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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月试阅 ✿] 白糖罂《御膳房的娘娘》(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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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发表于 2016-1-2 16:23:0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出版日期:2015年12月30日

内容简介:

都说皇宫是个人吃人的恐怖地方,雪梨却觉得那里是个好地方,
她最喜欢做菜吃东西了,现在能在尚食局尝尽天下美食,简直太美好,
哪知一朝竟听说上头可能要踢她去做杂役,天啊,这不是要她的命吗!
她一个小宫女没钱没背景,只能拿亲手做的点心去孝敬,
不料迷路误闯禁地,点心差点被打劫不说,还被御令卫当成人肉靶子射飞镖,
好不容易捡回一命,又差点因为贵人不吃饭被杖毙,她招谁惹谁了她!
所幸她机灵,发现贵人偷吃宵夜的秘密,从此背後多了座大靠山,
上回认识的御令卫指挥使大人也明里暗里帮她不少,对她更是无人能比的好,
不但送了符合她名字的贵重白玉梨花金钗给她当生辰礼,
连稀罕到只有一百多颗的贡梨都能拿给她做菜,还一次给六个,
甚至派手下闯入刑房,救出遭人陷害,险被恶毒宦官打死的她,
呜呜,果然好人有好报,不枉她老带着亲自做的好菜,听他借酒浇愁说心事,
虽然不能以身相许,但绣个荷包送他聊表心意总可以吧,
只是,她送的那个荷包,最後怎会挂在她最避之唯恐不及的陛下身上呢……


  第一章 小命险休矣

  含元殿中的宫宴已经散去,尚食局里却仍忙碌着。

  只见刀光飞闪,伴随着「笃笃」声,掠过腌渍多时、又以清水浸泡过的笋乾,刀光所过之处整笋化丝,俱是一般粗细,暗黄的笋丝泛着诱人的酸味,菜刀又在两端一剁,笋丝顿时变成同样长短。纤指执着菜刀一铲一挪,笋丝就被盛入乾净的白瓷碟中放着备用。

  另一侧,片好的鸡胸肉已经入锅,薄如蝉翼的一片片鸡肉,每片皆带着窄窄的鸡皮,在事先熬好的高汤中一滚,鸡肉很快泛了白色,散发出盈盈香气。

  数样调料入锅,执勺的宫娥耐心等了须臾,待得各色香味逐渐飘溢,才取盘倒入酸笋,并把紫砂制的锅盖盖上。锅盖的小孔不断向外蹿着热气,鲜香与热气一并飘散,香而不腻。

  一刻後,熄火揭盖。

  旁边早已备好瓷碗,碗口不过男子的巴掌大,淡青的釉色均匀怡人。

  一勺初盛汤。澄清的汤汁不带一点杂质,装在淡青的碗里映出一片诱人的金黄。

  二勺带鸡肉。半汤半肉的一勺放入碗中,那片金黄又加得厚了些,中间数片几乎半透明的鸡肉交叠着,经沸汤滚熟而半脱开的薄皮在汤中轻荡。

  三勺汤连笋。勺子犹是半数为汤,汤尽後勺底的酸笋铺在先前的鸡肉上,半遮半掩的将鸡肉盖住,在金黄色的汤中添了一抹略深的颜色。

  「雪梨。」

  盛汤的宫娥扬声一唤,早已候在一旁的小宫女应声上前,呈上手中一枚小小六角形的食盒,汤碗被稳稳地放在食盒左侧,侧旁另放有一道酥皮豆沙糕。

  盒盖盖上後,雪梨屈膝一福,从膳间退了出去。

  初秋夜晚的凉风徐徐吹着,在宫道间刮个不停,却因道路清扫得乾净,连落叶也难寻到一片。

  沿着宫道从尚食局到皇帝所住的紫宸殿,有一段不近不远的路程。

  每晚送宵夜的差事,依规矩是由尚食局正九品中使来送,另有一个从九品少使跟着,送至紫宸殿门口便可,会由御前的宫人接过去奉给皇帝,尚食局的人便可自行告退。

  雪梨一路走着,细碎的脚步声在风中轻响,到了紫宸殿,步上长阶後,她朝门口的宦官一福,「中贵人,这是……」

  「尚食局的?」

  旁边一个拖得长长的声音传进耳中,有些阴阳怪气。雪梨抬眸一看,连忙屈膝福身道:「陈大人。」

  掌事宦官陈冀江踱着步子走近,揭开她手中捧着的食盒盖子扫一眼,问道:「酸笋鸡皮汤?」

  「是。」雪梨欠身答道,就听陈冀江轻笑着说——

  「自己送进去。」

  雪梨一懵,不解地抬头一望,不知道掌事宦官怎会有这样不合规矩的吩咐。

  实则是因皇帝在方才的宫宴上发了火,责了一班宫人,还废了一个妃嫔。眼下更是所有原该在里面服侍的宫人都被遣了出来,殿里一个人都没留。

  常在御前服侍的这一干人想得明白,皇上眼下在气头上,既然开口将众人都撵出来,此刻只怕谁进去谁倒楣,不如让个外人进去送死,先让皇上把气出了,他们这些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干事的,之後便好过了。

  雪梨哪知道这些弯弯绕绕,只觉得这吩咐来得奇怪,又想到御前服侍的规矩自己一点都不懂,灵光一闪,想起尚食局里年长的宫女先前叮嘱过她的一句话——

  「到紫宸殿送东西,你少和御前的人打交道,办好分内的事就是了。御前那些宫人……心思多得很,两百个你都不够吃亏的!」

  她暂时没想明白里面有什麽「亏」给她吃,但如今事有古怪,她将手中食盒交给了身旁的少使後,从手腕上褪了个镯子下来。

  翠色的玉镯在雪梨两手间持着,藉着殿中映出来的光线,犹能看出些成色。是水头不错的好东西,像她这般位分低的宫女,多半一年也就捞着这麽一个,还得是碰上过年或哪个宫的主子心情好了给的赏赐。

  雪梨低着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却转个不停,一边思量一边道:「陈大人,奴婢就是个做杂活的,哪配给陛下奉汤。」言到即止,既不说这话到底是什麽意思,更不提「行贿」之事。

  陈冀江轻蔑一笑,手中拂尘一甩,拿腔拿调的说:「小小年纪,鬼心思倒不少。你可瞧瞧,我们是被陛下赶出来的,这会儿进殿,那叫抗旨。你还不快送进去?再耽搁会儿,这汤凉了,你担待得起吗?」

  这是压根不收她这「贿」的意思。雪梨心下越加忐忑,暗自撇撇嘴、咬咬唇,觉得自己今天走了霉运。但她并未将情绪表露在脸上,大大方方将镯子带回手上,接回食盒後朝陈冀江一福,颔首移步入殿。

  跟随的少使留在外头,雪梨自己进到了侧殿,将汤和点心从食盒中取出,换托盘托着後,再沿西边殿墙一路往里走,朝着内殿走去。

  走着走着,雪梨强自维持的从容一点点散了,觉得殿里安静得可怕。她到底年幼,一害怕就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都说皇上性子冷酷,不是个仁善的帝王。登基之初又大兴土木,将紫宸殿重新整修一番,且後宫人数不少……怎麽想都是个暴君。

  她禁不住地一悚,足下不自觉停了,扭过头眼巴巴地望了下殿门口,当真有股想逃的心思。想是这样想,却是没得逃的,这汤必须送到,至於能不能活着出来,就看命了。

  雪梨深吸口凉气,细长的黛眉紧紧蹙着,继续往内殿走去。

  内殿中似乎更安静些,跨过门槛,一阵暖意袭来,雪梨强忍着不去打量坐在内殿里的皇帝,只稍看了一眼他在何处,而後向案桌走去。

  整个内殿只有翻阅奏章的声音轻轻响着,雪梨走近了,绕过案桌行到皇帝侧旁,稳稳一跪,「陛下。」

  正看着奏章的皇帝被这明显打颤的娇弱声音弄得一怔,偏头看过去,眉头微皱,「什麽?」

  「奴婢是尚食局的宫女,来给陛下送宵夜的。」雪梨死死低着头禀道,顿了顿又说:「酸笋鸡皮汤。宫宴刚散,给陛下解解酒;酥皮豆沙糕,是……」

  说到这里,她脑中瞬间空白,这才意识到酥皮豆沙糕没什麽特殊功效,可话说至一半又不能就此不说了,心里一悸,又不敢乱编个说法欺君,硬着头皮添了五个字,「解闷的点心。」

  「解闷的点心?」

  「……是。」雪梨肩膀一哆嗦,心脏狠狠跳着,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耳闻一声轻笑,她听到一句——

  「呈过来吧。」

  心中不安稍解,雪梨埋怨着自己身高不够,只能尽量维持托盘平稳,膝头往前挪了挪,又凑近了一些,把双臂勉力地举得更高。

  她只觉得这样皇上必能轻松拿到,却不知压根就不该这样,若掌事宦官在眼前,只怕立时把她拖出去杖责了—— 原该是御前宫人将宵夜端进来,搁在皇帝案头,而後无声地施个礼告退便是,从来没有过让皇帝自己动手的。

  於是两人间的气氛便凝滞了好一阵。

  雪梨实在摸不清楚这种安静意味着什麽,胳膊举得发酸,想抬头打量皇上的神色又没胆子,只好硬撑着,实在辛苦得很。心下边思量—— 再这麽下去她很快就要撑不住了,若这麽把汤洒了,没准自己会没命!

  思及此,雪梨搭在托盘上的两个拇指同时一紧,指甲发白,强撑着胆子开口,声音却不争气地结巴了,「陛、陛下……」话没说完,忽觉手中一轻。

  皇帝伸手将汤碗拿了起来,搁在案上,接着又去拿那碟酥皮豆沙糕。再一瞧这小宫女贝齿紧咬粉唇的忐忑模样,不自觉地一哂,「退下吧。」

  几乎能清楚地听见她那声长松口气的声音,皇帝将点心碟在案桌上放稳了,无意中朝雪梨再看一眼,发现她已经转过身向外走了,全然不知应该面朝皇帝退至门口後再转身离开的规矩。不过他并未发怒,嘴角勾了一下,心思又重新回到了奏章上。

  宫里的事情最容易一传十、十传百。

  翌日一早,刚用完早膳,雪梨的周围便被一干同龄的宫女围得水泄不通,叽叽喳喳地问她,昨日进紫宸殿奉汤是什麽感觉、皇帝长什麽样子。

  雪梨窘迫得左闪右避,莹白的小脸微涨出红晕,贝齿一咬再咬,忍不住一跺脚,道:「我不知道!」

  「你怎麽会不知道!」离得近的宫女满眼的好奇,「同去的阿莹可说啦,你昨天自己进殿给陛下奉的汤,你们离得那麽近!」

  「我……我没敢抬头!」雪梨皱着眉瞪她,解释了一句,心里也有点懊恼—— 怎的就连看都没看一眼,就这麽没头没脑地进去又出来了?

  「雪梨!」

  人群外有人唤得焦急,雪梨踮起脚尖一看,是同屋的苏子娴,知是有事,忙从人群中挤了出去。

  苏子娴拽着她便跑,直跑到尚食局西角僻静极了的地方才停下来,弯着腰喘了半天,又小心地四下看了半晌,才大睁着明眸,焦急不已的道:「出、出事了,你可能……不能留在尚食局了。」

  「什麽?!」雪梨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得面色骤白,拽着苏子娴的手急急问道。

  苏子娴跑得太累,犹是气喘吁吁地缓了一阵子,才解释道:「过、过两个月,就是新人入宫的时候了,新人入宫都是正九品以下,我们这些上一次入宫的就有机会晋位,但、但是……」一口气说至此处实在力尽,她忍不住停下话,深深吸气。

  雪梨焦急地追问:「但是怎样?!」

  「但是八品的恭使、长使的需用人数加起来,比现在九品的中使、少使人数少啊!」

  雪梨恍然大悟,直吓得「啊」了一声。

  宫中各处不仅等级分明,人数限定也严格得很。大齐朝宫女三年一选、一年一放,尚食局今年择新家人子七十二人,初时皆为末品少使,两个月後挑三十二人晋正九品中使。而往上的正八品恭使定例二十四人、从八品长使定例二十八人,新人入宫时也是前一批中使、少使的晋位考核时间。

  晋升名额有限,竞争自然激烈,且尚食局要求严格,又认为新人好调教,於是那些不堪用的低品阶宫女大部分会被打发去别的地方。此举意在将不够聪明、不会做事的宫女替换掉,但事实上谁能留下,看的并不只是会不会做事。

  「一个月内,尚食和四位司膳就会拟出名册,听说没选上的人要在新人入宫後离开!」苏子娴越说眉头皱得越紧,「我是不怕,我表姊怎麽也会帮我的。可我替你数了,家中有关系人脉的少说三十个,余下的位置根本不多!」

  苏子娴一向善於做这些打算上的事,一听她已数得这样清楚,雪梨顿觉心弦绷得紧紧的。她贝齿一磨一磨地琢磨了半晌,倒是苏子娴先说了——

  「你也试试?」

  「啊?」雪梨一懵,一时未能理解苏子娴要她「试」什麽。

  苏子娴看向她,有些急了,「我帮你打听打听有没有什麽说得上话的人?」简而言之,便是塞银子送礼找关系。

  雪梨对这种事一贯不在行,一点门路都没有,便有些犹豫。

  苏子娴很够义气地又道:「我去帮你问我表姊!你若是厨艺不精留不下来就算了,若是因为缺乏关系,太冤、太冤!」

  三日後,苏子娴还真从在尚宫局的表姊处打听到了,说浣衣局的掌事女官与尚宫原是至交好友,早年尚宫险些蒙冤,这位掌事女官颇讲义气地出面顶了罪才被发落去浣衣局。因为这层关系,这位看似不起眼的掌事女官,多年来说话都很管用。

  想寻她不难,但总不能空手而去,金银首饰一类她们这些小宫女也送不起,两人犯难了大半日,苏子娴不得不再去央表姊一回,软磨硬泡许久,终於问出了个有用的消息——

  那位掌事女官很喜欢吃玫瑰莲子冻。

  是以在翌日不当值的日子,两人便寻了间空着的小厨房,一头紮了进去。

  夏日收集的莲子晾乾後自不如之前鲜嫩,雪梨用紫砂制成的小砂锅烧开了水,将原本煮上一个时辰便可透烂的莲子煮了足足两个时辰,终於使其达到口感绵软。

  莲子盛入瓷碗放凉待用,另一边,苏子娴帮雪梨取了玫瑰露来。揭开莹白的瓷瓮盖子,紫红色的玫瑰露香气扑鼻,清甜久久萦绕。她取出两匙,亦盛入乾净的瓷碗中待用。

  小砂锅洗净後再加了水,把一小块琼脂放入锅中,用小火慢慢热着。雪梨持着一柄银匙,全神贯注地搅拌,直至琼脂完全融化,与锅中热水融为一体,成了半透明的液状。

  接下来一步就是最难的了—— 要将玫瑰露和莲子与融开的琼脂拌在一起。

  因为玫瑰露是凉的,融开的琼脂接触到会迅速凝固,万一拌得慢了、拌得不均匀了,等琼脂一凉,半点补救的机会都没有,只能眼看着制出的成品颜色深一块浅一块,或是这侧有莲子、那侧没莲子,品相大减。

  偏偏宫中大多数的食材管得严格,能让她们随意取用的玫瑰露不多,雪梨也就分得一小坛,不能失败重做。

  雪梨双手各持着一块厚实的湿帕,有点紧张地看向已捧起玫瑰露和熟莲子的苏子娴,深吸一口气道:「一、二、三!」

  她将小砂锅离火拿起的同时,玫瑰露和莲子已迅速倒入锅中,锅甫落案,雪梨又持起银匙,快而稳地搅拌起来。

  玫瑰露原是凉的,搅拌间融开的琼脂再度凝固,很快便成了浓稠状。

  「呼……」雪梨长松口气,手背一擦额上汗珠,终於笑了出来。

  盛入琉璃碗後,晶莹剔透的小碗飘出淡淡玫瑰花香,玫瑰露中的花瓣均匀地悬在那晶莹的琼脂之间,其中又有数颗莲子,好似被花瓣托着、藏着,若隐若现。

  只消再在冰块中放一个时辰就好,等琼脂全部凝固後,就成了一碗色泽漂亮的玫瑰莲子冻,口味清淡香甜,宜夏日解暑,亦宜冬日解燥。

  等雪梨拎着食盒走出尚食局,已是夕阳渐落之时。红彤彤的圆盘悬在天边,让她不得不加快脚步,去过浣衣局後还需在天黑前赶回尚食局才是。

  入宫近三年,浣衣局这地方雪梨还没去过,只知道位在皇宫西边极偏的地方,与护城河仅隔一道宫墙。皇宫最外的那一圈只有浣衣局这麽一个局在那儿孤零零的放着,附近其余的宫室院落尽皆空着,罕有人至。

  踏出凌霄门的瞬间,陡然而至的凄清直让雪梨後脊阵阵发凉。天色越暗,夕阳照得这无人的宫道、斑驳的红墙格外渗人。

  走出数丈,她越发心慌,搁下食盒踌躇的看一看前面的路,又看看後面的凌霄门,有点想就此溜回去,可想到留任之事,她咬一咬牙,还是拎起食盒继续往前走。

  很快的,她走到了皇宫的西北角,一道分外破旧的宫门映入眼帘,门上没有匾额。

  雪梨长舒口气,轻轻叩了两下门,里面却没有反应,难道守门的人不在?她加大了些力气再次叩门,还是没有反应。

  「当」的一声,她身後突然传来一声轻响。

  雪梨扭过头去,看着宫道另一侧的宫门,同样破旧没有匾额,正思量着自己是不是走错了,里面又是一声「当」。

  啊,有人就好!

  放心地抿唇一笑,雪梨走过去正想要叩门,又有点纳闷里面闹出的动静—— 好像是金属碰撞的声音?叮叮当当的。

  於是便先伏在门边听了一听,里面还是碰撞声不断,她却判断不出是什麽声响。

  正打算抬手敲门,「吱呀」一声,门在眼前打开了,映入雪梨眼帘的,是一个年轻男子。

  男子睇一睇她,满是狐疑,「你……」

  雪梨却在目光稍抬时傻住了。他比她高了近两颗头,身上所着的银灰色衣服好像是官服,却是她从未见过的形式。衣摆长及小腿,下配黑靴,下摆前面平整,两侧褶子齐整,而上身肩膀上的精致绣纹似乎是……

  龙纹?!

  雪梨还没来得及再详细辨认,肩头猛地被人一拽。

  她惊叫着跌进门,脚下忙乱地踏了两步才站稳,身後的门「匡」地一声狠狠关上。

  「指挥使大人,有人偷听。」把雪梨拽进门的男子转过身,朝着某个方向禀报。

  顺着他的声音,雪梨看向院中被称为「指挥使大人」的人。那人的年纪和开门之人相仿,约莫二十上下,一袭衣裳也和那人差不多,只是暗金的底色取代了银灰。

  在她惊惧地看着他的同时,他的目光也落在她手中的食盒上,他朝尚站在门边的男子一睇,「卫忱。」

  「是。」银灰服色的男子应声的同时,回身就夺去雪梨手中的食盒。

  雪梨直至手上空了才乍然回神,下意识便要抢回来,口中急道:「还给我!」

  「咚」的一声,雪梨的声音骤止,她战战兢兢地偏过头,深深钉进她身後红漆木门上的东西映入眼帘。

  那是一枚飞镖,大约有两寸长,银光闪烁,离她的右耳不足一寸。再近那麽一点,她的耳朵就没了。雪梨蓦地打了一个寒噤,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地看向那掷飞镖的指挥使大人,动都不敢动,更是一个字都不敢再说了。

  指挥使坐在石案边,左手侧支着颊淡淡看着她,眸中没有情绪,只见他右手抬起探到案上,又摸起一枚飞镖。

  雪梨顿时被案上那整齐排列的一排银镖吓得说不出话,就听旁边被称作卫忱的人道——

  「谁派你来的?」

  什麽?她一脸茫然,然则还未及追问,耳边又听见「咚」的一声。

  她猛抽口冷气,斜眼看过去,这回,飞镖钉在左耳边上。

  雪梨的脑子「嗡」的一声就空了,在一片死寂里喘了半天气,说出的话还是在抖,「我、我是尚食局的宫女,来给浣衣局的掌事女官送东西……」她吓得连奴婢都忘了说。

  闻言,指挥使眉头轻挑,审视了她已吓得苍白的面容片刻,目光挪到她的衣裙上。

  对襟上襦是简单的白色,齐胸襦裙是樱粉色,且没有什麽装饰,是宫中低品阶宫女的宫装。这小姑娘看上去不过十一、二岁,年龄似乎也对得上低品阶的宫女。

  指挥使的眉头却皱得更深了一分,又一睇卫忱,卫忱便走过去将食盒放在案上。甫一打开,一股玫瑰花香迎面而来。

  「这是什麽?」指挥使平淡地问了一句。

  雪梨忙答道:「玫瑰莲子冻。」

  说完却是一片安静,她紧张地看来看去,石案边的两人一坐一站,目光全凝在那碗玫瑰莲子冻上,好像看不够一般,见状,她心里更加发怵了。这冻他们不能扣下,还得给浣衣局的掌事女官送去呢!

  隔得太远说话不便,雪梨犹豫着想走近些,但刚一抬脚,又是「咚」的一声。

  指挥使出手太快,她还没看清楚,第三枚镖已钉在门上!

  雪梨不由得憋住气,翻着眼睛努力往上看,这一回是蹭着她头顶过去的,准头奇准!

  方才的劲风直刮得她头顶一阵麻,麻感从头灌下去,连带着她脚也软了。

  「谁派你来的!」

  又是这句话,但指挥使斥喝的语气却比卫忱方才问的要森冷多了。

  「我……」她完全被问懵了,使劲往後缩了缩,简直要把自己缩成团似的,口中嚷道:「对面的浣衣局敲门没人应,听到这边有动静就想来问问!没有人派我来!」

  「咚!」又是一枚飞镖。

  指挥使一边活动着手腕,一边看那飞镖刺进的位置心想,好像打偏了,不过比预想中离她更近了点,是擦着她的脖子过去的。

  这下雪梨动都不敢动了。

  她能感觉到颈边的凉意,与那抹凉意相触的肌肤更是颤抖不止,贝齿咯咯打颤,她望着他们,後背紧贴着门板,雪梨好想转身抱着门哭一场。

  指挥使和卫忱相视一望,都觉得可能是他们多心了。

  眼前的小宫女被几枚飞镖逼得靠在门上动都不敢动,依稀能看出袖下小手紧握,浑身发抖不止,泛红的眼眶已有点湿意,似乎真的要被吓哭了。

  这个样子,委实不像个细作。

  指挥使与卫忱迅速交换了个眼色。

  雪梨浑身紧绷地看着卫忱一步步走近,他每走一步,那黑靴都好像直接落在她心上似的,让她又是一阵哆嗦。

  卫忱一直走到离雪梨不足半步的时候才停下,他弯下身,脸上的笑和煦温暖,说出的话却是恐怖无比,「若再不说清楚,下一枚镖只好朝着你的心过去了。」

  雪梨樱粉色的薄唇翕动不止,心底承受的恐惧已到了顶点,卫忱这句话一添,顷刻间将她的心压得崩塌。

  「哇」的一声,小姑娘特有的稚嫩哭音回荡了一院,满满的委屈和近乎崩溃的恐惧顺着这一声啼哭全倒了出来,反惊得卫忱措手不及。

  卫忱愣愣地看了她一会儿,眼看她眼泪鼻涕齐流,哄也不是乾看着也不是,僵硬地扭头求助,「大人……」

  指挥使眸色一沉,眉头轻挑着站起身,稳稳步行至她面前,沉声道:「不许哭!」

  雪梨在惊惧中哭得难以停下,胡乱擦着眼睛,努力擦去眼前泪水漫开的迷蒙。一看指挥使手里还握着枚银镖,她不及多思,扑过去连镖带手的一并握住了不让动,同时「扑通」跪下,哭着求道:「大人!我真的是走错了,没有人派我来,您别杀我!别杀我!」

  刚抹过眼泪的手湿答答的,指挥使被那滑腻握得难受,蹙眉低头看过去,咬牙道:「松手!」

  雪梨却不敢放手,抓得越发紧,眼泪扑簌簌落个不停,呜咽着哭求。

  两个年轻男子谁也不会哄小姑娘,无奈地互相大眼瞪小眼,小院的气氛诡异无比。

  最後指挥使受不了了,甩开她的手,一把将人从地上拉起,有些苦恼该怎麽止住这小宫女的哭声。

  好在雪梨也不是爱随意哭闹的,被指挥使强「拎」起身便觉得他可能不打算要她的命了,抽抽噎噎地抬头望他,又有点不放心地嘟囔着说:「您放我走……」

  指挥使蹙眉,面容复添一层冷峻。

  被个身高还不到他们胸口的小丫头弄得手足无措,心情郁闷是必然的。

  他瞪了她一会儿,想冲她把这口气出了都不知怎麽出,须臾,狠狠吸一口气,粗声道:「浣衣局在西南角。」

  雪梨抽泣着应了声「哦」。

  指挥使又说:「拿着你的东西走,今日所见敢透出去半个字……」

  他的话语顿住了,雪梨的呼吸也随着一起停住,眼巴巴地望着他,等着下文。

  指挥使眉头轻挑,「我们会让宫正司把各种能动的刑在你身上试一遍,然後弄死你。」

  雪梨登时觉得四肢一阵麻,连连摇头,「我、我不会说的!」

  说完,她冲到石桌前,一把抱起食盒,飞也似的跑了。


  第二章 七王的刁難

  雪梨匆匆地趕到浣衣局,見了掌事女官,把玫瑰蓮子凍送上,又委婉地將來意說了,而後福身告退。

  掌事女官並未給準話,她一路都憂心忡忡的,再想想先前遇到的那兩個人,心裏更像有隻刺蝟在滾,走著走著就突然渾身打個激靈,好幾次險些又把眼淚激出來。

  回到尚食局時天已全黑,雪梨悶著頭跨過門檻,往自己的住處走去。

  到了房門口發現燈已熄滅,雪梨便先去迴廊底端的小間盥洗後才又推門回屋,躡手躡腳地摸去自己榻上。

  「雪梨?」

  她剛躺下,蘇子嫻的聲音就傳了過來,雪梨一怔,望向和自己頭對頭的床榻,「妳還沒睡啊?」

  「沒有。」蘇子嫻道,而後嘖了嘖嘴,「玉瑤和阿霽都沒回來,我聽張女史手下的淺池說,她們兩個沒少巴結阿婉姊姊,現在可能還在她那裏呢!」

  蘇子嫻口中的「阿婉姊姊」正是負責教她們的女史崔婉。

  女史一階秩從五品,在尚食局裏已算不低,可全權料理皇帝及各高位妃嬪的膳點,也負責教導資歷淺的宮女,算是主事的級別。

  負責教她們幾個的女史崔婉看著溫柔,實則不苟言笑,手底下帶的九個小宮女都有點怕她。

  阿霽是最怕她的了,現在居然主動去巴結?看來大家都很著急。

  雪梨一邊想著,一邊迷迷糊糊地就睡過去了。今天哭得太累,明天還要一早起來當值,沒精神多想別人的事。

  翌日寅時,雪梨和蘇子嫻便起床,不知蘇子嫻是不是因為對蔣玉瑤和白霽背地裏巴結崔婉的做法太不滿,更衣盥洗弄出的動靜很大,最後弄得蔣玉瑤受不了,一個枕頭扔出來把杯子碰到了地上。

  蘇子嫻一看就擼了袖子,雪梨連忙去攔,連拖帶拽地把她拽出房門。

  進膳間的時候,其餘當值的人也到了,整齊地排了四行,聽今日掌事的司膳吩咐了幾句,而後皆欠身應了聲「是」,便各自去做自己的事。

  她們這些「一早」起來的,其實是做午膳的,輪值做早膳的,多是半夜就起來了。

  雪梨這樣的小宮女在女史們的指導下雖已學了不少菜,但還遠不夠資格往妃嬪案上呈膳,一直只做些打雜的活計。

  幫著念念膳單、洗洗菜、跑跑腿是最常見的事情,頂多在忙不過來的時候,崔婉才會讓雪梨幫著切切菜,還只能切絲不能切丁。切絲的功夫雪梨練得算到位了,但一切丁就大小不一,用某位典膳訓她的話說就是—— 「這麼呈上去,夠給妳換板子挨了。」

  這天一如往常,又是十幾個小宮女一起從天不亮開始洗菜,洗到日上三竿。

  膳間裏各處的忙碌都一刻未停,女官們手腳麻利不慌不忙地一步步做著菜,做好了的菜肴亦交給這些小宮女端去旁邊的備膳間,有專管膳單的典侍候著,裝入案頭備好的食盒中,等著各宮來傳。

  之後的事情……在雪梨看來有點怪,感覺好像自己無意中觸了什麼咒語似的。

  先是巳時初刻的時候,從一品麗妃娘娘宮裏差人來了話,說要吃玫瑰蓮子凍。

  這不稀奇,雖然玫瑰蓮子凍這東西不在膳單上,但宮妃偶爾饞某道菜太正常了,備上就是。

  過了一刻,正一品淑妃娘娘也差人來了話,說尚食局還有多少玫瑰露都給她送去,她要學做玫瑰蓮子凍。

  這也不稀奇,這是跟麗妃娘娘叫板呢,全後宮都知道這兩位一直在互相叫板,皇帝懶得管也輪不上別人管,反正玫瑰露不常用,她堂堂正一品淑妃娘娘要了就給她送去。

  但到了午時初刻,御前來話,說陛下想嘗嘗玫瑰蓮子凍的時候,當值的全體宮人臉就綠了。

  這不是找事兒嗎?平常一個月都不一定做三碗的東西,今天一頓三個人要,還一個比一個開罪不起,開罪了哪個都夠讓尚食局全體換人的。

  今日掌事的司膳緊咬著牙關應了,等御前的人一走,眾人就都慌了—— 淑妃娘娘剛把玫瑰露全要走,現在皇上說要吃玫瑰蓮子凍了,怎麼辦?

  難道要說:「陛下,玫瑰露沒了,做不了。」這不是找死嗎!

  眾人一籌莫展地踟躕了半天,雪梨便將自己留用的那個瓷甕拿給了司膳,司膳揭開蓋子看了看,眉頭一蹙,摸了摸雪梨的頭就讓她又拿了回去—— 意思很明確,這個顏色呈上去,也是找死呢!

  宮中各樣食材要求嚴格,譬如這玫瑰露就要求只有紅紫兩色才可取用。雪梨自留的這罐便是熬製時不夠小心才能「自留」的,味道沒什麼分別,但看顏色,卻偶有幾片發黃的花瓣,瞧著頹喪。

  愁了半刻之後不能再繼續愁下去,司膳著人請了鄒尚食來。鄒尚食四十出頭,一襲棗紅色齊胸襦裙看著就比旁人有威嚴,一眾宮人垂首候著,等著她出主意。

  司膳自然有跟她說雪梨那兒還有些玫瑰露的,她也揭開蓋子看了看,眉頭同樣一蹙—— 嗯,確實不能用。

  但是鄒尚食的眉頭沒有再蹙得更深,舒了口氣便道:「去悅和宮稟淑妃娘娘一聲,就說陛下想嘗嘗玫瑰蓮子凍。」

  周圍頓時全是恍然大悟的驚歎聲,連雪梨也覺得尚食就是不一樣!到底是混了這麼多年的人,就是主意多!

  她們沒有玫瑰露做不出來,但淑妃有啊!她們做不出來,可以賣個人情給淑妃啊!

  找了個打雜的小宦官去傳話,尚食局眾人如蒙大赦,繼續接著各做各的事。

  雪梨長鬆口氣之餘,還是覺得今天這一連三遭想吃玫瑰蓮子凍著實太神奇了,橫想豎想,都還是覺得太神奇了!

  到了晚上,淑妃就差人送了賞賜,幾十個荷包送進尚食局,裏面裝著散碎銀兩,當值的眾人一人一個,鄒尚食另有個大些的。

  落在雪梨手裏的是個嫩黃色的,她打開看了看,裏面有三錢銀子。

  看來嘴饞時能給自己多叫兩道點心了。

  她喜孜孜地收了,耳邊就聽到了年長宮女的議論——

  一個說:「這可不像淑妃娘娘的手筆啊!」

  另一個嘖了嘖嘴,聲音壓得很低,「聽說淑妃娘娘做好了送過去,陛下沒吃兩口就擱下了,並不喜歡,還有賞就不錯了。」

  呀,居然不喜歡嗎?雪梨輕輕撇了撇嘴,覺得君心真難測,專程另點的東西又說不喜歡,怪不得御前的那些宮人總活得戰戰兢兢的。

  淑妃差來的人離開不過片刻,又有幾位宦官進了膳間來,一眾宮女齊齊地望過去。

  為首的那人應是品階不低,掃視眾人的樣子頗有些趾高氣揚。他目光停了停,尖聲細氣的道:「今兒的宵夜,照著陛下的例,多備出一份來。另再備四份不一樣的,一齊送過去。」

  眾人都是一怔,這樣的事顯然少見。

  後一句不難猜,必是皇上又留了朝臣議事到這個時辰,是以多備幾份宵夜給各位大人用,但頭一句……特意叮囑要一份一樣的?

  司膳迎了上去,欠身詢問道:「大人,不知是要合哪位貴人的口?」

  就算是和皇上的宵夜一樣,鹹淡喜好上也還是有差別。

  那宦官垂眸淡睇著司膳,鼻中一聲輕哼,「倒是個識相的。」遂清了清嗓子,「都聽清楚了,七殿下在紫宸殿陪陛下下棋呢。萬一七殿下不高興了,陛下也就不高興了,到時妳們吃不完兜著走!」

  陰陽怪氣的聲音弄得雪梨渾身不自在,她和蘇子嫻又恰好都站在不惹眼的地方,忍不住互相吐了個舌頭。

  舌頭還沒收回來就被敲了額頭,抬眸一看,就見崔婉拿著個水瓢低喝,「仔細著點兒!」

  「是。」兩人連忙應了。心裏又吐了回舌頭,倒也清楚這事真大意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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