人有些不耐烦,「我们既然已经逃出唐门,还带着她做什麽?」

  「卯哥,神珠已经被抢了回去,我们用这个丫头岂不是可以作为交换。」

  少年屏息聆听,心道真是冤家路窄,竟在此遇到这两人。耳听得他们低声交谈了一阵之後,脚步声渐渐远离院子,朝後边的马棚行去。少年心中一沉,果然莞儿又遇到了夺梦楼的人,听他们的语气,似乎是想抓住莞儿来交换神珠,难道是莞儿已经将神珠送回唐门,却在回来的路上不敌被擒?

  後院马鸣嘶嘶,又间杂着搬动重物之音,少年心知他们要启程出去。过了片刻,那两人果然赶着马车出了客栈,少年待得车轮声渐远,伸手推开窗户,扶着窗棂便跃了出去。

  此时晚风微拂,正午与同伴驾着马车绕过了村落,前方路途漫漫,再走上一程,竟是荒坟累塚,树叶乱舞。

  「夫人为何让我们等在这里?」正午皱紧了眉头,「卯哥,你不会走错了路吧?」

  姜卯冷冷道:「你不是与夫人最为熟络吗,难道多等一阵也不愿意吗。」

  两人一言不合下便起了争执。

  而车内被捆成一团的蓝皓月反而慢慢醒了过来,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只见四周黑沉沉的,过了片刻才分辨出自己正被囚禁在一辆马车之中。她想动一下双手,可身子不仅被绳索捆得死紧,臂膀与双腿更是毫无力气,好似完全不属於自己了一样。

  蓝皓月咬紧牙关,吃力地扬起脸,透过车窗上的竹帘望向外边,却只能隐约望到道边树影重重,想来已是远离了城镇。

  这时马车忽而一停,有人将车帘掀了开来,蓝皓月急忙闭上双眼。那人探身进来,将她半拖半抱着弄出了马车,道:「长夜无聊,不如让我解解闷。」

  「你这毛病还是改不了。」姜卯冷讪道:「我看你这样迟早要毁在女人身上。」

  正午哼笑一声,「不劳你费心,我玩得了女人,却也不耽误练功。」

  姜卯皱眉道:「你动了唐门的人,小心惹祸上身。」

  正午一边走着,一边不耐烦地道:「我没打算怎麽样,只是解解眼馋,你连这都要管。」说罢,再不顾姜卯的斥责,头也不回地钻进了树林。

  蓝皓月被他抱在怀里,耳听得他说的那些话,心知他对自己动了歹念,急得开口呼喊。不料她才一出声,正午便一把捂住了她的嘴,蹙眉道:「原来你已经醒了。小丫头,我可警告你,不要乱喊乱叫,不然将我惹恼了,找个地方将你埋了,你就准备在这长眠吧。」

  蓝皓月瞪着他,脸涨得通红。正午抿着嘴角微微一笑,凑到她脸颊上轻轻一吻。蓝皓月拚命挣紮,无奈身子瘫软,双脚蹬着也没什麽力道。

  他手臂往下一压,将她放倒在树下,自己则款款坐在她身边,揽着她低声道:「莫怕、莫怕,我这人生平最是怜香惜玉,不会使出辣手摧花的无赖行为。」他口中这样说着,手已沿着蓝皓月的衣襟慢慢下移,挪到腰间,指尖一绕,便松开了她的腰带。

  饶是蓝皓月平日再胆大任性,到了这时候也不由得又急又怕。她奋力挣开正午的手,带着哭音喊道:「你敢对我无礼,以後我爹、我外祖母都不会饶过你!」

  正午跨在她身上,不屑道:「你少用这样的话来吓唬我,我出道至今,还没被谁逮到过。」他一边说,一边就去解蓝皓月的衣襟。

  任由蓝皓月百般抗拒,终是强不过男子的手劲,鹅黄衫子被他一扯就断了盘扣,接着他双手一撕,已将她的外衣完全剥了下来。蓝皓月浑身发抖,此时正午将她死死按住,三下五除二地便又强脱掉了她的小衫。

  满天月光下,蓝皓月上身只剩了个绯红胸衣,整个後背都露在外面。她又冷又惊,见正午伸手还想解下她的胸衣,一时羞愤不已,竟张口狠狠咬住了他的手指。

  正午一时不备,被她咬个正着,口中惊呼一声,一掌掴去,便将蓝皓月打倒在地,「看来还真有点蛮劲。」正午斥了一句。

  他刚想起身将她拉起,忽听林外传来兵刃交接之声。他微微一怔,点住蓝皓月周身要穴後迅疾跃起,闪身便出了林子。

  正午才一露面,便见一道青影疾如追电自姜卯身边掠过,正午一见此人,心中不由一紧,抽刀在手,二话不说便朝他冲去。

  此时青衫少年已冲破姜卯的阻拦,正午与姜卯二人前後夹击,将少年困在其间。少年身形灵动,双目微微阖拢,眉宇间犹带清冷之意。

  几十招过後,正午见少年剑招仍是淩厉不断,但自己已是不由慢了下来,心中想着尽快结束这一场鏖战。如此一盘算,他故意卖了个破绽,少年听得身前剑风一减,不由急速递招往前,而正午却自斜里飞旋出腿,直踢向少年手腕。

  少年此时身形已出,背後姜卯的铁掌又紧贴袭来,他薄唇一抿,硬扛下正午那一踢,手腕飞速一震,那古剑犹如飞龙般呼啸而出,同时迅疾转身,趁姜卯进攻之际侧手出掌,竟牢牢擒住姜卯手臂。他微一用力,姜卯但觉腕骨喀喀作响,惨叫一声,几乎站不住身子。

  而此时正午虽已踢中少年,但却被那飞剑迫退数步,正想反攻之时,少年宽袖一扬,自袖间竟飞射出数道红芒,在夜风中嗤嗤作响。那红芒疾如流星,分上中下三路尽朝正午而去,他急忙挥刀护住全身,红芒撞上刀锋,但听得轰的一声,竟耀出灼目火光,直冲而起。

  正午手指阵阵发烫,只得弃刀连连後退,也不等姜卯过来,独自向远处飞奔而去。而姜卯见他独自逃走,气急之下也只得掠向另一个方向。

  ◎             ◎             ◎

  正午、姜卯与少年在林外激战,蓝皓月被点住了穴道,无法起身,虽能听到声音,却也不知是什麽情况。过了片刻,外面的声音渐渐停止,她侧躺在树下,被夜风吹得瑟瑟发抖,却连回头的力气都没有。

  四周变得格外寂静,一时间竟似乎连风声都停息了。远处有不知名的鸟在咕咕哀鸣,一声声凄厉刺耳,就像是催命的咒语一般。蓝皓月忍着莫大的恐惧,瘫倒在阴冷的草地上。

  此时却自後方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这脚步声极其缓慢,带着迟疑之意。她不知道是不是正午他们又重新返回,屏住了呼吸,连眼睛都不愿睁开。

  来人在距离她身後不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她似乎可以听到对方的呼吸声,却不知道自己接下去的命运,这种无言的恐惧让她几乎要崩溃了。

  就在这时,身後的人忽然开口,用疑惑的语气问道:「莞儿?」

  这声音清醇淡然,又带着山泉的冰凉,她一下子便记起了那个月光之下青衫飒沓,仗剑远去的少年。不知为何,眼泪竟忽的就涌上来,险些就夺眶而出。

  她想大约是自己背对着他,而且树影深深让他看不清她的身形,便深深呼吸了几下,镇定了自己的情绪,急切道:「我不是莞儿,可我们见过,你还记得吗?」

  少年愣住了,片刻後才道:「你是那个姓蓝的?为何在这里?」

  蓝皓月瑟瑟道:「是。我中了他们的迷烟,又被点了穴道,起不来。」

  少年似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随即道:「那我先给你解穴。」

  他一如既往地言出必行,才一说完,便大步向前到了蓝皓月身後。蓝皓月本想请他先帮忙将自己被扔在一边的衣衫递来,不料他顾自前来,也不知回避,竟然就直接蹲下身子,伸手便搭上了她的手臂。

  「啊,你干什麽!」蓝皓月曝露在外的手臂被他那微冷的手一碰,全身打颤,一下子惊叫了起来。

  少年马上意识到了异样,急忙收回手去。蓝皓月在这一惊之下,反倒有了力气,奋力朝後一蹬,正踢在他的膝盖上。少年一蹙眉,半跪在地上,气道:「你这又是干什麽。」

  「请你不要乱碰。」蓝皓月将身子蜷成一团,背对着他,声音都有些发紧了。

  「你总是这样恩将仇报的吗。」少年恼怒起来,冷冷道:「到底起不起来,不走的话我就不管了。」

  「我说了自己起不来。」蓝皓月觉得他真的是不通情理,一点都不像是名门正派之人。

  「那我扶你又不要。」他没好气地说着,顿了顿,又道:「你自己将手臂露在外面,怪我碰到了还来踢人。」

  蓝皓月的上身还都几乎曝露在外,积累至今的委屈与羞愧被他这蛮不讲理的态度彻底激发。她含着怨愤大声道:「你是不是还记恨着昨晚的事情,怪罪我们不问青红皂白就向你出手,所以现在故意再来羞辱我一次。我一直以为神霄宫弟子都是世外高人,没想到你这个人却这样心胸狭窄,简直是枉费了那一手剑术。」

  少年呼吸急促起来,怒斥道:「你在胡说些什麽,我不过是碰了你的手一下,你就要诋毁我神霄宫声誉,还说我心胸狭窄。」

  「你光是碰我一下吗,哪一个正经人会在这样的情形下还不知道回避。我的衣服就在边上,你却不知道先替我遮盖一下,这就是你们神霄宫的行为做派吗。」蓝皓月原先蓄在眼里的泪水渐渐溢出了眼眶,流落在草叶之上。

  本来一直与她针锋相对的少年此时却没有即刻反击,他静了静,道:「你没穿衣服吗?」

  蓝皓月觉得他简直是在装疯卖傻,她已经不想再搭理,顾自缩在草丛中默默流泪。

  他慢慢地俯下身,想要去找她的衣服,可又怕再碰到她。犹豫了片刻,他脱下自己身上的白色半臂衫子,用剑鞘挑着递了过去。

  蓝皓月垂着眼帘,没有立刻去接。

  他静默片刻,道:「你不必生气,我看不到。」

  「那麽亮的月光你会看不到吗。」她呜咽着道:「看都看够了,现在却又要装作假斯文,你跟那些人又有什麽区别。」

  可就在她含泪饮泣之时,少年却用剑鞘将那件衫子轻置在她肩上,用很平静的声音道:「你放心,我眼睛是瞎的。」

  蓝皓月的哭声忽然停了,然後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让他感到很尴尬,却又很熟悉的沉默。

  每次当他这样说的时候,别人都会忽然安静,然後发出各种各样的感慨,有的表示同情,有的表示难以相信,有的表示惋惜。

  他其实已经习惯这样的尴尬时分,可现在他无端感觉到一种失落。他也不知道为什麽自己会这样沮丧,或许是之前自己一直在她面前保持着高高在上的姿态,极尽清高骄傲,说话毫不留情,但现在却不得不用最直接的话语来表示自己的清白。

  他轻轻叹了口气,扶着树站了起来,取下一直背在肩後的翠色杖子,握着两端,一旋一拉之间便伸长了开来。他用这晶莹剔透的杖子探着前方,谨慎地避开了她的身子,走到蓝皓月面前,道:「把衣服披上吧。」

  蓝皓月睁大眼睛看着他,此时少年正面对着她,她这才认真看了他的双目,深邃、冷寂,有黑如点漆的瞳仁,视线却一直却微微落在斜上方。

  她忽然明白了为什麽看到他的时候总会觉得他很清高,似乎都不愿正眼看人。她先前的藉机发怒、藉机大哭俨然成了笑话,只能直愣愣地看着他的眼,心里一阵空落落的。

  「我……」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麽来缓解尴尬。

  少年微蹙着眉,道:「你还没穿吗?」

  她胡乱地将那件衣衫披在肩上,才道:「好了。」

  「那我现在可以给你解穴了?」他的视线依旧朝着前方。

  蓝皓月看了他一眼,作贼似的收回了眼神,「可以。」她吃力地挪动双臂,裹住了衣衫。

  少年这才扶着竹杖蹲下身,伸出手按住了她的双膝,运指如飞,先将她膝上穴道解开,待等她稍稍缓了缓力气,才让她自己找来了落在树根下的衣衫。

  蓝皓月哆哆嗦嗦地穿好了自己的衣服,手中捏着他的衣衫,犹豫间想要递给他,他却已经站起身,将手中的杖子伸出一些,道:「你拉着它站起来。」

  蓝皓月咬着牙,双手握着冰冷的竹杖,借力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一阵风来,两个人站在这荒郊野外,身影都有些寂寥。

  她看少年站着不动,便将那白衫递到他面前,低声道:「还给你。」

  少年微微侧着脸,朝前伸出手。蓝皓月低着头,有些慌乱地将衣衫塞到他手里,好像是完成了什麽任务似的,松了一口气。

  两人之间还是横亘着无形的沉默。

  先前的互不相让,自从少年说出真相之後便演变成了这种尴尬。蓝皓月有些自责,又不知应该如何与他说话;少年则微扬着脸,看上去很镇定,或者说,似乎很适应这种局面。

  「走吧。」最终还是他先打破了沉默,轻轻动了动手中的竹杖,示意她朝前迈步。

  蓝皓月双腿发软,只能藉着竹杖才能行走。这样一来,少年便无法探路,是以他走得困难,可却始终神色淡漠,看不出半点惊慌。他的唇一直抿得很紧,更给人一种孤傲疏远之感。

  「你、你知道怎麽回去?」蓝皓月看他带着自己朝林子走去,不禁小声道。

  他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她低下头,看着树影斑驳的地面,走了几步终於忍不住道:「刚才是我太冲动,没问清情况就……」

  他却忽然停下脚步,有些不悦地道:「不要跟我说话。」蓝皓月愕然,刚想开口,他又补充道:「走路的时候不要来打搅我,要是我数错了脚步还怎麽回去。」

  她无言以对,只好点了点头,他却以为她没有回应,沉着脸道:「你听到了没有?」

  「知道了。」她只好无奈应答。

  不大的林子,两人跌跌撞撞了许久才走出。蓝皓月此时才发现远处鬼火幽幽,再加上那夜风凄凄,不禁一阵发寒。

  「这、这是什麽地方?」她下意识地抓紧了竹杖,颤声道。

  少年没有理她,顾自带着她往前又走了一程,这才停下来,皱眉道:「你怎麽不听劝,明明跟你说过别来打搅我。」

  「我、我只是有些……担心。」她其实原本是想说害怕,可见他这种态度,又不甘心在他面前显示出自己的胆怯。

  「你担心什麽。」少年淡淡道:「怕跟着我走不回去了?」

  「不是。」蓝皓月别过脸不看他,可随後又觉得自己的这些表情在此时完全是多余的。她心烦意乱地转过身,正视着少年,道:「你怎麽会到了这里?」

  「我在客栈里听到他们的谈话,以为是莞儿被抓住了。」他回答得很简洁,末了又不放心似的补充了一句,「就这个原因,没别的。」

  蓝皓月愕然,「跟在你身边的女孩儿也不见了吗?」

  「我叫她去唐门将神珠送还,可等了许久她都没回来。」少年说完,皱了皱眉,「不要多说了,我还要赶路。」

  蓝皓月心中大惊,不知神珠怎麽又会到了他的手里,更不知莞儿是否已将神珠转交给外祖母他们,但这少年一言既出,便真的举步就走,不让她有开口的机会。

  蓝皓月怀着满腔疑惑被他拉扯着往前行去,一直走到双腿发软、气喘吁吁。他听到了声音,才稍稍放慢了脚步。

  「我知道你很着急,我可以请唐门帮你找莞儿。」蓝皓月忍不住想让他停下休息一下,她实在是跟不上他的步伐了。

  少年闭上了眼睛,幽幽道:「你再多说一个字,我立即就自己走掉。」

  蓝皓月吓了一跳,不过在彻底放弃与他说话的念头之前,她抱着大不了一拍两散的心态追问了一句:「你叫什麽名字?」

  他一声不吭,握着竹杖的手指略微发紧,似是强忍着怒气。

  「我叫蓝皓月。」她试探着又看了他一眼,发现他并没有真的想走的意思。

  少年始终闭着双目,不紧不慢朝前又走了五步,终於开口,说了三个字,「池青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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